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府跑了個丫鬟,據說是大少爺最寵愛的婢女。
少爺找了她好些日子,最終在破廟發現了她的屍體。
他傷心欲絕,茶飯不思,老夫人心疼,便將我買回蘇府,頂替了那丫鬟的位置。
自我來後,少爺的病漸漸好了。
1
我是被老夫人買來,給蘇恆做貼身丫鬟的。
據說前不久他原本的丫鬟跑了,被找到時,人在破廟,已經成了一具屍體。
蘇恆傷心欲絕,茶飯不思,生了場大病。
城中百姓紛紛感慨,這蘇大少爺真是性情中人,對一個丫鬟都這般情深義重。
老夫人心疼兒子,不忍見他消瘦,便將我買了回來,頂替那丫鬟的位置。
初入蘇府那晚,蘇恆醉酒,我在他身旁伺候,他盯著我看了許久,將我帶回了屋中。
那時我才恍然大悟,原來貼身丫鬟是這個意思。
我這具身體,生得花容月貌,體態豐腴,那晚過後,蘇恆對我愛不釋手,病也漸漸好了。
夜裡,又是一番雲雨,他一臉餍足,將我摟在了懷裡。
「母親說你叫夏桃,這名字取得好,就像是初夏的桃子,瞧著就誘人。」
我故作害羞,紅著臉,將頭埋在他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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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又打趣奴婢。」
嬌聲軟語,勾得他喉結動了動,還想做些什麼,奈何體力不支,隻好作罷。
他起身下床喝茶,看著那虛浮的步伐,我不免心中冷笑。
這人在外人面前,端的是一副溫潤模樣,私底下也不過如此,徒有其表罷了。
若非要留在蘇府,我還真懶得同他做戲,這蘇府空氣太髒,比不得山林半分清新。
我原是個豔妖,在城郊山林中修行,半月前不幸遇上一個老道,爭鬥之下傷了元氣,隻好躲進破廟。
在廟裡,我親眼看見了那個丫鬟慘死的模樣,可惜我當時傷得太重,無法出手相救。
妖的元氣,若想快速恢復,必須有人主動獻出魂魄。
待那些人走後,我看著那丫鬟,咽了咽口水。
她既死了,我就吃一口應該沒事吧。
就在我找好位置,準備下嘴的時候,她卻突然睜開了眼。
小丫鬟氣若遊絲,瞪著一雙眼睛,死死拉住我的手腕,眼中流下了兩行血淚。
「我願意獻魂,隻求你,求你幫我報仇。」
倒是個可憐人,等我點頭應下,她才徹底咽了氣。
食了魂魄後,我恢復了元氣,在破廟的地上撿到了一塊令牌,是那些害她的人落下的。
循著上面的「蘇」字,我一路找到了蘇府,這才得知死的那個丫鬟,竟是蘇恆的貼身婢女。
都說蘇恆最是寵愛她,走到哪裡都要帶她一起,可害死她的人又偏偏出自蘇府。
有意思,看來這趟渾水,我是非蹚不可了。
2
蘇家從商,在青柳城裡算得上是大戶人家。
蘇夫人早年因病離世,蘇大人又常年經商在外,因此府中上下都由老夫人說了算。
老夫人最疼蘇恆,從小到大,是要星星給星星,要月亮給月亮,要不然也不會為了哄他開心,把我買來。
但最近,蘇恆成天和我膩在一塊兒,寵愛程度比起之前那個丫鬟更甚,加上我本就是豔妖,蘇恆貪歡,身體自然扛不住,老夫人看我的眼神也越發不善起來。
這一日,蘇恆去城外接他表弟,前腳剛走,老夫人身邊的嬤嬤就把我叫了過去。
我一進屋,門就被關上,老夫人拎著銅鳩拐杖,照著我的腦袋狠狠敲了下來。
溫熱的血順著額頭流下,我雖感受不到疼痛,卻覺得格外恥辱。
我可是修行了上百年的豔妖,居然有朝一日,被一個人間老太太打到頭破血流。
恥辱,太恥辱了!
我差點就要控制不住,伸出利爪將她撕碎。
腦海中又閃過那小丫鬟的臉,算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奴婢不知,做錯了什麼,惹得老夫人如此動怒。」
老夫人看起來頗為生氣,滿臉褶子擠在一起,憤怒中又帶著幾分滑稽。
「我買你回來是叫你陪伴少爺的,誰準你天天勾引他!」
我勾引?放屁!明明是你孫子天天主動爬床。
「瞧你這一臉狐媚樣,離了男人就活不得了?」
狐媚?我自打化了人形起,就天生麗質,這是老天給的臉,還成我的錯了?
銅鳩拐杖重重地敲在地上,老夫人罵得起勁,我在心裡回懟了無數句,面上卻低著頭,沒吭聲。
「我告訴你,恆兒的身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第一個杖斃你,你若不想落得蘭茵那樣的下場,就把那些歪心思收一收!」
聽見「蘭茵」兩個字,我猛地抬起頭來,死死盯住了老夫人。
蘭茵正是破廟裡死掉的那個丫鬟,難道是老夫人派人殺了她?
3
我迅速上前,趁著她轉身喝茶的間隙,伸出了長長的指甲。
就在快要掐上她脖子的時候,門被敲響,是蘇恆回來了。
「祖母,夏桃在你這裡嗎?」
被他這麼一打斷,我隻好收手,老夫人瞪了我一眼,扔來一塊手帕,待我擦幹淨額頭的血,才示意嬤嬤開門。
蘇恆瞥見我頭上的傷,什麼也沒說,隻是牽過我的手,對他身後的人介紹道:
「子洛,這便是我新買的貼身丫鬟,夏桃。」
那位叫作子洛的,就是蘇恆的表弟,同他長得卻半點也不像。
程子洛穿著一身寬大的紫色錦袍,襯得本就瘦削的身體更加弱小,他臉色不大好看,眼底發青,一看就是縱欲過度。
聽見蘇恆介紹我,他眯著一雙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黏膩的視線最終落在了我胸前。
「表哥眼光一向不錯,不過這次弟弟也不差,你且隨我來,我帶你去瞧瞧,保你喜歡。」
蘇恆輕咳一聲,勾了勾唇角,吩咐我先回院中等他,他去去便回。
他二人離開後,我正想走,有風吹過,空氣裡飄來了一絲奇怪的味道。
仔細聞去,竟是同那日破廟中的味道一樣。
我心存疑惑,避開府中下人,悄悄跟上了蘇恆。
隻見他二人七扭八拐,一路走到了偏院,那竹影憧憧處,正放著一口巨大的箱子,用黑布蒙了起來。
待蘇恆上前,程子洛笑眯眯地揭開了黑布。
原來這竟不是箱子,而是個鐵籠!
4
人間的鐵籠往往用來捕獲獵物,過去的百年裡,山林中不知多少靈智未開的小東西被他們捉了去,可眼前這個似乎有些不一樣。
他二人擋得太嚴,我看不見籠中的東西,隻好往邊上挪了挪,誰知竟不小心踩到了斷掉的竹條。
嘎吱一聲,蘇恆迅速回頭,朝我這邊看來。
「什麼人!」
我趕緊隱形,程子洛已經放下黑布,什麼也看不見了。
回院的路上,我仔細回想程子洛的話,直覺那籠子裡的東西非同尋常,看來今晚哄了蘇恆睡下,我得偷偷出去查探一番。
夜裡,蘇恆喝醉了酒,頭一沾床便睡了過去,我吹了蠟燭,悄悄起身,躡手躡腳地打開了門。
沿著白日裡的小路,我再次來到了那個籠子面前。
扯下黑布,裡面關著的竟是隻半人高的小白獅,聽見動靜,它半眯著眼睛,翻了個身。
我伸手摸了摸它的爪子,靈智未開,並非妖物,又趴在籠邊聞了聞,和白日在老夫人院中聞到的味道並不相同。
難不成是我當時被打昏了頭,聞錯了?
就在我轉身要走的時候,身後突然亮了起來,程子洛斜靠在牆邊,拎著一盞燈,正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他身後的陰影裡,站著蘇恆。
「夏桃,深更半夜,你來這裡做什麼?」
平日裡我聽慣了蘇恆的溫聲細語,還是第一次聽見他如此冷冽的聲音。
我心中嗤笑,怎麼,溫潤公子不裝了?
面上倒是不顯,隻是衝著他盈盈一笑。
「奴婢夜裡聽見貓叫,便尋了出來,誰知一路走到這裡,不小心迷了路,少爺您不是酒醉頭疼嗎,怎麼這麼晚還出來吹風?要是著了涼可怎麼辦。」
你既問我為何夜裡出來,那我便也問問你,為何裝醉跟蹤我。
蘇恆的身影匿在黑夜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倒是一旁的程子洛先開了口。
「夜半酒醒,溫香軟玉不在懷中,表哥自是想念得緊,行了,小桃子,你可快跟他回去吧。」
說罷,他作勢拉我的手,我側身躲開,跟在蘇恆身後,回了院子。
5
他二人越是這般小心謹慎,我越能確定白日裡的鐵籠中有秘密。
難不成蘭茵的死,也和他們脫不了幹系?
都怪這蘇府空氣太髒,我多日未曾修煉,法術退步了不少。
自那股味道消失後,一時間竟尋不到源頭了。
第二日,我伺候蘇恆用膳,老夫人板著一張臉,挑七挑八,讓我捧著滾熱的茶壺站到一旁。
這種小伎倆,我就是捧上一百年,也傷不到一絲一毫,但現在畢竟是偽裝成凡人,總不能過於明顯。
約莫捧了兩刻鍾,我身形一晃,將那茶水朝著程子洛潑了過去。
死變態,叫你不好好吃飯,總是偷瞄我,燙死你。
程子洛反應倒是極快,茶水潑下的瞬間,他已經退出了五步遠,茶壺摔在地上,碎了一地。
我趕緊跪下,低頭再抬頭時,眼眶微紅,一說話便落下淚來。
「是奴婢一時不小心,摔了茶壺,險些燙傷表少爺,求老夫人恕罪。」
老夫人狠狠剜了我一眼,正要發作,一直沒說話的蘇恆終於出了聲。
「祖母罰也罰了,再不順的氣也該消了,她不過是個丫鬟,昨天受的傷還沒好呢,您便看在我的面子上,饒了她這次吧。」
他一開口,老太太也不好再說什麼。
蘇恆放下筷子,走到我面前,將我打橫抱了起來,一路回了小院。
他把我放在床上,命人取來冰袋,仔細敷在了我紅腫的掌心。
動作輕柔又小心,像是在呵護什麼珍寶。
我低頭看他,這人倒是生了副好皮囊,平日裡喜穿淺色衣裳,笑起來時,眉眼溫潤,怎麼看都是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樣。
除了在床榻上索取過度以外,他對我還算不錯,難道此前諸多猜疑,都是我多心了?
許是感受到我的目光,蘇恆抬起頭來,捏了捏我的臉。
「傻丫頭,以後便留在小院,別外出了,省得惹了祖母不高興,又要罰你。」
語氣裡帶著幾分寵溺,配上他那張臉,若非我有百年道行,怕是也要動了凡心。
我細細斟酌著他說過的話,留在小院,不準外出,原來是在這兒等著我呢。
6
姑奶奶縱橫山林百年,做事向來隨心,你越不讓我出去,我就越偏要出去。
接下來的幾日,蘇恆跟在我身邊幾乎寸步不離,好不容易等到他和程子洛出門辦事,我終於得了空闲,出了院子。
上次那股奇怪的味道再一次出現了。
這次,我說什麼也不能跟丟了。
循著那味道,我一路來到了程子洛暫住的別院,那味道消失在了他書房中的地板上。
看來這底下另有玄機,我一掌拍過去,掌風蕩開,地板下響起了一陣機關聲,很快便打開一道口子。
那奇怪的味道就是從下面傳出來的。
我翻身躍下,又見到了那日偏院竹林裡的鐵籠。
籠子上依舊蒙著黑布,裡面傳來了幾聲微弱的嚶嚀,似是很痛苦,卻又竭力忍著什麼。
我敢保證,這裡關著的絕不會是那晚我見到的白獅。
我抬手掀去黑布,眼前的景象讓人觸目心驚。
隻見一個衣衫破爛的少女,正在用一塊磨尖的石頭,剜向自己的胸口。
她身上滿是傷痕,很多血跡都已幹涸,許是被關太久,肌膚是異於常人的蒼白。
除了起伏的胸口,她身上多處地方,都在輕微地起伏,就好像皮膚下面藏著什麼活物。
眼看那石頭就要插入胸口,我動動手指將它鉤了出來。
那姑娘卻突然發了瘋,朝著我撲過來,頭一下又一下地撞在鐵籠上,瞬間血流如注。
我嚇了一跳,施法除去籠子,擒住了她的雙手。
「你作甚,不要命了?」
她拼命掙扎,嘴裡喃喃著:
「讓我死,讓我死!」
我的手碰觸到她的胳膊,表皮下的東西動了動,我伸出指甲,劃開她的皮膚,往裡一探,取出了一隻小蟲。
小蟲通體碧綠,晶瑩剔透,落在我的手上,弓著身子,便想要鑽到皮肉裡去。
然而下一秒它就死了。
我的血裡流淌的都是毒,可不是什麼玩意兒都能沾染的。
7
見我徒手弄死了蟲子,那姑娘終於不叫了,她瞪大了眼睛,怔怔地看著我,然後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仙女救命,求仙女救命。」
「起來起來,我非仙女,乃是城郊山林裡修行的豔妖。你又是何人,為何會被關在這兒,這蟲子是什麼東西?」
見她神情痛苦,我劃破指尖,伸向了她的胳膊,那些綠色小蟲聞著味順著剛剛的傷口處,排隊爬了出來。
我一掌拍下,將它們悉數碾死,那姑娘面色慘白,身子一軟,朝下栽去,我急忙伸手撈住了她。
這具身子未免太軟了些,像是沒了骨頭,這讓我一下子想到了蘭茵。
那日破廟中,我看過蘭茵的身體,她身上多處刀傷,很多皮肉都被剜了去,最後一刀更是插在了胸口上。
我抱起她的時候,她身上也是出奇的軟。
看來其中緣由,隻有眼前這個姑娘能給我解釋了。
她在我懷中緩了好一會兒,終於幽幽開口。
「我叫綠綺,是程家二少的貼身丫鬟,初入府時,他待我極好,說我是他此生最愛的人,我一時心動,便應了他。」
「他與我幾乎形影不離,可一月以後,我突然覺得身體很不舒服,頭暈惡心,有時候看自己的胳膊,總覺得裡面有東西在動。」
「這種症狀約莫持續了十幾天,程二少去了蘇府一趟,再回來時突然變臉,將我關進了鐵籠。」
「我這才知道,原來情深似海是假,每每魚水之歡時,那床鋪底下都鋪滿了密密麻麻的蟲卵,那東西對男人無害,卻專往女人的身體裡鑽。」
「我這身體已經被蟲子掏空了,程二少把我帶來蘇府,關在這裡,日日取我的血,每次取血時,那些蟲子總是到處亂竄,我備受煎熬,生不如死。」
往女子體內種蟲,好惡毒的法子,我聽得眉頭緊皺,懷裡的綠綺呼吸漸漸弱了下去。
無奈之下,我隻好往她體內注入一絲妖氣,吊住了她的命。
「綠綺,你可知那程子洛將你的血送往了何處?」
「不知,他從未說過。」
「那你可認識一個叫蘭茵的姑娘?」
「好像是有這樣一個人吧。」
8
她氣若遊絲,再拖下去遲早沒命,我沒再多問,抱著她飛了出去。
蘇恆和程子洛還沒回來,我得把綠綺送去醫館,也不知道這人間的大夫治不治得了她這病症。
安置好綠綺後,我回了蘇府,隨便尋了塊石頭,化作綠綺的模樣,將鐵籠恢復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