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太後娘娘,我知道那孩子犯了大錯,如今又鬧到了陛下跟前,如何會讓您為難?
我進宮來,一是真的就想見見您,二也不過是走個過場,讓ŧū́ₙ別人以為我求了您。至於有沒有結果,總不是我能決定的不是?」
我說得坦蕩。
太後大笑:「你啊,這麼多年了,還是個直性子,也不怕把這些話都說出來招惹了別人。」
「我知道您疼我,自然就放肆了幾分。」
「好好好,去吧,走御花園那條路,據說今兒早上蓮花開了,你代哀家去看看。」
我心一動,點頭應了。
御花園,我果然遇見了陛下。
見過禮後,陛下認出了我:「是阿玥啊,很久沒見你了,來給母後請安?」
我點頭:「是的,有一段時間沒有見過太後娘娘了,有些想念。」
陛下似笑非笑:「聽說你們家熱鬧得緊?」
我心一緊,回道:「孩子沒教好,讓陛下見笑了。」
「哦?那對於你家孩子這事兒,你怎麼看?」
我悽楚一笑:「是臣婦沒教好,才致使他小小年紀就如此狠毒。
可臣婦也是有苦難言啊,那孩子畢竟不是從臣婦肚子裡爬出來的,臣婦也不敢過分的管,隻能一味地哄。臣婦往日總想著,隻要依著孩子,孩子總能感覺出來的。是以,對自己的女兒都沒那麼上心。沒想到,如今竟然鬧成了這樣。
若是爹爹在天有靈,怕是都要氣得跳起來罵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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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最後,我低下頭,死死地咬住唇,帶了些哭腔。
陛下顯然是聽明白了我話裡的意思,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你倒也不容易,回去吧。」
「是,謝過陛下體恤,臣婦告退。」
出了宮門,我渾身已被冷汗浸湿。
以往也見過陛下多次,可因為無所求,倒也無所懼。
今日這回,我算計得明明白白,陛下也看得明明白白。
我爹在陛下這裡僅餘的那點兒情分,我今兒怕是全用光了。
不過也值。
這一回,我算是把心放到肚子裡了。
陛下再也不會因為我周家的情分,去給姓陳的好處了。
11
因著旭哥兒是陳安獨子,陛下大約還顧念著我爹的那點兒情份,最終還是沒能要了他的命,隻下旨流放西北,永世不得回京。
至此,這事是徹底無任何轉圜餘地。
陳安瞬間人老了十歲不止。
可事情還沒完,大約是徐侍郞不甘心兒子的一條命隻換來個流放,開始全力對付陳安。
陳安以前做的那些腌臜事兒全被抖落出來。
什麼盜取官田,徇私枉法,貪墨……
各種罪名全往陳安身上扣,有真的,也有假的。
還有以往他為了給旭哥兒收拾爛攤子做的那些爛事,也被一一地翻出來。
陛下下令徹查。
最後的結果,自然是不可能安然脫身。
陛下一旨罷黜官職的聖旨,徹底將風光了數十年的陳安打回原形。
我卻嘆,陛下果然是仁君,都這樣了竟然也沒把陳安怎麼樣。
陳安頹喪地坐在椅子上,呆呆愣愣了半天。
突然,他猛然起身,問我:「我們的銀子還有多少?」
我伸出一隻手,比劃了一下。
「五萬?」陳安的眼神亮了亮。
我搖了搖頭。
「五千?」陳安的眼神又黯淡了下去。
我再次搖頭:「就剩五百兩了。」
「怎麼可能?我那麼多銀子,怎麼可能隻剩下五百兩了?」陳安狀若瘋魔地上來搖晃我。
被雪晴和雪微拉開。
我冷笑:「陳安,你也不想想為了你的寶貝兒子,各處走動關系,咱們到底花了多少銀子。十幾萬兩,你知不知道?」
陳安一下子癱倒在地。
正在這時,陳安身邊僅留的那個小廝匆匆跑了進來:「老爺,有人來說,小少爺今兒就要啟程往西北去了,問您要不要送送?」
陳安恍若未聞。
我拍了拍衣袖上的褶皺,起身道:「陳安,走吧,去見見你兒子最後一面。」
旭哥兒已經瘦得不成樣,整個人死氣沉沉,戴著手銬站在路邊一聲不吭。
在見到我與陳安時,眸子才亮了亮,隨即又黯淡下去。
我站在旭哥兒面前,淡聲道:「以後,好好做人吧。畢竟,撿回一條命不容易。」
旭哥兒猛地抬頭盯著我,眸中有不可置信之色。
我冷淡地笑了笑,並沒有任何解釋。
倒是陳安,突然衝過來,對我吼:「毒婦,都是你,都是你害的我們……」
我看著狀若瘋魔的陳安,歪頭輕輕一笑:「對呀,沒錯,就是我。」
陳安喃聲道:「從什麼時候開始?」
我笑:「從你當年將旭哥兒抱回來塞給我養開始啊,陳安,你以為我不知道旭哥兒的身份?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們的打算?還是你以為我不知道你與旭哥兒每年名義上的避暑實際上是去見某些人了?」
陳安與旭哥兒對視一眼,眸中盡是憤恨:「果然你都是裝的,一直都是裝的。」
「是啊,裝的呢。陳安,你可還滿意?哦,對了,不僅如此,我還要與你和離呢。」
說著,我遞過一紙和離書:「拿著吧,這樣,以後你與你的外室雙宿雙飛才名正言順啊。你們不是一直在算計著陳夫人這個位子嗎?我如今讓出來啊。」
陳安沒接。
我輕輕地松了手。
那紙和離書就悠悠揚揚地飛落在地。
我嗤笑:「陳安,你不接也無濟於事。」
說罷,我轉身就走。
突然,一聲暴喝響起:「周玥,我要你死!」
「住手!」
緊接著就是一股大力襲來,還有重物倒地的聲音。
我被撞得一個趔趄,摔倒在地。
我在雪晴的攙扶下站起來。
一回頭,就見到了倒在地上的旭哥兒,胸前插了把刀,鮮血直流。
陳安呆愣愣地看著自己的手。
瞬息之後,他反應過來,就要往旭哥兒那邊撲,卻已有獄卒反應過來,將他制伏在地。
我懵懂地看向雪晴。
雪晴咬唇沒有出聲。
我又望向旭哥兒。
旭哥兒看著我,唇角露出一個笑,輕聲道:「母親……你沒事……就好……」
我的心緊了緊。
我疾步走近旭哥兒,將他抱進懷裡,衝獄卒喊:「趕緊叫大夫過來啊!」
旭哥兒卻握住了我的手:「母親,不用了……沒用了……」
我張了張嘴,半晌,才發出聲音:「為什麼?」
旭哥兒笑:「在我心裡……母親一直是你這個樣子啊……如果,你能像打姐姐罵姐姐……一樣,罵罵我,就好了……」
血越流越多,旭哥兒的聲音也越來越虛弱。
我的心五味雜陳。
一偏頭,就看到了臉色慘白的陳安。
他被獄卒按在地上,臉摩挲著地面,掙扎著往這邊看,一雙眼死死地盯著旭哥兒,口中慘烈地喚著:「旭哥兒,旭哥兒……我的兒啊……」
旭哥兒的手無力地垂了下去。
我的心一酸,偏過頭,落下了淚來,低喃出聲:「對不起,孩子。」
12
此事驚動了皇帝,最後陳安因殺人罪、徇私枉法,貪汙受賄……被判了斬刑。
處理完旭哥兒的後事之後,我將所有的財產變賣,打算往江南去尋甜姐兒。
臨行前,我去見了陳安。
隔著牢房的欄杆,我遞過去和離書:「籤了吧。」
陳安嘴唇嚅動了幾下,最終還是接過去咬破手指按了手印。
我滿意地笑了,轉身就走。
「周玥,你就沒什麼要對我說的嗎?」陳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我轉頭輕笑:「沒什麼想說的了。如果非要說,隻有一句話,陳安,你殺了你最愛的女人為你生的兒子,因果報應,果真不假。陳安,當你的墳頭長滿草的時候,我與甜姐兒大約正在江南賞花。」
看著陳安猩紅的雙眼,我來了幾分興致,又道:「再奉送你一個消息,你那青梅竹馬的心上人,早就耐不住寂寞找了個姘頭,所以,你不要以為旭哥兒死了,你也還是有兒子留後的。因為,後面那個孩子,根本不是你的啊。」
說罷,我不再管陳安的反應,轉身往外走。
身後,是陳安不甘的嘶吼聲。
三日後,我帶著雪晴雪微以及青衣等人,一路往江南而去。
初秋的氣候還是有幾分悶熱,我讓雪晴將車簾高高卷起,一眼就看到了車外黑馬上的青衣。
連著幾日趕路,青衣臉上現出了幾分滄桑之感。
我笑:「青衣,你年歲也不小了吧?什麼時候娶妻?」
青衣看了我一眼,略有深意地道:「阿玥,你知道我在等誰。」
我心一跳,猛地將卷起的車簾一把打了下來。
二十年了,他還沒有放棄。
從我記事起,青衣就一直陪著我,比雪晴她們的時間還久。
那時候,我要掏鳥蛋了,是剛學武的青衣顫顫巍巍地爬上樹幫我掏下來。
我想出府玩了,是青衣陪著我爬狗洞。
我受罰,是青衣替我挨打。
我夜晚害怕,是青衣陪著我哄我睡。
他就像是我的影子一樣,時時刻刻在身邊。
在我還不識情滋味的年紀,青衣說:阿玥,我要守著你一輩子。
我昂頭看他,認真地道:好,青衣,你不可說謊。
青衣沒有說謊。
我臨出嫁前,已經成了父親的左膀右臂的青衣,和父親說他想跟著我。
父親沉默了很久,才點頭同意。
在我生甜姐兒大出血,陳安六神無主時,是青衣跑去通知父親,叫來了太醫,保住了我的一條命。
在得知陳安養了外室時,是青衣去幫我搜集證據,一直安慰我。
……
如此種種,我哪能忘?
雪晴輕笑出聲:「小姐,您是不是覺得青衣的身份配不上你?」
打探之意非常明顯。
我笑:「你們倆收了青衣多少好處?」
我都可以想象青衣此時的表情,定是豎著耳朵在偷聽。
雪微撒嬌:「沒有啦,小姐,您就告訴我們嘛。」
我鄭重地回答:「沒有,是我配不上他。」
車簾猛地被從車外掀開,青衣沉聲道:「不會,你是最好的。」
我臉一燙。
兩個小丫頭很有眼色地坐到了車外,讓青衣進來。
青衣看著我,神色局促。
我的那絲緊張之感頓時沒了。
我眼一轉,輕笑出聲:「青衣,那你告訴我,你一直在等誰?」
青衣一怔,旋即紅了耳根,有些結巴地道:「我……我一直在等你,阿玥。」
我深吸一口氣,傾身附在青衣耳邊低聲道:「那,到了江南,你就娶我吧。」
青衣不可置信地看我。
我輕翹了唇角, 趕人:「行了,你趕緊出去吧,別讓我的雪晴雪微曬壞了。」
青衣眸中彌漫起狂喜, 連呼吸都急促了幾分。
沉默了片刻, 他才很認真地回我:「好。」
說完,一掀車簾,出去了。
我暗嗔:真是個呆子。
嗯, 這個呆子已經這麼努力了,那我也要勇敢一回。
13
剛到江南的宅子。
甜姐兒就來了。
一見我就撲到了我懷裡,哭得跟個淚人兒似的。
我眉心一跳:「甜姐兒,怎麼了?可是姑爺待你不好?」
甜姐兒姐一紅, 輕聲道:「沒有,他待我極好。我就是想娘親了,好想好想。」
抱著甜姐兒, 我心中踏實一片:「娘親來了,以後就不走了。」
甜姐兒笑得跳了起來,像個孩子似的。
也是,她還是個孩子呢。
我與甜姐兒說起旭哥兒的事。
她紅了眼眶,對我說:「娘親, 以往其實我也挺討厭旭哥兒的, 討厭他總是奪去了父親的關愛。可如今, 聽到這個消息, 我還是有點難過。」
「娘也是啊, 我沒想到, 那個時候, 他會做這樣的舉動。甜姐兒, 娘這樣對你爹爹,你會不會對娘心生芥蒂?」
「娘, 您說的什麼ṭù⁰話!您這些年是怎麼過來的,別人不清楚,我還能不清楚?早在六歲時,我心裡就沒有爹爹了。我知道娘是為了我才忍了這麼多年,這一切, 不過是種什麼因得什麼果罷了。」
我輕輕吐出一口氣。
還好, 我的女兒明道理分親疏。
想了想,我還是與甜姐兒說了我與青衣的事。
我本以為她會阻攔, 沒想到她卻笑著說:「如此甚好。」
我也笑了:「哦?哪裡好?」
「我自小就知道青衣叔叔對娘來說是不同的,也知道青衣叔叔眼裡隻有娘。
娘,女兒大了, 有了自己的家,一想到您一個人孤孤單單的,心裡就難受得緊。如今, 您有青衣叔叔陪, 那是再好不過了。」
我看著甜姐兒的笑臉,也忍不住笑。
一側頭,就與窗外的青衣四目相對。
他的眼裡是溺死人的溫柔。
我的心「噗通噗通」直跳。
真好,繁華褪盡, 往事不堪回首時,還有你在,並且你一直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