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聽說他先前已經向您遞交了辭職報告。


「您為什麼還要這樣往絕路上逼他呢?」


傅淮川的媽媽發出一聲冷笑。


一把扯過醫生遞過去的診斷報告。


匆匆掃了兩眼。


笑得愈發輕蔑:


「裝!」


她抬手。


一把把所有的診斷書扔到了傅淮川的臉上。


隨後轉向醫生:


「你們聯手起來演得一出好戲啊!


「這麼一段時間還真給你們裝上癮了!


「傅淮川,你不還沒死呢嗎?


「你要想死,不該早就死了嗎?


「要想死你就真去死!


「少在這裡叫上這麼多人,裝出這副模樣,真是礙眼!」

Advertisement


說完,她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從頭到尾。


傅淮川沒有說過一句話。


就連看她離開時,都沒有任何的反應。


可我分明看見。


傅淮川眼底剛剛閃過的光。


在傅媽媽說出那些難聽的話之後。


再度熄滅了。


那團隻剩灰燼的眼底,一片死寂。


傅淮川保持著被打的姿勢,一動不動。


治療室內壓抑、窒息的氣氛,好像把空氣都凝固了起來。


沒有人敢動。


最後還是傅淮川發出一道輕松的笑聲,才將所有的僵局打破。


他看向周圍的醫護人員,溫柔低笑道:


「不多大點事。


「都忙去吧,啊。」


人們開始動起來。


窸窸窣窣的忙碌聲,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傅淮川嘗試下床。


「我想回病房裡休息一下。」


醫生點頭。


忙攙扶他下床。


但許是太虛弱。


傅淮川下床的時候,還是趔趄了一下。


碰翻了一旁的醫藥盤。


護士忙過來收拾。


傅淮川也是連聲道歉。


醫生則在一邊打著圓場。


隨後領著傅淮川準備去他的病房。


整個混亂的一幕裡。


我就像是一個旁觀者。


我想去接近他。


但是我隱隱能夠感覺到。


他周遭的氣息,無一不在抗拒著我的接近。


傅淮川——


在推遠我。


臨出門的時候,他終於想起了什麼。


側過了頭。


輕輕地對我說:


「曼曼。


「明天我就走了。


「不回去了。


「那碗番茄雞蛋面不用做了。


「以後都不用準備了。」


25


或許是直覺。


又或許是本能。


我總覺得今天的傅淮川無論哪裡都是怪怪的。


一起生活這麼長時間。


我從來都沒有過這種感覺。


仔細回憶傅淮川的舉動。


我試圖從記憶裡找出些許疏漏。


隱約間,我好像回憶起了什麼一直被我忽略的細節。


傅淮川碰翻東西時,似是不經意地將手往背後藏了藏。


像是不希望被發現什麼似的。


心驟然狂跳。


我意識到被藏起來的那個東西。


好像是一把手術刀。


扭頭回去。


我像瘋了一樣在醫院的長廊裡奔跑。


找到傅淮川的那間單人病房。


拼命地敲門。


護士見狀來阻止我。


我卻什麼都聽不進去。


擰著被反鎖的門把手,拼命地喊:


「傅淮川!傅淮川!


「你開開門!開門啊!


「你別嚇我!你不要做傻事!」


護士被我的喊叫也嚇壞了。


反鎖的門意味著我的猜測可能是對的。


裡面什麼都沒有的回應,好像也在證明這一切。


我急了。


什麼也顧不了。


衝到護士站,搬來椅子,用力地砸向了病房大門。


門開了。


傅淮川背對著門坐在那裡。


那枚被他偷走的手術刀已經放在了脖子上。


割開的一點點口子裡,正往外沁著鮮血。


流在他的衣領間。


暈開。


我搶步過去,劈手奪下那把刀:


「你瘋了嗎!


「傅淮川!你要幹什麼!」


不同往日。


此時的傅淮川,所有的動作都透露著詭異的遲緩。


他抬起頭,眼底是毫無生命力的死寂。


像是黑洞一樣,要把所有一切光亮全部吸進去。


我從沒有見過這樣的傅淮川。


我害怕了。


連聲音都不由軟了下來。


帶著點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哀求:


「傅淮川,你不是說好要幫我創業的嗎?


「你瞧,我現在不是還沒成功呢嗎?


「你怎麼能就這樣離開呢?」


傅淮川漂亮的喉結上下滾動。


良久,才從喉嚨深處,吐出飄忽的幾個字:


「曼曼。


「你會成功的。」


那聲音很輕。


很緩。


還有一種壓抑至極的沙啞。


他躲開了我的視線。


垂下眼眸,極輕地說著:


「我的名下還有些資產。


「前些時候,我已經找人提前寫過遺囑了。


「那些資產都會歸到你的名下。


「你拿著那筆錢,好好經營公司……」


他停了一會兒。


「曼曼,你會成功的。


「我相信你。」


「不!」


我打斷他。


「我不相信我自己。


「傅淮川,我還不會。


「我還什麼都不會呢!公司的事我都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


「你得教我!


「這是你當初說好的!」


我急了。


語無倫次。


可他卻始終不給我回應。


我攥著他的手,絞盡了腦汁想給他活下去的理由:


「你就當……你就當是為了……為了……」


我很想說,就當是為了我。


但我不敢。


我算什麼呢?


我在他傅淮川心裡又算什麼呢?


我不知道。


畢竟我們隻不過是當初在懸崖上,萍水相逢產生的一段緣分罷了。


或許我並不是,能夠讓他留在這個世界的理由。


所以話到了嘴邊。


我也隻能拐了個彎:


「你就當……就當是為了公司……」


傅淮川終於抬起了頭。


他分明望著我。


可那雙眼的眼底,卻看不到絲毫的光亮。


他輕輕嘆了一口氣。


「曼曼,你何必呢?」


像是承受不住這樣的壓迫。


傅淮川的頭低了下去。


垂得很深。


我扶著他靠在我的肩上。


他的聲音,就像是風箏的斷線,從我身邊飄過:


「曼曼。


「求求你放我走吧……」


26


之後的一段時間。


傅淮川變得格外嗜睡。


醫生說,他的情況不容樂觀。


眼下已經是什麼東西都吃不下了。


隻能靠著營養液,來維持著生命。


我很難過,卻也幫不上什麼忙。


隻能工作闲暇時,給他做一碗番茄雞蛋面送過去。


上面還不忘點綴上漂亮的小蔥花。


可他連這個也不吃了。


番茄雞蛋面放在他的床頭。


熱的放成涼的。


涼的變成冰的。


為了刺激他的食欲,我總是變著法地給他做東西吃。


甚至每天來的時候,還會在路上,給他帶一塊精致漂亮的巧克力小蛋糕。


可惜,無論我做什麼。


傅淮川似乎都沒有反應。


他不再說話。


隻是每天靜靜地看著今天的小蛋糕換成明天的小蛋糕。


他的時間就像是凝固了一樣。


在這段時間裡。


我開始翻看傅淮川的過去。


試圖了解一個完整的他。


聽說,他是盛天集團最年輕的 CEO。


入職之後,僅用了三年,就讓龐大的盛天集團,轉虧為盈。


並且讓盛天集團極富侵略性地向外拓展了許多產業。


是業內人人都要誇獎一句的年少有為。


絕不是傅媽媽口中,那個所謂的廢物。


想著那天傅母對傅淮川莫名的怨恨和控制。


我不難想象傅淮川往昔的日子裡。


究竟是過得多麼地壓抑與窒息。


隻是那短暫的一會兒工夫,就足以讓所有人都喘不過氣來。


而這樣的日子。


傅淮川過了二十多年。


他獨自承受著那股子莫名的恨意。


孩子對父母的愛向來純粹。


可父母對孩子的恨,卻從來都不需要理由。


我從傅淮川輝煌的過去裡抬起頭。


很難把漂亮的履歷和此時此刻的他聯系起來。


傅淮川坐在床邊。


靜靜地看著一個點。


好像迷失在一團充斥著迷霧的混沌中。


無邊無際的混沌裡。


隻有他一個人。


他感受不到外面。


當然。


外面也感受不到裡面。


我每天都會盡量把工作提前做完,擠出時間來看他、照顧一下他。


喂他吃藥。


但他不配合。


每次都隻是瞟一眼,就撇開了頭。


我沒有辦法了。


就像看著一個眼睜睜掉入沼澤的人,一點點沉底,我卻用盡全力都沒有辦法把他從那裡拉出來一樣無力。


很難想象。


當初在懸崖邊上、在出租屋裡,認識的那個雖然脆弱、蒼白,卻又可以運籌帷幄千裡之外的人,會變成現在這樣。


終於沒有忍住。


我落下淚來。


端著小蛋糕。


我站在傅淮川的面前,小聲對他說:


「傅淮川,求求你。


「吃一口,哪怕一口都行好不好。


「就當……就當……」


我終於鼓起了全部的勇氣。


「就當是為了我好不好?


「我真的很需要你。」


低下頭。


眼淚一滴滴地落下。


突然。


餘光掃過了傅淮川。


一直沒有任何回應的他。


似是因為我的這句話。


機械而又僵硬地抬起了手。


向我伸來。


回應。


然後輕輕地碰了碰我頭頂的發……


27


在給予我回應之後。


傅淮川終於出現了好轉的跡象。


我有時也會給他講講公司的事。


重度的抑鬱讓他的語言功能和行動能力都略有些許受限。


所以他現在能說的話很少。


更多的時候,都是專注地聽我說。


聽的時候他總愛認真地看著我。


唇角微勾。


帶著幾絲不自覺的笑意。


時間過得很快。


醫生開始允許我帶他出去走走。


在漫長的治療過程中。


春夏已經變成了秋冬。


出門前,我踮起腳尖,站在他的面前。


給他戴上精心挑選的圍巾。


然後牽起他的手,走出了這片純白的牢籠。


傅媽媽在那之後不是沒來找過。


都被我擋了回去。


我還拜託了那位和傅淮川相熟的醫生,給他換了病房。


讓他不會再和他那位令人窒息的母親打交道。


好在傅媽媽也不是個有耐心的人。


也有可能傅淮川對於她來說,更是個可有可無的人。


總之到了後面。


她不再來找他。


傅淮川度過了一段很平緩的日子。


我帶他離開了醫院之後。


除了去人多的地方。


還會去那種空曠的、風景好的地方。


雖然他如今行動語言還是有些遲緩,但比之前,已經好很多了。


坐在公園的長椅上。


我掏出一個小巧克力小蛋糕遞給他。


他難得地笑了。


輕聲問我:


「你為什麼總喜歡給我送巧克力小蛋糕呢?」


我捧起他的臉。


很認真地說:


「因為巧克力能讓人快樂。


「我想讓你永遠快樂。」


傅淮川半闔著眼。


似是沉浸地在我掌心裡蹭了蹭。


隨後才望著我,問得很認真:


「那你喜歡嗎?」


我撇撇嘴:


「不太喜歡。


「我不喜歡有微苦味道的東西。」


「那你喜歡什麼?」


我想了又想。


這是個已經很久沒有人問過的問題了。


我放開他,看著跑來跑去的孩子們。


努力回想著自己忘卻在記憶深處的童年執念。


「草莓味的冰淇淋。


「小時候我很喜歡吃。


「但爸爸媽媽從來不給我買。


「他們說,那個吃了對身體不好。


「一口也不行。


「後來我省下每天的早餐錢,偷摸買了一個。


「可是還沒吃到嘴裡,就被發現了。


「冰淇淋被丟掉,我還挨了頓暴打。


「因為他們覺得我是一個又不懂事又壞的孩子。」

第5章
字體
A-
A+
夜間模式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