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重重地一拍桌子,「胡鬧,光天化日之下弄這些傷風敗俗之事。來人,把這個賤婢拖下去,打十個板子!」
周燁喝多了酒,隻是拉著知瑤死不撒手,老夫人氣得拂袖而去。
……
我捧著賬本,想向老夫人請教,進門之前,聽到了趙嬤嬤和老夫人壓低的交談聲。
「老夫人,這大少爺,太過荒唐了。」
老夫人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原本隻打算無論好歹,隻是當個貓兒狗兒養著,有個周姓男丁傳宗接代保住家業就好。但是他近些年越發荒唐,我死以後恐怕知蘅彈壓不住他。」
老夫人的聲音帶了一絲憤恨,「那賤蹄子生出來的孩子也這般無用,生下孩子就讓她死了,倒是便宜了她!」
我心下一驚,這周燁竟不是老夫人的親生骨肉,去母留子倒像是她的作風。
「老奴瞧著,這知蘅小姐,倒是有幾分您當年的風範,可堪大用。」
「嗯,我瞧著她也是個能用的。原本隻打算讓她立個字據,終身不嫁,像個管事一樣一輩子打理周家生意。現在,我倒是改了主意。」
「知蘅太過聰慧,我怕她野心太大。周燁又是個糊塗的,不如等林氏死後,把知蘅給周燁做續弦,生了孩子還是周家人,她做了主母,安安心心地為周家操持,豈不是兩全其美。」
我如同被一盆冰水兜頭澆下,刺骨寒意遍布四肢百骸。
她竟然打了這個主意,想讓我嫁給那個禽獸!
屋裡老夫人的聲音帶上了一絲傷感,「我盡力為周家綢繆了,保周家富貴長久,也算對得起老爺的在天之靈了,黃泉路上,也有臉見他。」
趙嬤嬤長嘆一聲,「老夫人對老爺情深似海,為了老爺臨終的囑託操碎了心,天地可鑑。」
我握緊了拳頭,指甲刺進掌心的疼痛讓我恢復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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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情深似海,憑什麼要用我的人生,我的幸福來成全呢?
9
知瑤重新得寵,排場比以往更甚。
我剛剛在花園坐下,知瑤就帶著人過來。
鋪軟墊,設炭盆,焚香擺茶,派頭堪比正室夫人。
她的面上帶著自矜笑意,「你討好老夫人當了二小姐又怎樣,這周家以後到底還是少爺的。」
「等我當了周家的當家主母,你就會明白,落在我手上,我有倒是法子讓你明白尊卑。」
我看著她,撲哧一聲笑了。
「傻妹妹,你怎麼這般天真?老夫人已經發話了,若是少夫人不幸亡故,就要把我許配給少爺續弦呢。」
知瑤身子一震,眼睛裡寫滿了不可置信,嘴裡喃喃自語,「不可能,不可能……」
我掩唇,「怎麼不可能,左右又不是親兄妹。」
「你若是不信,便去打聽。」
知瑤反應過來,恨恨地剜了我一眼,蒼白著臉快步走了。
我看著她的背影,垂下眼簾飲茶。
你可要早做應對才好啊。
10
老夫人的五十大壽,操辦得很是盛大。
熱鬧一天以後,晚上周燁又在自己院裡設了家宴,邀老夫人和我同聚。
林氏和他並肩跪著,明明是夫妻,卻相看兩厭,匆匆磕頭拜了壽,林氏便告病回房。
周燁拍了拍手,知瑤便端著一碗湯羹走了進來。
周燁親手捧了遞給老夫人,「母親,這佛跳牆是孩兒親自看火,燉了一天一夜,孝敬您老的。」
老夫人看著周燁,向來無情的眼中流露出一絲溫情,「你有心了。」
說完,嘗了幾口。
周燁長出一口氣,一改之前的紈绔荒唐,眼中竟有了幾分凌厲,「母親對孩兒向來慈愛,隻是,當年為何不留給我生母一條活路呢?」
此言一出,老夫人面上的肌肉不自覺地抖動起來。
周燁哈哈大笑起來,又伸手指向我,「母親啊,你殺母奪子,現在又找來這個野丫頭,妄圖讓她執掌周家,難道我在你眼裡,就隻能做一個傀儡嗎?」
老夫人氣極,想起身,卻痛苦地捂住肚子,嘴角溢出一絲鮮血來。
知瑤攪動佛跳牆的勺子,輕笑一聲,「老夫人,這湯好喝嗎?」
周燁握住知瑤的手,「多虧瑤兒提醒我,要不我自己的身世還被蒙在鼓裡,又怎麼知道你的打算。」
老夫人臉色發青,顫抖著手指著周燁和知瑤,說不出話來。
周燁冷笑,「母親別指我,是你的好養女毒害你,你死後,我馬上讓她給你抵命。」
知瑤帶著笑意靠近我耳畔,「姐姐,看來你是做不成周家主母了,你終究棋差一著,去黃泉路陪那個老婆子吧!」
老夫人一頭栽倒在我身上,人事不知。
我搖了搖頭,側耳聽著嘈雜聲越來越近。
周燁皺眉,「什麼聲音?」
我好心回答,「是官兵來了。」
周燁看向知瑤,「你報官了?」
知瑤茫然地搖頭,「我沒有啊。」
林氏虛弱的聲音響起:「是我報的官,你弑母,難道不該報官抓你嗎?」
周燁惡狠狠看向林氏,「臭婆娘,等我和你好好算賬。你們報官也沒用,老太婆已經死了,你猜官府是相信來歷不明的養女殺了她,還是相信我這個親兒子殺母?」
林氏笑了起來,竟如寒梅綻放一般動人。
「蠢貨,你們的佛跳牆早就被我換了,湯裡是有毒,但卻並不致命,老夫人不會死的。」
話音剛落,官兵趕到。
老夫人雖口吐鮮血,卻氣息尚存。
周燁和知瑤面如金紙,抖似篩糠,目光頹然地脫力跌坐。
林氏看著這幅光景,仰天大笑,笑著笑著,便帶上了哭腔。
11
少夫人林氏閨名秋晚,本是江南商賈之家的女兒。
少時精明能幹,且生得貌美。
偶然被遊學江南的周燁瞧見,老夫人又聽說她善於料理生意,便重金強娶了來。
新婚後周燁本性暴露,不過一月便開始花天酒地,老夫人不加以管束,反倒磋磨媳婦,說她留不住丈夫。
秋晚便開始服用使人身體虛弱的藥,用裝病來躲避這對母子。
隻是她到底是個極出色的女子,看似不問世事,這周燁院中卻讓她打理得滴水不漏,一切盡在掌握中。
所以此番才能助我扳倒他們。
……
老夫人經過大夫診治,幽幽轉醒,指認了兇手,便冷眼看向跪在地上的周燁和知瑤。
周燁頭磕得如搗蒜一般,涕淚橫流。
「母親明鑑,是孩兒一時糊塗,被這個賤人蠱惑了,才做下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求母親饒恕孩兒一回!」
知瑤愣愣地看著周燁,「周燁,當初是你說等林氏死了就扶正我,讓我做正妻,我才費心為你打算綢繆的,你怎可如此狼心狗肺!」
周燁冷笑,「我隨口哄你罷了,你一個買來的妾室玩物,還妄想做我正妻不成?誰家正妻會以色侍酒?誰家正妻會當眾跳那淫蕩豔舞?我呸!」
知瑤看著周燁呆愣住了,跌坐在地,眼睛裡再沒了一絲光彩。
老夫人厭惡地閉了閉眼,對著他們揮了揮手,「周燁弑母,交給官府處置吧。」
周燁聞言瞪大了眼睛,渾身顫抖,下身竟流出一股惡臭。
本朝以孝為先,弑母,是要被凌遲的。
周燁被官府的人拖走,求饒聲喊得撕心裂肺。
老夫人瞥了一眼呆愣的知瑤,「這個東西,打頓板子賣出去,不拘幾兩銀子,打發給人牙子就好。」
趙嬤嬤心下了然,如此賣法,定然不會是什麼清白人家好去處。
知瑤猛然抬頭,眼中爆發出強烈恨意,竟掙開束縛,猛地向我撲來,手中的銀簪尖銳異常。
「我不服!憑什麼我就要做玩物,憑什麼你可以高高在上,我不服!」
「阿姐,我們再選一次吧!」
知瑤通紅著雙眼,狂笑著把簪子刺向我的心口,劃破衣衫以後便再插不進半分。
她被下人制住,我慢條斯理地掏出心口處的銅鏡。
「好妹妹,同樣的虧,我怎麼會吃兩次呢?」
知瑤看了我手中的銅鏡半晌,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眼中再無清明。
「哈哈哈,這回我當養女了,我當二小姐了,我要打理生意,我要執掌周家!」
她竟是瘋了。
12
老夫人的身體一天比一天差了。
大夫隱晦提醒,餘毒難清,要盡早準備後事才好。
送走了大夫,我見到了等候我多時的林氏秋晚。
她停了藥,臉色恢復了幾分紅暈,身形也不再弱不禁風。
她對我笑了笑,「知蘅,現在的周家都是你做主,按照我們的約定,我要回家鄉了。」
我點了點頭,問出心中疑問,「周燁準備的毒藥一見封喉,我們計劃換的毒藥卻是不傷性命的。」
「現在老夫人中毒卻很深。」
林秋晚勾唇一笑,「這老婆子對你來說或許是有知遇之恩,但是對我而言,卻是毀了我一輩子的惡人,她罪有應得。況且若是她挺了過來,十年之內你也是不能接掌周家的,我豈不是還要在這裡蹉跎歲月。」
我垂下眼點了點頭,這對婆媳,竟然積怨如此之深。
婆媳之間,說不定何時,強弱主次便會易位。
林秋晚離開之前,輕輕抱了我一下。
「知蘅,謝謝你。」
「以後你若是有空, 便來江南尋我。生意最好的那間古董鋪子定是我開的。你我相交雖是合作,我卻是想和你做朋友的。」
我回抱住她。
「秋晚,一路順風,聽說江南此時正是好時節, 便把這裡的一切, 當成噩夢一場吧。」
我知道知瑤為什麼要這樣選。
「作(」老夫人清醒的日子越來越少, 某一日她卻突然精神了起來。
召集族人,把我錄進族譜,正式改姓周, 喚作周知蘅。
又把周燁後院一個通房生的庶子託付給我, 讓我好生教養。
做完這一切, 她虛弱地躺在貴妃榻上,隻是死死抓著我的手。
「知蘅,我要你發誓, 終身不嫁,這輩子都要好好守護周家!」
我點了點頭,「我對周家的列祖列宗發誓,我周知蘅終身不嫁,守護周家。」
老夫人幹癟的唇角扯出一抹笑來, 目光開始漸漸渙散, 朝著虛空伸出手, 語氣竟如二八少女一般,帶上了一絲羞澀:
「周瑾哥哥, 你來接嬿兒是不是?」
「嬿兒沒辜負你的囑託, 事事以周家為先, 守了周家一輩子。現在又為周家找了一個剛毅果斷之主,嬿兒盡力了……」
話音剛落,枯黃的手便無力垂下。
再無生機。
17
我成了周家最年輕的家主。
周家的生意在我手上蒸蒸日上,錦緞甚至拿到了宮廷供奉, 成了赫赫有名的皇商。
巡視莊子的時候,我眯起眼睛細細打量不遠處赤裸著上身, 露出一身強健肌肉的少年馬奴。
「打聽一下,那個馬奴可有婚配, 若是沒有就調到府上去, 教我騎馬。」
阿梨一挑眉,「小姐,這樣不好吧,您若是想學騎馬, 咱們可以找個女師傅教。你可是發了誓終身不嫁的,這萬一生了情該如何是好?」
我拍了拍阿梨的頭, 「傻丫頭, 我姓知, 周家的祖宗管我做什麼。再說了,我是答應了終身不嫁, 但是我這麼有錢, 幹嗎要嫁人,小姐我啊,可以招贅婿!」
春日裡的陽光照在那小馬奴出了薄汗的身軀上,泛起亮晶晶的光。
我坐上馬車, 打道回府。
我有錢,又有美貌,青春正好。
一切都剛剛開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