「所以我們隻能蟄伏在此,靜待時機。」
而三年後,我期盼的機會終於來了。
7
賢妃有孕的消息一夜間傳遍後宮。
父皇大喜,賞賜無數珍寶,還許諾不久後就晉她為貴妃。
宸如殿一時風頭無兩,卻愁壞了東宮。
多年未理會我生死的皇兄找了我去,旁敲側擊問我賢妃的胎如何。
「可知是男是女?」
皇兄這點小算盤我很清楚。
父皇後嗣不多,唯有他一個兒子,所以這太子之位也賜得不情願。
如今賢妃受寵,若是生下皇子,怕是地位尊貴,不多時就要越過他去。
我猶豫地眨眨眼,「舒兒也不知。」
「隻知道太醫走後,父皇和賢娘娘都歡喜極了,父皇還說……」
「說什麼?」皇兄眼中露出焦灼。
「說他對這個孩子寄予厚望。」
聽到這句後,皇兄眸色深了幾分,命人遞給我一袋銀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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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兒乖,日後要繼續幫皇兄留意宸如殿的動靜。」
曾幾何時,這個比我大三歲的兄長也是很疼愛我的。
他帶我放風箏,蕩秋千,會在我闖禍時護在我身前。
可如今,他對著我,隻有主子般高高在上的笑意。
而我也接過他的賞賜,比這東宮的任何奴才都要恭順。
如今的我已經不會感嘆人心易變,因為人心本就如此涼薄,又何曾更改。
我去東宮甬道,將這袋賞銀給了灑掃的小太監安康。
當初宮人們個個噤若寒蟬,唯有他肯告知我母妃的死因。
這幾年裡,也全靠他替我打探宮內消息。
「奴才這條命是寧妃娘娘所救,為公主效犬馬之勞實屬應當,不求任何賞賜。」
啟寧三年冬至,父皇因宮燈被雪澆熄,竟雷霆震怒要杖殺三百宮人。
是母妃勸阻,才保下了他們的命,安康就是其中一人。
我看著他雙手青紫交錯的瘀傷,囑咐他不許客氣。
「安康,且再忍一忍,你出人頭地的日子就快來了。」
8
賢妃有孕到三個月,不僅胎象穩固,還得欽天監佔星批示,稱此為大貴之子。
這下更是榮寵無盡,賞賜流水般地進了宸如殿,羨煞了後宮眾人。
過了幾日,皇兄的心腹趙全才就找到我,一臉的陰柔諂媚。
「太子殿下請您替他分憂,想辦法令賢妃落胎。」
見我面露難色,他又撇撇嘴,拉長了音調。
「恕奴才直言,太子殿下是公主一母同胞的親兄長,來日繼承大統,必少不了您的尊榮。」
「如果讓賢妃母子上位,您以後的日子怕是更難熬。」
「知進退的才是聰明人,寧妃娘娘的下場尚歷歷在目,您說是不是?」
我瞧著這老貨陰森的臉色,恨不得一拳抡上去。
什麼一母同胞,不過說得好聽。
若我親自害得賢妃流產,一朝事發,不過是皇兄踩著我的屍骨上位。
他佔盡風光,我枯骨黃粱。
想得倒美。
「趙公公說得有理,隻是近日父皇賞賜頗多,我要忙著清點賢妃娘娘的庫房,實在抽不出空。」
「待這邊事了,我自會想辦法為兄長效力。」
聽我提到庫房後,趙全才精光閃爍的眼轉了轉,神情也變得耐人尋味。
「公主殿下金貴,哪裡幹得了這麼多重活,若是宸如殿缺人手,奴才這可調派過去幾個幫您。」
我一臉慶幸,笑著道了謝。
他當然不知,我等得就是這句話。
更不知,自己已經半隻腳踏入煉獄。
直至兩日後成為害賢妃流產的罪魁禍首,被扣押在天子面前。
才因萬般恐懼而哀嚎出聲。
9
宸如殿是於深夜走水,一時火光豔烈,就像順著賢妃內裙流下的鮮血般,貪婪蔓延。
原是又有內監鬼迷心竅,見宸如殿賞賜不斷,人多手雜,於是趁夜偷盜。
卻不想這兩人來之前灌了些黃湯,竟無意打落了庫房內的油燈。
還趁著宮人們救火時,膽大妄為地闖入賢妃寢殿,欲對她不軌。
賢妃拼命掙扎,一時摔下床榻,等太醫趕到,孩子已經保不住了。
而那兩個內監還倒在地上,滿嘴胡說著賢妃娘娘如何膚如凝脂。
父皇雷霆震怒,命令徹查,過了不久,禁軍就押了東宮的趙全才來。
「回稟陛下,行竊的兩個內監都在趙內監手下辦差,受他指使才敢來盜竊。」
「經查證,三年前在寧安宮行竊的內監也和趙內監脫不了幹系。」
禁軍還在趙全才的房裡搜出了不少珍奇珠寶,連一同前來請罪的皇兄見了,都不禁面色蒼白。
「父皇,都是這狗奴貪心不足,兒臣全然不知此事!」
這時賢妃半醒,哭哭啼啼要父皇為自己討回公道。
父皇面如寒霜,一腳踢向皇兄。
「三番四次縱容手下宮人做出這等禍事,你這個儲君當得可真夠威風!」
「你眼裡還有朕嗎?啊?!」
皇兄跪在地上瑟瑟發抖,我站在角落,將他的狼狽盡收眼底。
當初寧安宮行竊的是趙全才的兩個幹兒子,母妃死後,太子怕牽連自己,便設法為趙全才脫了嫌疑。
可如今鐵證如山,加上賢妃失了孩子,父皇痛心疾首,怎肯饒過。
「來人,將趙全才一幹人割了舌頭,拖下去活活打死!」
「至於太子……」
「啟稟父皇。」我趁父皇沉吟的片刻跪在地上,「皇兄生性純善,怎會知道那些奴才背地裡的勾當呢?」
「何況皇兄還常囑咐兒臣要盡心孝順賢娘娘,求父皇看在他有此心,寬恕他這一次吧。」
其實父皇從未想過嚴懲皇兄,我這一跪,也是為了遞個臺階。
果然,父皇打量了我片刻,冷哼一聲。
「既然公主開口求情,那朕就罰太子禁足東宮三個月,無朕旨意不得外出。」
皇兄悻悻然地領旨,我送他出去。
「舒兒,如此危難時刻,也隻有你肯替我求情。」
我對心有餘悸的皇兄笑了笑。
「皇兄說的哪裡話,你我可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妹啊。」
「隻是如今趙全才死了,我身邊一個可信的人都沒有,真是憋悶。」
我看著皇兄離去的背影,唇邊的笑容漸漸冷卻。
急什麼,你們主僕倆很快就會在地府團聚了。
10
夜深人靜,我回到燒毀一半的宸如殿庫房,將角落裡那丁點香灰攏入掌心。
民間有幾種藥草,用於喂給不肯發情交配的牲畜,我採摘了許久,才煉成這一點催情香。
趙全才常年縱容手下偷竊,最先盯上的就是各宮娘娘的私庫。
他以為我年紀小,最好騙,於是借助我清點庫房為由安排了自己人進來。
這兩個內監白日幫忙幹活,夜間則潛入庫房偷盜,於是我讓安康在今日孝敬了他們一壺好酒,又在他們潛入庫房前燃起了香。
為的就是要他們行竊時神魂顛倒,夜闖賢妃的寢殿。
我甚至還貼心地推翻了油燈,引來宮人,方便他們行事,上演一出血濺宸如殿。
就算父皇割了那些奴才的舌頭又有什麼用?
賢妃受閹人羞辱,衣衫四散,裙染鮮紅的一幕早被太多人看見了。
宮婢、太醫,還有那些禁軍,悠悠眾口如何堵得住。
沒幾日,醜聞就順著宮牆遊走,有聲有色,不止不休。
賢妃大怒,卻在起身時面如金紙。
她自小產後就斷斷續續流血,身下的褥子換了一張又一張。
父皇來過一次後面露嫌惡,之後就不肯再踏入宸如殿。
「你們去給本宮把皇上請來,聽見沒有?!」
賢妃氣喘籲籲地靠在床邊,宮婢跪了一地,無人敢答。
隻有我面容如常地靠近一步。
「賢娘娘,父皇正歇在玉貴人的蘭芳閣,不許人打擾。」
「玉貴人是誰?」賢妃面容一震,她還不知自己躺在寢殿遭罪的時候,父皇卻日日逍遙。
「是……」我為難地看著她,「是父皇新納的,之前在御花園當差。」
聽聞父皇的新寵是位侍弄花草的低階宮婢,賢妃一時氣暈了過去。
再醒來後,已是氣血虛弱,連講話都困難。
見她如此,我這個孝順的公主隻得照常去太醫院取藥。
順便將日常備用的傷寒藥備了一幅,給赫連燼送去。
沒想到,正派上用場。
11
平日身強力壯的赫連燼竟發起了燒。
他躺在床上,如墨深邃的眼此刻彌漫著霧,倒柔和得可憐。
我將藥煮好了遞到床邊,他昏昏沉沉地,竟叫了聲娘。
讓本不耐煩的我,端著藥碗的手抖了一下。
「赫連燼,快起來把藥喝了,你娘若是知道你病成這樣,肯定會心疼的。」
聽了我的話,那雙深黑的眼才多了幾絲清明。
「騙人。」赫連燼的笑有幾分晦澀,「我娘很討厭我的。」
濃苦的藥香裡,赫連燼給我講起了一段往事。
他娘本是南陌商女,不幸在逃難路上被赫連兆擄走。
剛開始,赫連兆還算喜歡她美麗的臉,將她關在營帳裡沒日沒夜的折磨。
可直到赫連燼六歲,他娘依然不肯對赫連兆笑一笑,眼中除了厭,隻有恨。
大為惱火的赫連兆就將她扔到了軍妓營,讓她受辱而死。
「那天我偷著跑去軍妓營,看她渾身都是血,一邊的耳朵也被咬掉了……我想抱抱她,卻被她一把推開。」
「她讓我滾,罵我是北狄的狼崽子。」
「之後,她奪了一把刀就捅進自己肚子裡,血濺了我一臉,我當時嚇壞了,卻怎麼也哭不出來。」
說到這,他抬起眼看著我。
「蘭舒,其實在當年的中秋宮宴上,我第一眼就注意到了你。」
「可很快,我又不敢再去看你,因為我知道你娘將承受和我娘一樣的宿命,我不想……再看到另一個自己。」
逝去的三年裡,我以為自己已忘卻了自憐,如今卻在赫連燼溫柔的視線裡,重新回到那個痛徹心扉的夜晚。
我用手輕輕蓋住赫連燼的眼,靜靜感受掌心下一對飛不出國仇家恨的蝴蝶。
「赫連燼,你想不想回北狄,奪回屬於自己的尊嚴和權利?」
「做夢都想。」赫連燼輕輕握住我的手腕,掌心滾燙,令我的皮膚輕顫。
「幾個月後的春獵,我會助你離開。」松開手去,我起身背對著眼眸炙烈的北狄少年。
他卻喚住我,「蘭舒,聽說你們南陌的女子及笈後就要定親了是嗎?」
「你的父皇會把你嫁給誰,和他一樣窩囊自私的男人,還是……」
赫連燼的話戛然而止,似乎極力隱忍著。
我輕輕一笑,「還是送到北狄和親,讓我成為下一個祭品?」
「赫連燼,戰役未結,我不會認輸。」
「春獵那日,記得磨亮你的彎刀,它應該也想念血的味道了。」
12
如今北狄吞並了更多部落,已飢腸轆轆地盯著富庶的南方。
父皇卻依然不聽群臣進諫,為春獵奢費無數。
一路出行,我坐在晃動不安的馬車上,舉目望去,唯有風雨飄搖的江山。
皇兄是最像父皇的,從不關心政事,隻想在春獵時大出風頭。
自禁足解了以後,父皇待他冷漠許多,於是他便抓住一切機會討好父皇。
甚至將我叫過去,命人遞給我一包藥粉。
「你去將這東西下到赫連燼的飲食裡,我要他明日虛浮無力,不能與我爭獵物。」
我猶豫地後退半步,「皇兄,夜已深,我此刻去他的營帳怕是不妥。」
皇兄不耐煩起來,「你素來無用,也就這張臉還派得上用場,反正他們北狄男人都喜歡南陌女人,當初母妃不就……」
「總之,你若不去,我就求父皇將你送去北狄和親。」
「你自己想想吧。」
我面上無助悽婉,其實指甲已經嵌入掌心。
可我不能動手,我要一如既往地忍,更要一如既往地「聽話」。
如皇兄所願進了赫連燼的營帳後,我將事先備好的包袱遞給他,裡面裝著這幾年我攢下的幾塊金餅和一些傷藥。
「這些給你作盤纏,離開這獵場後,你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赫連燼卻看向我的掌心,皺起眉頭。
「伸出手,我給你上藥。」
柔徹明滅的燭火下,他的側臉深邃。
讓我想起過去的幾年裡,每每我騎射受傷時,都是他沉默地為我塗藥包扎。
出營帳前,他將一個銀镯子遞到我手裡。
明明平時講話冷腔冷調的人,此時卻格外溫柔。
「這是我娘留給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