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葉不敢!紅葉是真心替夫人您擔心的!
「夫人,您還有小世子呀!今個兒您收嫡子,已經讓世子身份尷尬了,等您再和離,小世子將來怎麼辦?
「我……紅葉沒有別的意思,紅葉隻是擔心您,絕無他意!」
跪扶地面的雙手,微微顫抖。
我想起九歲那年,為了替我摘卡在樹上的風箏,不顧危險往上爬的紅葉,與二十四歲這年,跪在地上,替我擔心的紅葉身影,重合到了一起。
我心中一動。
沒有解釋,而是打發她出去把青葉找來,陷入沉思。
5
當年嫁給傅淮,我十五歲。
青葉紅葉,是母親從小挑給我的貼身侍女。
跟一般正妻不同,我的母親是江南首富的女兒,從一個貴妾鬥到正妻,她從不眷戀情愛。
幼時,她曾溫柔地教導我:
「眾位皇子中,唯與三皇子一母同胞的壽王,有機會活到最後。
「太子羸弱,二皇子張揚,等將來三皇子問鼎大寶,絕不會放眾兄弟一條生路。
「屆時,你要與你姐姐守望相助。她在後宮穩住聖心,你利用壽王捐金送銀,當你們姐妹都能替聖上分憂時,自然能保我林家一世榮華。
「而你,筠兒,切莫像你姐姐,為了所謂情愛迷了兩眼。男人向來是三心二意的,等你生下世子,這輩子就什麼都不用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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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年少,我曾傻傻地問母親:
「一定要靠男人麼?
「娘,我靠自己也能養活自己。」
母親怔住了。
良久,她無奈一笑:
「那就等你有了足夠實力,再談。」
什麼時候,才算擁有足夠實力?
我不清楚。
但隨著我漸漸長大。
見識了女子拋頭露面,受人白眼;
見識了女子自梳謀生,遭人非議。
我就慢慢遺忘這個想法,認為聽母親當個風風光光的王妃,母憑子貴,至少一輩子榮華。
更何況,傅淮最初娶我的那一年,有對我捧心尖地好。
他性子頑劣,是三皇子一母同胞的幼弟,成日逗蛐遛鳥,胸無大志。
這份胸無大志讓眾皇子都不把他放在眼裡,等三皇子立為太子後,他更無人管束。
新婚夜裡,他月下策馬,陪我泛舟遊湖。
冬日嚴寒,他為了我起大早,替我買城西我最愛吃的糖醋包子。
整個京城的人都知道,壽王娶了個如珍似寶的王妃。
他愛我的時候聲勢熱烈。
讓我以為,我能一輩子都可以那麼幸福。
可是,我忘了。
一輩子很長。
當新鮮感退卻時,一切都會打回現實。
現如今,我已經記不清,傅淮是何時對我淡了心思,就好像一顆千金難求的夜明珠,捧在手心看久了,也會發膩。
他開始流連花叢。
趁我孕期,提出要通房。
宣稱救了某家落水的姑娘,毀了清白,要對人負責。
「筠兒放心,她們絕不會動搖你的地位。
「你將是本王唯一的正妃,此生此世,此情不改。」
整個大盛,都不覺得他的行為有問題。
皇室宗族,子嗣興旺。
像傅淮這種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尊貴王爺,三妻四妾,份屬應當。
我身為正妃,還得賢寬大度地幫他整出房舍,一日日等著那些姬妾上門請安。看她們唇槍舌劍,我還得居中調停。
有時候,我會有些茫然。
這樣的日子,真的是我想要的嗎?
可很快我就無暇多想了,因為我的兒子,出生了。
6
我生傅元洲的時候,並不順利。
那是嫁進王府的第二年。
傅淮抬了兩個侍妾,兩個通房,美其名曰我孕期不方便,讓底下的人替我伺候他。
他所要的第一個通房,是我的陪嫁侍女青葉。
那時青葉掌理小廚房,做的一手孕期藥膳。
被要走後,成了傅淮妾室的公用大廚。
我心疼青葉辛苦,讓她不必再來伺候,換上的新人,就被一個妾室鑽了空子。
那妾室給我下了慢性絕嗣藥,若不是青葉一次巧合發現,恐怕我遲早落了個一屍兩命。
傅淮勃然大怒,將那妾室亂棍杖斃,為我出氣。
卻並沒有改變,我早產在床上,慘嚎了三天三夜的結局。
我自小嬌生慣養,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遭遇比死亡還痛苦的極致體驗,讓我後來的三四年,都不敢再動生二子的念頭。
為此,我對唯一的兒子視若珍寶。
含在嘴裡怕化了。
捧在掌心怕摔了。
看兒子模樣長開,軟嘟嘟的小手用力抓著我的手指,仰頭咯咯笑,奶聲奶氣地喊我「阿娘」時。
我整顆心,柔軟得一塌糊塗。
那時我就決定,無論傅淮在外如何尋花問柳,我都不在乎。
我要好好將我的兒子養大,讓他承襲壽王爵位,我要讓我的兒子,享受一世尊榮。
我做到了。
傅元洲是我唯一的嫡子。
我後來到底還是沒生出第二個孩子。
我請教書先生教他識文斷字,他不肯學,我便狠心讓他學武,想讓他成為與他父親不一樣的校尉武官。
壽王府的世子,不可以一文不值。
我希望他能當個有用的人,隻有這樣做,他才能保證子子孫孫,世代爵位不削。
我的良苦用心,到他口中卻變成了一句「罔顧意願,遭人擺布」,他更想要的,是他父親那種自由翱翔的奢靡生活。
那這一世,我就不「擺布」他了。
看他跟他那一日日為聖上厭惡的父親,將來,該會有怎樣的未來。
7
青葉與紅葉走了進來。
陪我長大到如今,她們也不小了。
原本我打算孤身和離,什麼也不要。
畢竟盛朝民風再開放,她們跟著我一個和離過的女人,都不如留在王府。
別的不說,至少青葉還有一個女兒,記在我的名下,是嫡女,她一個不肯抬妾的通房,我如何帶她一起走?
可兩人一進門,就跪了下來。
青葉仰頭道:
「夫人,聽說您要和離?」
我看著她:
「是。」
兩人對視一眼,似乎交換了一個眼神。
青葉問道:
「夫人,您是打算一個人走,還是帶我們一起?」
我略作沉吟:
「自然是打算一個人走,走之前,我已為你安排了一處別院。
「到時候抬我妹妹當側妃,有她護著你,旁人也管不著你。
「而你,屆時可以帶紅葉一起搬過去,左右這種小事傅淮也不管,你還是和以前一樣,沒有影響。」
不料青葉聽了,卻拼命搖頭:
「不不夫人!您若不想和離就算了,若想走,請務必帶我們一塊兒!
「在青葉看來,您早就可以和離了!
「整個京城誰不知道,王爺不把您當回事?他尋花問柳,絲毫不顧忌您的顏面,我若是您,早和離八百年了。
「況且,我們是您的陪嫁丫鬟,您走了,王爺難保不拿我們出氣。我是無所謂,這輩子就這樣了,可瑤瑤還小,我如何舍得她和我一起受苦?
「夫人,不,小姐!求您看在青葉從小伴您長大的份上,帶我們一起走吧,青葉願生生世世侍奉您,伺候您到老!」
一通話說下來。
青葉猛磕頭。
紅葉見了,忙跟著俯身跪求。
剛才紅葉還不贊同我和離,這會兒,卻突然跟青葉統一陣線了。
不知兩人在外偷偷合計了什麼。
這些年裡,我把一切的心思都放在兒子身上,倒忘了,除了夫君兒子,我明明有更值得珍惜的人,陪在我身邊。
我沉默許久,答應了她們。
兩人歡呼,當晚就開始準備。
接下來半個月。
傅淮都沒回府。
直到王府商鋪,一個個爆出驚雷。
客棧裡,有客人吃出餿食;布行裡,有布料以次充好;船運裡,有船坊暗養娼妓;珠寶裡,有假貨出現頻繁。
一顆顆爆出的巨雷,直指東家壽王。
8
傅淮勃然大怒,一腳踹開我的房門。
將我房裡的桌椅踹了個稀巴爛後,他怒指我的鼻子:
「下面的人說了,這兩個月隻有你走遍王府鋪子。
「林詩筠,是不是你幹的?
「你想毀掉鋪子,逼本王和離?!」
我手帕遮臉,疑惑道:
「王爺何出此言?妾身隻是想和離,怎會使那種手段?」
「你還裝?你以為本王查不出來?」
我聽了,一聲苦笑:
「王爺一回來就對妾身發難,可妾身卻是半個月都不曾出門。王爺,妾身真的聽不懂您再說什麼,不如您帶妾身出去,妾身與他們對峙?」
傅淮頓住了。
惡狠狠瞪著我。
可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帶我出門。
因為他對我下了禁足令,就怕我在外面當眾提出想白丁出戶,一旦我提了,他將從此再也不用在京城混了。
這是陽謀。
我早算到他不會輕易答應。
他若肯好好商量,我就低調離府;他若不肯好好談,我就掀了他的底褲。
反正丟臉的人又不是我。
我不過是,把他那些不入流的事捅出來而已。
9
傅淮拿我沒辦法。
成婚六年,他對我早沒了夫妻情分。
那次被他的妾室害得難產三天後,我也遷怒恨起了他。
我們都是驕傲的人。
從此他更放肆地養外室收通房,我也將一顆心放在兒子上,說是夫妻,我倆卻早已形同陌路。
前世,我雖冷待他,卻為了兒子沒與他翻臉。
這一世,我散漫笑著:
「王爺,既然您不信我,那還是讓我出去對峙一下吧?
「妾身保證,除了想和離,妾身不會做別的事,不如您就成全我,也放過您自己?」
傅淮無法理解地盯著我:
「為何一定要和離?
「本王不記得最近有哪惹到了你,還是府裡有人不長眼,舞到了你面前?你告訴我是誰,我替你教訓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