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是最卑微的小宮女。


被皇後指給瘋批皇子的那天。


他的宮裡剛抬出去幾具七零八落的屍體。


宮裡下了賭注。


賭我活不過三天。


誰知三天後,瘋批皇子卻抱著我出現在眾人面前。


在我耳邊輕蹭,語調旖旎:


「杳杳要是離開我,我就把這些人都殺了。」


我在他頸側嬌笑:


「好呀。」


「杳杳呀,最喜歡看殺人了。」


1


沉重的宮門「吱呀」緩開。


顧時淵垂頭搨翼坐在幽暗的宮室內,纖長蒼白的指尖上,刺目的鮮血一滴滴滴落。


幾具屍體,倒在他的旁邊。


陰惻惻的笑聲從他那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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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你們又送來什麼……」


抬頭。


初見是我。


他陡然震驚。


不由分說地衝到我的面前,越過押送我的宮人,一把掐住我的頸項。


眼紅得刺目。


咬牙切齒:


「誰準你們找來這張臉……」


我死死掰著他的手,在餘隙中求了一絲生機:


「阿淵……」


他瞳孔驟縮。


力道頓瀉。


無措地站在那裡,錯愕地審視著我。


薄唇輕動:


「對……對不起……」


「我、我是不是弄疼你了?」


我跌坐在地上,捂著脖子搖頭。


身邊的宮人木然地瞧著眼前的一切。


不為所動地繞過我,將屍體拖走。


隨後。


滿是灰塵的宮門再度沉沉閉上。


宮室幽暗。


唯有一簇豆大的燭火,欲明不明,欲滅不滅。


顧時淵跪了下來。


手腳並用地爬向我。


倉皇擦淨手中的鮮血。


他顫抖而又膽怯地撫上我的臉,猶如他的聲線一樣:


「是你嗎?杳杳。」


「你怎麼——」


「來了?!」


2


我和顧時淵相識很早。


他是被丟棄在冷宮的無名皇子。


我是因家獲罪,剛入宮廷的罪奴。


沒人把我倆當人看。


兩個活得連狗都不如的孩子。


在冰冷的雨夜中狂奔,最終在廢棄宮殿裡相遇。


找來碎草,生起的那一點紅色孤星。


就成了我們彼此暗夜裡唯一的燃燈。


顧時淵捧著我的臉,眼淚都湧了出來。


哽咽不休:


「你為什麼還要到這裡來?」


「你知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


我說:


「我知道。」


「知道你還來!」


「你瘋了!」


他憤怒地將我甩開。


「滾!你給我滾!」


「林杳杳,我不想看見你!你給我滾!」


我站起身。


立在他的面前,平靜得有些肅然。


「就是知道是什麼地方。」


「我才主動來的。」


「因為你在這裡。」


我環上他細窄的腰身。


那具身體的戰慄,環繞在我的臂間。


下一瞬。


我再度被他甩開。


他的模樣變得近乎猙獰:


「滾!」


「我不需要你!」


他作勢要來掐我,可手最終懸停在半空,怎麼都下不來。


我死死地注視著他。


在那倒映的眸光裡。


我看見了自己的影子。


燃燒著熊熊的野心。


「可我需要你。」


「阿淵。」


「我要的東西,隻有你能給我。」


「難道說——」


「你甘心一輩子就在這裡待下去嗎?」


3


「我從來就沒說過我是個好人。」


我將那個欺負我們的小內侍的屍體推入水井。


然後將從他身上搜出的糕點,遞給了兒時的顧時淵。


「好人在這個深宮裡,活不下去。」


那是我殺的第一個人。


顧時淵接過糕點,慢慢地吃著。


我惱他這樣矜貴端莊,不由冷哼一聲:


「你要看不慣我,雨停了就趕緊走……」


「你這樣處理不合適。」


他漠然地望著那口井。


突如其來的話語,讓我不知所措。


「那裡遲早會讓人發現,轉過這個宮室,後面就是獸苑。」


「丟進去,虎豹能吃得很幹淨,也不會有人發現。」


「我們兩個抬過去,足夠了。」


他看向我,沒來由地笑了起來。


「我丟過。」


透著幾分我喜歡的瘋勁兒。


顧時淵看著我,極輕地問道:


「那你想要什麼?」


「皇後之位。」


他大聲笑了起來。


很猖狂,也很瘋。


雙目猩紅,他說:


「誰不想呢?」


「誰不想呢!」


他直視著我。


初見時已然無光的眸子裡,此刻似乎亮起了一星微光。


幽幽的一小叢。


像是那日雨夜深宮裡,猝然乍醒的紅星。


「如果說這話的人不是你,」


「杳杳,那他就已經死了。」


「而且很慘,就像剛剛你看到的、抬出去的那幾團死肉一樣。」


稍停,他笑起:


「杳杳,這麼多年沒見。」


「你還是真是一點都沒有變過。」


4


我留了下來。


適逢用膳時分。


帶著猶如面具一樣僵硬假笑的宮人,旁若無人地魚貫而入。


在一旁的桌上,布好了菜。


敦促顧時淵去用。


他看我一眼,轉頭過去。


我跟在他身邊,侍立一旁。


全程,顧時淵吃了什麼。


一旁的宮人,便高聲宣報著。


「殿下用清蒸鱸魚一筷!」


「嚼十六下!」


「殿下用鮮蔬菌湯一匙!」


「抿三口!」


「殿下用芙蓉肉丸一粒!」


「嚼十五下……」


顧時淵筷子一頓。


隻見一旁的宮人堆砌著滿臉的笑容,走上前來。


「殿下,皇後娘娘有旨,殿下乃皇室至尊至貴之人,凡衣食住行,皆應遵循定數。」


「芙蓉肉丸,宮中規矩應嚼……」


顧時淵抬手制止。


面無表情地說了一句:


「打吧。」


宮人含笑欠首,不知從何處取來帶著細刺的柳條。


道了一句:


「得罪了。」


而後便狠狠抽在顧時淵的背上。


末了,還不忘道一句:


「奴婢也是按皇後娘娘吩咐辦事,敦促殿下遵循皇室之儀,以防他日殿下給皇室丟臉,折辱天家威儀。」


「還請殿下不要見怪。」


「您繼續用膳。」


顧時淵未言。


照舊繼續用膳。


片刻之後,便停了。


在記錄下顧時淵今日用膳「胃口佳,食甚廣」之後,這頓令人壓抑得透不過氣來的飯,才算是吃完了。


宮人魚貫而出。


尚未來得及松氣。


又有人進來。


捧上兩碗甜湯。


說是皇後聽說顧時淵留了個宮女,為表示她欣慰萬分,長大的孩子終於理解長輩良苦用心,而特地送來的。


由頭太長。


我記得腦子疼。


正要端起湯喝。


卻見顧時淵又發了瘋。


指著我就罵:


「就憑這個女人,也配送湯?」


「滾!」


「都給我滾!」


狂躁。


他憤怒地指向我。


「災星!」


「跪下!」


我捧著湯,跪倒在他的面前。


「今日挨下的每一鞭,本宮都要在你的身上討回來!」


宮人見狀。


識趣地退了下去。


順帶連門,也一並帶上。


顧時淵在大門閉鎖的餘隙裡,抽出長鞭,狠狠地向我抽來。


鞭子落在我身邊的地上,發出可怖的笞聲。


我適時發出慘叫。


接連十數下。


方止。


顧時淵已氣喘籲籲,扶著桌邊喘息。


毫發無損的我站起身來,想要攙扶他。


卻被他搶先一步,壓低聲音從我手中奪過甜湯:


「別喝,有毒。」


而後,一仰脖,將我手中的甜湯一飲而盡。


我:???


「喝!這是母後的恩賞,你怎敢推辭!」


在自導自演完這句話後,他高聲喚入外間守著的宮人。


我倒地裝死。


而他,則端起另一碗甜湯,當著所有人的面前,再度一飲而盡。


5


在宮人滿意離去之後。


我終於忍不住,扯過顧時淵:


「你瘋了!你明知道裡面有毒!」


「那又怎麼樣呢?」


他含笑。


漫不經心。


「不喝現在就死,喝了至少現在能活。」


「既然身為傀儡,那就該擺正傀儡的身份。」


「已經喝了這麼多年,不差這一頓。」


他牽過我的手,放在頰邊摩挲。


眷戀、纏綿。


「不過你放心,隻要我當好這個傀儡,她暫時就不會殺我。」


「偌大的皇宮裡,我是她扶立太子的唯一選擇。」


他輕吻在我的掌心。


語調輕松。


「走,我帶你逛逛這座地獄。」


「要是我死了,你還可以順著我告訴你的路,離開這裡。」


他牽著我。


步伐是難得一見的輕快。


行過宮中彎曲的小路。


我死死攥住他的手。


心中一陣陣地發緊。


「不,你不會的。」


「會的,」他糾正我,「隻是我們並不知道,那天會是什麼時候。」


「就算那天僥幸未來,毒發……也不過是遲早的事。」


那語調。


好像談論明天天氣一樣闲適。


他吻在我的指尖。


叮囑道:


「不許吃這裡的一切東西。」


「除非是我給你試過毒的。」


6


是夜。


我和顧時淵面對面躺在榻上。


他同我說著分開這些年的事。


他今晚狀態很好。


比我早些時候見他更有人氣一些。


我認真地聽著。


如豆的燈火燃在我們中間。


就像我們兒時一樣。


我們也是這樣面對面躺著。


他跟我說著他的理想。


「我想成為像父皇那樣的人。」


「但我又不想成為他。」


「為什麼?」


我問。


微弱的燈火落在他的眼中,讓他的眸光變得極亮:


「在那個位置上,我就能夠得到更多的權力。」


「至少可以保護杳杳和杳杳的家人,還有很多很多和杳杳一樣的人,讓他們不再遭受冤屈。」


「不用流落到這裡,也不用……」


火光熄滅了。


我們的話被紛亂的腳步打斷。


來人了。


「娘娘,這就是陛下那位遺留深宮的唯一子嗣。」


皇後冷然,鉗住顧時淵的下巴,仔細打量了片刻:


「帶走。」


顧時淵掙扎。


奈何小小的他根本不是宮中內侍們的對手。


我躲在至暗之處。


僥幸逃脫。


但是誰也沒有想到。


多年之後,我會重新跪在這位天下最尊貴的女人面前。


她一如多年前那樣,用看狗的眼神看著眼前的我。


「寧王乖戾瘋癲,本宮派了很多人都沒有辦法留在他的身邊。」


「但你不一樣。」


「你和他,有過去。」


「你要想辦法留在寧王的身邊,做本宮的眼線。」


「要是留不下去,不僅本宮會要了你的命,寧王——」


「也不會放過你。」


寧王。


就是顧時淵。


我瑟縮地匍匐在皇後的腳邊。


渾身顫抖,諾諾稱是。


7


我來到宮牆邊時,顧時淵已經沉眠。


他睡得不好,眉頭深鎖。


我對著牆外發出幾聲布谷叫。


隨後,一包東西隔牆拋了過來。


打開一看。


一點吃的。


還有一包藥粉。


收好東西,我回到宮室。


反身關門時,身後傳來一聲輕響:


「杳杳,你去哪兒了?」


黑夜中,顧時淵坐在床邊。


泄入床帳的月色,讓顧時淵的臉更加慘白。


不像人。


像鬼。


一隻躲在暗處。


陰毒、索命的鬼。


我慌亂了一剎。


不著痕跡地遮掩著:


「出去偷了點吃的。」


我將吃食給他。


骨節分明的手拈起一塊,他借著月光端詳。


忽而笑起:


「好。」


即至唇邊,他看向我:


「杳杳喂的,就算是毒,我也甘之如飴。」


說罷,就要吃下。


我一把奪來。


帶著幾分惱恨地看著他。


「傻。」


我罵了一句。


當著他的面,把東西塞到自己嘴裡。


他的錯愕一閃而過。


最終低頭。


「杳杳,別怨我。」


「這修羅殿裡待得太久。」


「我已經忘了,當人是什麼滋味。」


我沒應。


翻身滾到床榻裡面,和衣而眠。


直到顧時淵一點點地在床邊將東西吃完。


他湊到我的身後,擁著我躺下。


溫熱的呼吸落在耳後。


淚意不覺浸湿了枕巾。


8


顧時淵又瘋了。


一大清早,殺了三個皇後送來的宮人。


誰都不敢接近他。


連皇後都驚動了。


她站在遠處,嫌惡地看著一切。


「今天是冊封太子的日子,如此生事像什麼樣子!」


真好。


冊封太子。


太子本人還什麼都不知道。


我撲了出去,擋在顧時淵的身前。


捧起他的臉,切切地呼喚:


「阿淵,醒醒,是我。」


茫然的眼神終於聚焦,他看著我,似乎回過了幾分神。


「杳杳?」


我笑了。


壓低聲音,湊他極近:


「別演了。」


「咱們當太子去。」


顧時淵低低笑出聲,在一句「你懂我」後,扶著腦袋拼命地搖動,漸漸恢復神思。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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