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心頭湧起千般情緒,鼻子一酸又有些想哭,我垂著眼簾:「學長,可以抱抱我嗎?」


他躬身擁著我,這個擁抱不倫不類,我卻從中汲取了無數力量,甚至連我灰敗的人生,也似從塵埃裡開出了一朵小野花。


學長很好,但我不能染指他,他應該有更好的歸宿。


外公的病已經是晚期了,他早就不肯再治,是我強行將他困在醫院,希望他能陪我更多的日子。


如今是時候離開了。


離開時,我沒有和學長說,將欠他的錢還給他後,和外公踏上了回鄉的旅途。


我的老家位置極偏,入村得走兩個小時的山路,因太偏也因山上的住戶已經極少了,至今都沒有通電。


外公是在回村後的第 37 天走的,走的時候很安詳,墳就修在屋的右側。我時常望著墳堆發呆,有時候呆呆地看著,一看就是一整天。


學長修了心理學,他大概看出了我的心理問題日漸嚴重,才會執意帶我去參加同學聚會。


解鈴還須系鈴人,他大概是想,如果有人能接受我的全部、我所有的不堪和謾罵,為我撐腰,我大概能走出來。


可惜他失敗了,有時候我也很討厭這樣的自己,明明是男人,心思卻敏感又細膩。所有人都在往前走,隻有我站在過去與現在的交叉點,黃粱一夢自欺欺人。


夜晚,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了裴清野。


裴清野是在高二最後一個月轉來我們班的,剛來的月考就給了我一個下馬威,搶了我蟬聯了無數次的年級第一,總分還足足比我高了 39 分。


他長得很好看,英語口語格外突出,甚至比英語老師講得還要純正,一來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有無數同學向他示好,但他平等地無視了所有人。


我生出危機感,一直在私底下暗暗跟他較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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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學校隻放了兩周的假,但我家情況特殊,我假期從來不回家。


我跟著外公在工地上做小工,給自己賺了三個月的伙食費,才在外公的催促下回學校復習。


裴清野沒有和我住同一間寢室,他住 605,我住 606。路過他的寢室時,從虛掩著的門後傳來一股難以言喻的惡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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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的學習已經非常緊張了,好不容易放次假,像我一樣還住宿舍的同學幾乎沒有。


我當時隻覺得奇怪,就輕輕推了一下門。


門沒完全推開,像是被什麼東西卡住了,但打開的角度足以叫我看清宿舍的情況。


裴清野趴在地上手朝著門的方向,一股刺鼻的惡臭迎面而來。


我當時以為他已經死了,差點沒被嚇死。大概是聽見開門的聲音,他眼睛朝著我的方向睜了睜,人又暈死過去。


知道人還沒死,我趕緊進去查看他的情況。


裴清野的左膝蓋下方,不知是被什麼東西弄傷了,小腿爛了一大片,潰爛流膿,看起來非常可怕。


我背著他下樓,飛快地往保安室走,打電話叫了 120。


後來才知道,他的腿被生鏽的鐵片割傷了,差點破傷風死在了學校。


因為給他墊付了醫藥費,我守在醫院等他醒來。


知道是我救了他後,裴清野拽得很,完全沒有道謝的意思,隻說現在沒錢還給我。


他行動不便,也不央求我照顧他,隻和我談條件,說願意輔導我的英語和化學,能讓我的成績更上一個臺階,我半信半疑就答應了下來。


裴清野話很少,明明正值青春年少,他的眸色卻幽深如淵,身上有一種同齡人沒有的沉重。


他沒有和我說起過任何過往,但偶爾放假時,會跟著我一起去打工。


A 市的冬天很冷,為了盡快將醫藥費還給我,裴清野沒買冬天的被子,晚上就和我擠在一個被窩裡。


我怕冷,剛上床時手腳冷得像坨冰,裴清野不言不語就將我冰冷的手掌夾在他的腋下,甚至會在上課時,突然握住我的手,塞進他的衣服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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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習任務重,壓力也大,我在感情方面一直沒開竅,有時候隻覺得某些行徑會有些奇怪,甚至會暗暗得意,全校皆知的男神,就獨獨和我一個人好。


裴清野是年底走的,走得悄無聲息。


我隻知道短暫的假期休完,回到學校他就不見了,甚至沒有和我道別。


床上被子疊得整整齊齊,枕頭邊放了一隻寫著金榜題名字樣的紅色小龍。龍是我的生肖,這是他唯一留給我的東西。


發現小龍的肚子裡別有洞天時,我已經高考結束,低沉的聲音很輕,輕得連錄音都有些模糊不清,含含糊糊隻有一句簡短的話:「秋遇白,我喜歡你。」


小龍的肚子裡還有一張卡片,雪白的卡片上龍飛鳳舞地寫了一串電話號碼,言簡意赅到沒有多說一個字。


還沒出成績,我就迫不及待地買了人生第一臺手機,第一件事就是給裴清野發去了短信。


山裡信號不好,我買的又是不到 200 元的老人機,直到查成績那天,才和裴清野聯系上。


我和裴清野讀了同一所學校,他成績更好,進的是王牌計算機專業。


關於那隻小龍肚子裡的錄音,我們誰也沒有再提及。


入學不到一個月,裴清野找借口送了我一臺智能手機。他生日臨近,我苦於沒有錢給他買禮物,就接了醫學院扎針的單子。


接的就是學長明清瑜的單子,裴清野找過來時,我和學長正在主題為醫院的情侶酒店找血管、經脈,以及研究身體的各個部位。


那是我們認識包括交往後,裴清野唯一一次朝我發火。


他被氣到眼眶通紅,神色十分可怕,可怕到我都不敢解釋,隻能巴巴地跟著他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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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裴清野就向我表白了,交往期間他待我真的極好,好到即便他說過這麼多侮辱我的話,我都不忍責怪他。


有些人或許天生就是光芒萬丈的天之驕子,裴清野進了大學後依然是赫赫有名的風雲人物,喜歡他的人太多了,但他的微信好友,永遠隻有幾個熟悉的頭像,手機界面也幹淨得不像個年輕人。


除了學習,他的課外時間幾乎都給了我,會給我做飯,幫我洗頭剪指甲,會陪我去舊物市場淘貨,會和我窩在一起看電影,還很喜歡給我送各種昂貴的禮物。


但交往兩年,我們幾乎沒什麼親密接觸,甚至全校都沒人知道我們在交往。


好幾次我主動吻他,我能感覺到他已經在失控的邊緣,他卻也隻是按著我往死裡親,吻遍了我全身的每一寸肌膚,都沒有做到最後一步。


我其實不懂裴清野,我不知道他在堅持什麼,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他的思想比我成熟太多,很多時候我甚至不知道他為什麼喜歡我,又為什麼不肯公開,雖然我自己也不太想公開。


大二的暑假我跟著師哥師姐去一處古村落研學,在拓印石壁上的花紋時,不幸踏空從樓上摔了下來。


也是那次,所有人都知道了,裴清野在和我交往。


據說我昏迷時,裴清野極其失態,抱著我整個身體都在抖,從來張弛有度的他,哭得眼淚鼻涕糊了一臉,甚至失控地叫來了直升飛機。


我和他的戀情在猝不及防之下,全校皆知,甚至有人考古確認了我們大概的交往時間。


其實我傷得並不重,從醫院出來,當天晚上裴清野就將我壓在床上,從裡到外都弄透了。


我那時才知道,他從來都不是禁欲或性冷淡,相反,他欲望極重。


再次住在同一個屋檐之下,無論做什麼他總能將我往那方面帶,壓著我抵死纏綿像極了最後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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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開門,小白在不在家?」


砰砰砰的拍門聲驚醒了半夢半醒的我,我頭昏腦漲地從床上坐起來,有些慶幸有人把我叫醒了。


好久沒做過這樣的美夢了,在這個位置醒得剛剛好,再回憶下去,就變成了揮之不去的噩夢。


我拉開木門,門外是同村的一個爺爺,爺爺的身邊還站著一個人。


「學長?」


我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學長,你怎麼會過來?」


明清瑜輕嘆一聲:「你這裡太難找了,為了找個引路人,我在鎮上徘徊了五天,又走了好幾個小時才進村,先給我搬張凳子讓我歇歇。」


學長給村裡最後堅守的五戶老人家帶了不少吃的、用的,在寂靜的村莊得到了最高的禮遇。


我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跟著我下田、種地,我帶著他去山澗的小溪裡抓螃蟹,帶他挖野菜、摘野果,背著弓箭去射野兔,過了幾天沒有電子產品,沒有任何人幹擾的日子。


早上,他突然問我:「小白,你恨他嗎?」


我離開那熟悉的城市已經近四個月,精神恍惚時恨極了他,恨他不信我,恨他無法保護我卻又來招惹我,恨他拋下我們的過去,光鮮亮麗地走向了自己的新生活。


但清醒時我又知道,我不恨他,他帶給了我前所未有的溫暖,給了我無與倫比的愛,怪隻怪表白的那夜月色太美,怪隻怪天意弄人。


我沒有回答,隻是看著他:「無事不登三寶殿,學長你這次過來,不單單隻是來看我吧。」


明清瑜凝著我語氣平緩:「裴夫人的行事風格在圈子裡無人不知,她做事一向決絕,一出手就是殺招,絕對不會給自己和敵人留半分退路,裴清野這一點很像她。」


我按捺住心底因聽到某人名字的應激反應,擰了擰眉沒有說話。


明清瑜接著道:「裴清野把裴氏毀了,裴氏的股價已經跌得不成樣,目前被停牌了。裴夫人被他氣得中風進了療養院,半邊身子癱瘓,下半輩子都要在床上度過了。」


輕頓,他語氣凝重:「他讓我給你帶一句話,問你可解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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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木然地盯著從窗外透進來的陽光,心裡澀澀的、悶悶的。


學長的手突然蓋在我頭頂,輕輕摸了摸:「心結解了嗎?需要我給你一個抱抱嗎?」


我像是一個設計有缺陷的機器人,卻不期然想起了那段最不堪的往事。


和裴清野的關系曝光後,我能感覺到他的心事重重和神經繃緊。


但我問他原因,他卻總是一句輕描淡寫,讓我別胡思亂想。


甚至還會故意調侃,問是不是他沒有在床上把我喂飽,才會讓我這麼沒有安全感。


他是那麼驕傲自負,霸道又固執,所以當我被一群人請到裴夫人的辦公室時,才會方寸大亂,像個滑稽的小醜,醜態百出。


交往兩年後,我才後知後覺裴清野有一個顯赫的家世和一個強勢殘忍的母親。


作為一家上市公司的女性掌權者,我們第一次見面時,她辦公室的投屏上,放的竟然是她兒子裴清野和我的交纏視頻。


當時我是怎樣的羞憤欲死和憤怒,我不願回想。


裴夫人大抵從未把我看在眼裡,除了進門時那挑剔的打量,後來她自顧自地處理起了工作,壓根沒再看我一眼。


嚴肅的總秘隻提了一個要求,讓我和裴清野分手。


家大業大的裴氏少夫人,一定不可能是我這樣上不得臺面,父不詳的孤兒。


情意正濃之時,我怎麼會輕易妥協?那時我對資本的力量還一無所知。


直到難得出一回村的外婆,在鎮子裡的電視上看到我的視頻,被送進了醫院。


在此之前,我和外公誰也不知道外婆有心髒病。


我連夜趕回家,卻終是晚了一步,連她的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


看著老淚縱橫的外公,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我才開始後怕。


回到學校後我一直在悔恨自責,想到外公蒼老的容顏和斑白的頭發,我給裴清野發了分手信息。


我天真地以為,事情到這一步就已經結束,除了失去一個愛人,我的生活還能恢復如初。


我也是後來從別人口中得知,裴清野被母親鎖在別墅三樓,門外有層層保鏢把守。裴夫人準備相關手續一辦妥,就送他出國。


裴清野被沒收了通信工具,又被困在家裡哪裡都不能去,竟在沒有防護措施的情況下,從三樓跳了下來。


他右腿粉碎性骨折,即便請最好的骨科醫生做手術,仍會留下後遺症。


裴清野以死相逼,裴夫人終究是妥協了。


他腳稍微好一點,就叫人推著輪椅來看我。


在我們同居了兩年的愛巢,他看到的是我和別的男人在床上翻滾的場景。


作為裴夫人的兒子,他能感受到母親近乎窒息的控制欲,壓抑但有愛。


但對於勾引她兒子的下三濫,等待我的隻有無窮無盡的殘忍。


她恨裴清野因我反抗她,恨裴清野能為了我,連命都不要,恨我這樣的蝼蟻竟然還敢不聽話。


所以,她要讓所有人都知道,裴清野愛我如命,而我即便有了裴清野這樣的對象,竟還能下賤到出軌。


還卑鄙無恥地到醫院去問裴清野要分手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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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以為裴清野並不清楚他母親的所作所為,畢竟她的局幾乎是天衣無縫。


當年鬧得那樣難看,他恨得咬牙切齒,讓我最好藏嚴實些,若再見面必定叫我好看。


「周經理好興致,看來是我擾了周經理的遊戲時間。」


「他學」原來,並非如此。


我語氣很輕:「那裴清野呢?你怎麼沒有提起他?」


明清瑜輕嘆一聲:「我來找你時,他還在 ICU 沒有脫離危險。他動了太多人的利益。你若是看了新聞就會知道, 11 天前,他在公路上被人故意別車,下來處理事故時,被那個車主在監控底下,連捅了十九刀。」


我渾身一滯, 心像是被一隻大掌攥住, 連呼吸都停住了。


「秋遇白,你要去看他嗎?」


學長一眨不眨地凝著我:「秋遇白,三年前裴清野出國前,特意拜託我照顧你。你們之間的往事我不評價, 但我不想你以後後悔。還有, 你的心理確實出了些問題, 也需要詳細的診斷,或許需要一段時間的心理幹預。」


少頃,他聲音變得極輕:「小白,我雖然喜歡你, 也很想你選我, 但我更不想看到你死氣沉沉一蹶不振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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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熟悉的城市,我在病房裡見到了裴清野, 他瘦了很多。


唯一的好消息,他已經脫離了危險期,慢慢養著, 身體總有一天能養好。


我坐在病床前握著他的手,他牢牢盯著我, 嘴唇翕動。


我身體靠過去, 耳邊的話輕得幾不可聞:「秋遇白,對不起。」


遲來了三年的對不起, 竟沒有引起我心裡的半分波動。


醫生說裴清野在做手術時,差點就去了,他的求生意識不強。


我眉睫半掩:「裴清野, 你要想我原諒你,就快點好起來吧。裴氏被你弄得一團糟, 你對不起的人太多了,你早點好起來, 早日帶著裴氏重回巔峰, 到時候我再原諒你。」


未來還有那麼長,我希望他能重燃對生活的希望。


他手段這麼決絕, 不單單是為了我,他毀了裴夫人最重視的裴氏, 就是為了和她對抗吧。


至於我和他的曾經, 愛過的記憶依然歷久彌新,但又像是隔著一條天塹。


但我還是希望,他能幸福。


學長接到了國外的邀請, 需要出國進修幾年。在知道此事後, 我勸他既是真心喜歡醫學, 就該毫不猶豫地抓住這個機會。


他可是清貴優雅、儀態出眾的高冷之花,他不該困在狹小的情愛之中,他應該追逐自己的夢想, 成為更好的自己。而到了那一天,如果他還喜歡我,我會為他獻上玫瑰。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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