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重生了。
重生在生下傅元洲的第四年。
前世丈夫養外室,流連花巷,為了兒子,我都一個個忍了,卻不料兒子襲爵後,第一時間就將我亂棍趕出了王府。
冬日嚴寒,兒子裹著貂裘,居高臨下:
「自小你就逼我習武。
「可我早就說過,隻想和父王一樣當個闲散王爺。
「你罔顧我的意願擺布我那麼多年,現在,也該輪到你嘗嘗被別人擺布的滋味了!」
原來我苦口婆心勸他聖上厭奢,勤儉練武才能保爵,落在他的耳裡,卻隻剩擺布這兩個字?
我雙腿已廢。
漫天飛舞的大雪中,一口瘀血吐了出來。
1
「夫人,夫人,您在想什麼?」
身後傳來紅葉的呼喚,我怔了怔,從庭外飄落的細雪中回過神來。
「沒什麼。」
我淡淡說著,轉身回房。
京山觀是京城有名的求子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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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到王侯貴胄,下到尋常布衣,凡是想求個一兒半女的,都會來此。
上一世,我不顧風雪趁年前而來,是想求子。
皇室宗族,子嗣興旺。
而我嫁的這位壽王,更是兒女繁多。
他外室養了七八個,庶子庶女十幾,唯獨嫡子,隻我兒子傅元洲一個。
前世,我恐那些庶子聯合起來暗算我兒子,遵從母意,想多生幾個手足為他倚仗。
可誰想到,我闖鬼門關為其謀劃的兒子,將來會是奪我性命的厲鬼?
我吹了吹茶沫,問紅葉:
「可通知下面了,中午能走?」
紅葉點點頭,又搖搖頭:
「走是能走,隻是夫人你上午剛來,還未上香就急著回去,這匆忙跑一趟,菩薩娘娘還沒拜呢!」
我沉吟片刻,起身:
「那你現在就隨我去拜,心誠則靈,想來菩薩娘娘不會介意我來去匆忙,有所不敬。」
來都來了。
雖然我不會再像上一世傻傻求子,卻也聽說,這裡的菩薩在護佑遊子遠遊上,有莫大恩澤。
這一世,我不想再當一個名存實亡的壽王妃了。
這大好河山,我想去看看。
2
接到我的和離書,傅淮臉色鐵青。
長長的直發落到腰背,他頭頂的金冠有些歪斜,襯得他那張俊逸蒼白的臉,看起來清弱。
這一整個冬日,他都宿醉月樓。
我還以為,這一世我不催他回來,他會直接在外面的煙花巷子裡過除夕。
「我隻當你忙於內宅,忘了派人提醒我,卻不料整個家裡連片燈籠都不掛,一點兒都沒有過年的興頭!」
一把將和離書拍在桌上。
傅淮咬牙切齒:
「你竟想和離?林詩筠,你以為本王的王妃是想當就能當,想走就能走的麼!」
我看著他,淡笑:
「王爺別急,妾身是想和你好好商量的,你且坐下,我們聊聊?」
他冷笑一聲,抬手撕了和離書:
「沒什麼好聊的,本王堂堂王爺,還沒哪個女人敢跟本王提和離!愛妃,本王一直以為你是個心胸豁達的女子,卻不料你也學得那些妾室,用這種不入流的手段。」
頓了頓,他嗤笑:
「不就是本王近來冷落你了麼,愛妃,為夫今個兒心情不好,過幾日有闲,為夫帶你出去逛逛?」
他這輕飄飄的口氣。
還以為我是六年前出嫁那會兒,滿心滿眼愛著他的林詩筠?
我嘆了口氣,低頭掃了眼地上的紙片。
這兩個月,我已將六年前出嫁的嫁妝盤點了一番。
我是戶部尚書嫡次女,長姐在宮中為貴妃,當年按照王妃禮制出嫁,單是陪嫁鋪子就有三十舍,更遑論珠寶首飾,錦緞差僕。
嫁傅淮六年,他流連花巷,每月朝裡發放的銀錢到手不過三天,就會揮霍一空。
若不是靠郊外一座先皇御賜的馬場,與數間鋪子,他也養不起十幾個嬌妾美眷。
縱然如此,他也沒少拿公中的錢,一句下個月發了俸祿再補,卻從沒補過,每次都是我用自己的嫁妝貼補,用以維系壽王府的風光。
猶記得前世,他的狐朋狗友闲聊:
「淮哥,你家那個『錢袋子』真是娶對了呀,如此權擅掌家,我也想要這麼一位王妃。」
「可不是麼,單是鑑定珠寶,就沒一個人欺得過她的眼。」
「就連聖上都誇過她呢,說她一雙慧眼,淮哥,你莫不是當年就知道她是『錢袋子』,才重金上門求娶?」
當時傅淮是怎麼回的呢?
穿著我為他採買的孔雀藍綾袍,清貴如玉,手搖一把詩聖題詞的折扇,瀟灑風流。
「本王可不看重那些身外之物。」他含笑說著,「本王對王妃,起自真心!」
好一個起自真心。
怕是對府中姬妾,府外外室,都是起自一樣的真心。
將嫁妝單子放置桌上。
我淡漠道:
「當初王爺娶我,所圖不過是缺個權擅掌家的正妃,如今我的妹妹進府已有四年,掌家盡可交予她,這事兒是個人都做,不一定非得我來。所以,王爺,我是真的想和離。」
傅淮怔了怔,卻是笑了:
「不必說這種喪氣話,原來愛妃是吃淺語的醋,這樣吧,過幾日我抽個時間……」
「王爺。」我打斷了他,第三次重復道,「我不吃任何人的醋,我隻想和離,王爺,這是我第三次與你強調。隻要你答應我,這府裡我所有的嫁妝,都可以留給你。」
風起。
廳裡有一瞬的窒息。
傅淮錯愕地盯著我,似是不敢相信。
我居然為了和離,想白丁出戶。
盛朝民風開放。
早在孝宗時期就定下國制。
若有人想和離,除非夫妻和談,否則就得舍下一身錢財,白丁出戶。
很少有人會選擇白丁出戶。
更何況我是壽王正妃,若我寧願白丁出戶都堅持要和離,傳出去,恐怕整個大盛都要戳穿傅淮的脊梁骨。
傅淮氣得面色黑沉,冷厲道:
「林詩筠,本王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若再耍這種手段,莫怪本王不客氣了!」
我看著他,嘆了口氣。
事不過三,我沒必要再強調了。
既然有的人聽不懂人話,那我隻能用事實教他做人。
我笑了笑,從容道:
「那就請王爺等著看吧。
「敬酒不吃吃罰酒,王爺,你不要後悔。」
3
次日,晌午。
一道「壽王染上花柳病」的勁爆消息,傳遍整個京城。
傅淮氣瘋了。
一腳踹開我的房門。
「林詩筠,你莫要太過分了,為了和離,你臉面都不要了?!」
他的臉扭曲成麻花,面色漲紅。
惱怒的視線在堂廳轉了一圈,卻倏地僵住,隻見地上齊刷刷跪了七八個幼兒,都是他的庶子。
看見他,年齡最大的庶長子疑惑道:
「父王,您怎麼來了?」
傅淮啞然,強忍怒火道:
「你們在幹什麼?」
我四歲的兒子傅元洲聞言,興高採烈道:
「回父王,母妃說想在眾兄弟當中,再收兩個孩子記為嫡子,以後陪我念書。
「父王,正巧您來了,您幫著母妃選一下吧?」
傅淮愣住了。
好半晌看向我:「你要收嫡子?」
我起身行禮,溫聲道:
「王爺,前兩月妾身去了趟京山觀,原以為能為王爺再添個一兒半女,不巧遇到算命先生,稱我這世再沒了母子親緣,如此說來,元哥兒以後就注定孤身一人了,妾身索性就為他收兩個兄弟,互為倚仗。」
傅淮不敢置信道:
「可是昨晚,昨晚……」
他沒說下去,欲言又止。我卻歪頭一笑,追問道:
「昨晚怎麼了?」
傅淮啞然。
他無法在這麼多孩子面前質問我「和離」,更沒法當眾為「花柳病」的事對我發難。
躊躇片刻,他一甩長袖道:
「此事你看著辦就好,晚點,我再找你!」
轉身就走。
我看向地上跪著的七八個庶子,淡淡一笑。
元哥兒撲到我懷裡,催道:
「母妃!你快選!兒子以後再也不想一個人無趣地念書了,多選幾個哥哥,兒子多幾個伴。」
我垂眸笑問他:「元哥兒希望兄弟越多越好麼?」
元哥兒猛點頭:「當然!」
真小啊。
我透過元哥兒稚嫩的臉,看到他十六年後一臉冷漠將我亂棍打斷腿,血肉模糊,扔到王府門外那一天。
就好像那一刻的絕望,再次席卷全身。
我定了定神,笑道:
「好,母妃都聽你的。
「以後元哥兒不用再練你討厭的武術,你父王喜歡吟詩作對,你跟他學文就好。
「等你有了哥哥,母妃,送你們去浩山書院。」
浩山書院。
那可是傅元洲前世夢寐以求都想去的神仙書院,匯聚了整個京城的紈绔子弟,揮金如土。
下面跪著的庶子們,眼睛全亮了,恨不得立刻爬上來拽我的裙子,求我選他。
而我,自然會賢寬大度地如他們所願。
前世勞心勞力敦促兒子成才的林詩筠已經死了,這一世溫柔體貼的林詩筠,傅元洲,你可喜歡?
4
夜裡,傅淮沒有回府。
因為「花柳病」的事暴露,他急著買通京中大夫證明自己身體健康,否則尋花問柳多年,女人都沒法碰了。
侍女紅葉將我這兩個月的言行看在眼裡,忍了又忍,忍不住問道:
「夫人,您真打算與王爺和離?」
這個事我沒告訴任何人。
防走漏風聲。
紅葉向來話少,能忍這麼久不問,已經是非同一般的穩重了。
我捻了一口糖蒸酥烙,嗯了一聲。
紅葉不贊同地搖頭:
「王爺不會同意您和離的,夫人,您是開玩笑還是認真的呀?」
「自然是認真。」
「啊?您真想和離?紅葉覺得,您和離太難了!若有什麼不開心的,不如和王爺好好說說?」
我聽了頓住,似笑非笑望向她:
「紅葉不希望我和離,是想我困在這,一輩子當傅淮的『錢袋子』?」
紅葉嚇了一跳。
慌忙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