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唯一沒有懷疑的,就是他曾經確實也是喜歡我的。
10.
南疏回到清州的時候,溫棠在香緹閣定了包廂為他接風洗塵。
不出所料,裴雲鶴必然是帶著宋雪一起的。
我走到屏風處時正聽見南疏為我打抱不平。
「雲鶴,你與知南青梅竹馬,況且知南還曾救過你一命,你如今帶著旁人招搖過市,這是給知南難堪啊。」
「好了,這點事從小說到大都不膩嗎,林知南現在還不是活蹦亂跳的。」
「我除了林知南就不能另選她人了嗎?早知她如此狠惡,我寧願當初中毒的是我自己!」
裴雲鶴的聲音極其煩躁,宋雪適時出聲。
「好了雲鶴,今日是為南疏公子接風的,別壞了氛圍。」
而我身體如墜寒窟,胸口疼痛難忍。
好似又回到了剛中毒時,如萬箭穿心,夜夜承受啃噬之痛。
我從屏風後走出,自顧自的坐下,不曾看過裴雲鶴一眼。
「南疏,如果你某天救了一條狗,他衝你叫還咬你一口,那隻能證明你眼瞎,救的是隻惡犬。」
聽出我的話外之意,裴雲鶴面上失去了血色。
「知南,你剛剛聽見了,我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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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掃了一眼桌上的菜品,止住了裴雲鶴的話。
「行了,裴少爺和宋姑娘慢用吧,這菜點的沒一個喜歡的。」
隨即笑著看向南疏和溫棠。
「走,咱們去吃點好的。」
菜是裴雲鶴提前點的,適合嬌弱有心衰之症的宋雪食用。
他終於反應過來我一向喜辣,最不愛清湯寡水。
「知南,我再給你點幾道你愛吃的,你…」
「不必麻煩裴少爺。」
裴雲鶴臉色難看,宋雪咬著唇眼神幽怨,我一直不懂裴雲鶴到底喜愛她哪一點。
我覺得厭惡極了。
「宋姑娘,身子弱就呆在府中,不是每次都能安然無恙回去的,別死在外面,晦氣。」
「還有裴少爺,我從未後悔過曾經救你一命,早知如此,我寧願你死在那個夜裡。」
裴雲鶴紅了眼眶,猛的起身。
他死死的盯著我。
小時候他也愛哭,眼眶一紅我就恨不得把所有好玩的好吃的捧到他面前。
我從不願與裴雲鶴針鋒相對,傷他分毫。
卻隻能走到這裡,可惜了。
11.
裴雲鶴十二歲生辰的那夜,宴會過後他玩心大起藏了起來。
我剛準備打開他房間的衣櫃,身後一把尖刀穿過我的腹部。
順著衣櫃的縫隙,我看見裴雲鶴驚恐的眼睛,倒映著我特意穿的羅裙被鮮血染紅。
我想告訴他,我不疼。
閉上眼睛,別怕,不要出來。
一開口卻是被血液堵住的咯咯聲。
行兇之人是裴家對敵,趁著宴會混進來想刺殺裴家獨子,沒成想刺的是我。
刀傷易治,卻有毒。
我夜不能寐,骨血裡像有千萬隻小蟲咬的我痛不欲生。
母親日日以淚洗面,父親整夜守著我,生怕我撐不過去。
裴家有愧,押著裴雲鶴到林府,在我床前跪了三日。
裴雲鶴害怕極了,怕我喪命。
也愧疚極了,覺得如果不是他要與我玩鬧,就不會有此禍事。
解毒的過程漫長而煎熬。
裴雲鶴日日往林府跑,逗我開心,哄我入眠,帶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兒。
痊愈之後他愈發的對我好,我一一接受。
我沒告訴他的是,解藥差了一味,因此體內有餘毒未清。
他本就心中有愧,我不想讓他多增一分。
可是如今,他已經不是以前那個哭著說會娶我的裴雲鶴了。
短短月餘。
他的心裡住進了別的姑娘。
12.
二十三歲生辰那日,我無意大辦,選在了南湖畫舫上。
甘泉釀酒,山珍海味。
父親還特意從驚鴻軒請來了樂師和舞姬,讓場面熱鬧了些許。
被樂聲吵的頭暈。
我倚著畫舫的欄杆悠闲吹風。
忽然背後被人猛的一推,我落入水中,同時落下的還有宋雪。
我善水,看著宋雪掙扎的樣子我徘徊遲疑。
不救她,若是她今天溺死在這南湖中,裴雲鶴會作何感想。
思慮之際,我看見裴雲鶴跳下湖遊到宋雪身邊,緊緊環住她的腰,未曾多看我一眼。
他還在怪我傷了宋雪。
可是那又如何,我早已對他心灰意冷。
湖水抽幹了我所有力氣,頭暈目眩。
想動卻無濟於事,身體緩緩在水中下沉。
一片白芒中,我看見了很多關於裴雲鶴的場景。
忽的一下所有場景中隻剩我一人。
13.
裴雲鶴本不善水。
他十五歲那年跟人輸了賭約,被人扔進湖中。
我將他帶上岸,他無意識的一腳踹在我肩膀上,將疲憊不堪的我又踢下水。
事後他哭的悽慘,信誓旦旦說他要學水,以後隻會由他救我。
多年後我教會了他遊水,他任我沉入水底。
醒來的時候母親還在一旁抹眼淚。
「知南你總算醒了!覺得難受嗎?」
我搖了搖頭,卻看見了我胳膊上密布的紅色斑點。
「母親,這是怎麼了?我沒吃核桃啊。」
我自幼碰不得核桃之類的東西,摻一點點都不行。
「是你生辰宴上,不知誰做的糕點摻了核桃粉,不然你怎麼落入水中毫無氣力!」
「也幸好你隻是吃了一丁點,否則不堪設想啊。」
母親含著淚咬牙切齒,我知道是誰。
是宋雪。
我的生辰宴沒有邀請裴雲鶴,更不會邀請她。
宴會上的廚子都是林府的,他們不會犯此大忌。
隻有宋雪,她做了糕點借旁人之手給了我,又推我下水。
所以當裴雲鶴牽著宋雪站在我院子裡時。
我拖著沉重的身子重重的給了宋雪一耳光,而後我被裴雲鶴推倒在地。
「林知南你這是做什麼?宋雪並不是有意加害你,她不知你碰不得核桃!」
「況且當日你與宋雪落水,你分明可以救她卻無動於衷!」
「之前你也鞭打過宋雪,如今兩清了。」
我還未曾開口,裴雲鶴已經為她找好了借口。
裴雲鶴看不見我被石子磨破了手心。
聽不見我心裡的哀鳴與嘶嚎。
他隻是將哭泣的宋雪打橫抱起任由我坐在地上狼狽不堪。
「裴雲鶴,隻要我活著,就兩清不了。」
裴雲鶴身子頓了頓,大步走出院子。
山茶花落了一地,我伸出手抹去唇邊溢出的一縷血。
想起昏迷欲醒之時,有人在耳邊啜泣低語。
「此次風疹與落水引發了知南體內殘留的餘毒,雖無性命之憂,還是盡早解除的好。」
14.
裴雲鶴應該是意氣風發,帶著傲氣的。
他如今為了旁人拋去了裴家公子的倨傲,苦苦哀求我。
生辰宴之事讓父親大怒,追到裴家討要說法。
裴夫人將宋雪關進柴房反省,不給吃喝,已經三日多。
裴雲鶴是從何時變成這副模樣的,他當真如此喜愛宋雪嗎。
「知南,你去同我母親求求情吧,宋雪身子弱,撐不住的,再關下去會死的!」
「我也差些因她喪命,憑什麼為她求情?」
「我碰不得核桃連你府中澆花的下人都知道,她又怎會不知?」
我厲聲厲色,忍住眼底的酸意。
他曾年幼無知,偷偷給我塞了一口核桃酥。
風疹滿身,發熱不斷。
他為此挨了一頓毒打,此後再不許核桃相關的東西出現在我面前。
他隻顧著宋雪,卻沒想過我當如何。
裴雲鶴也氣極了。
「宋雪心思單純,怎會如此惡毒!倒是你林知南,如今愈發刻薄無情!」
「林知南,你記得你今日的模樣,日後千萬別求到我這裡!」
鋪天蓋地的苦澀讓我渾身麻木冰冷。
我從不知,裴雲鶴會對我有如此絕情的一面。
也無法料到,他的一句別求到他那裡,一語成谶。
15.
解體內餘毒尚差一株九葉蓮。
尋了多年未果,直到這次紀寶閣的拍賣會。
我本勢在必得,意料之外的碰上了裴雲鶴和宋雪。
裴雲鶴拍下了不少古董飾品,盡數贈予宋雪,眾人都說裴少爺用千金換美人一笑。
直到九葉蓮的出現。
裴雲鶴像是與我戲耍般,一次次抬高價格,最後落入他手。
我主動去了裴雲鶴的包廂,他挑釁的看著我笑,宋雪嬌羞的倚在他身旁。
「林知南,我那日怎麼說來著,你看你這不是求來了?」
我無視他的嘲諷,想當作尋常交易。
「九葉蓮賣給我,價格你定。」
裴雲鶴看著我怔了一下,搖了搖頭。
「估計不行,宋雪說這株草藥長的很漂亮,她很喜歡。」
僅僅因為宋雪喜歡,所以他要搶走我的救命藥。
我心中五味雜陳,像屋子裡的灰塵,搖搖欲墜。
「那你想如何?」
「如今這九葉蓮我既然給了宋雪,要怎樣得她說了算。」
宋雪笑的花枝亂顫,眼中閃過一絲狠戾。
「林小姐是千金之軀,我這等卑微之人可不敢逾越,不如,我還了你當初給我的一耳光如何?」
話音隨著耳光落下,臉頰刺痛,耳畔嗡嗡,裴雲鶴來不及阻攔。
他目光微閃,欲言又止。
抬起手想要觸摸我的臉,被我躲開。
「打也打了,請二位說話算話,拍賣會結束後將藥送到林府。」
「日後,林知南與二位再無任何瓜葛。」
「知南,林知南!」
這次,是真的不能原諒了。
16.
沒能拿到九葉蓮,母親又一次淚如泉湧。
她好像很愛哭,或者是很容易為了我掉眼淚。
「我們林家上輩子是做了什麼孽,碰上裴雲鶴這麼個東西啊。」
「我們家知南救命的藥,這麼多年終於遇上一株,他就輕飄飄的送給別人當花賞了!」
父親默不作聲,可是手上的青筋,暴露了他想殺了裴雲鶴的心都有。
裴家上門的時候,我正啞著嗓子勸慰母親。
對上裴雲鶴的那一刻,我像是看著一個陌生人。
「知南,是我裴家對不住你,我沒想到這個混賬東西居然搶了你的藥!」
「結果藥還沒拿回來,半路被人搶了去。」
裴老爺說著,又一巴掌打在裴雲鶴的臉上,五指清晰。
裴夫人拉住我的手,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
「知南,你說想怎麼處罰這個逆子,我們都聽你的!」
「能讓我和裴雲鶴單獨談談嗎?」
當屋內剩餘我們兩人時,裴雲鶴撲過來抱住我的腰。
「知南,是我的錯!我不知道你體內還有餘毒,我不知道九葉蓮對你如此重要!」
「你別生氣好不好,我去給你找,我上刀山下火海也給你找到行嗎?」
我伸手推開他。
「裴雲鶴,你知道一株九葉蓮要等多久嗎,十年。」
他愣住了,眼底猩紅一片。
「我們自幼相識,你知我對你有情,盼著嫁給你,我以為你也是如此。」
「你未曾想過我該如何,你帶著她在我面前如膠似漆,容許她害我性命,不準我以牙還牙。」
「我們這些年的情分,就到這裡了。」
裴雲鶴眼底露出不可置信,可是這不是他想要的嗎,他可以與宋雪雙宿雙飛了。
「知南,你別這麼說,我們這麼多年怎能說斷就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