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桑榆似是聽到什麼好笑的事。
「哥哥?」
「你自己是沒哥哥,還是想男人飢渴難耐了?怎麼見誰都想叫哥哥?」
古桑榆笑眉目帶笑,好似就是在跟我闲話家常。
「聽聞本宮未入住中宮之前,坊間都傳聞皇後會出自明家。」
「出身名門又怎樣,還不是要給本宮提鞋。」
「莫說是你父親救駕有功,就是李斌白還在世,他的功勞也越不過本宮去。」
說起李斌白,他曾經是淮京最耀眼的公子。
每逢上街必是擲果盈車,引得眾人駐足圍觀。
隻為一睹第一少年郎的風採。
隻可惜這樣的人沒有生在皇家。
自然而然就遭了忌憚...
指甲掐進肉裡,刺痛將我拉回理智。
我深吸一口氣,還是笑不出來。
「皇後娘娘懷著身子,生死之事還是少說為好。」
古桑榆忽然發難,端起茶砸到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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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算什麼東西,本宮一再給你臉面,讓你安穩度日,你倒好,不念著本宮,趁著我與皇上吵架爬上龍床。」
「什麼世家小姐,依本宮看,連窯子裡最下賤的姐兒都不如。」
今日古桑榆特意為我安排這一遭,無非就是要激怒我。
事出反常必有妖,我對外面劃船的太監吩咐道。
「速速將船靠岸!」
那太監恍若未聞,晃晃悠悠打著漿。
古桑榆起身,俯下身在我耳邊,語氣得意道,
「今日之後,宮中不存明昭儀。」
說罷,古桑榆捧著心口,倚靠在欄杆上。
整個人顯得搖搖欲墜,好似下一刻就要跌倒湖裡去。
「本宮的肚子好痛。」
眼看古桑榆要暈倒。
我驚呼一聲,在最後時刻死死拉住她的衣擺。
古桑榆沒想到我有如此毅力。
任憑她怎麼扭動都松不開我的手。
索性大聲呼叫,「明昭儀,快放開本宮!」
我拽著古桑榆,「娘娘不可啊,您在生我的氣,還得顧小殿下的安危啊!」
湖畔兩側的太監宮女紛紛駐足觀望。
李簌簌上前擋在古桑榆面前,使眼色道:「娘娘,您是不是肚子痛?」
古桑榆意會,大呼道,「明昭儀,你好狠的心!」
霎時間,古桑榆的裙擺染上朱紅。
隨後,古桑榆又狠狠咬了一下後槽牙,頭一歪,徹底暈了過去。
10
古桑榆醒來時,屋裡滿滿站了一堆人。
唐弘譽坐在床邊,神色晦暗不明。
「皇後,你醒了。」
古桑榆虛弱抬手,「皇上,孩子...我們的孩子...」
唐弘譽沒有說話,也沒有握住古桑榆的手。
古桑榆還以為唐弘譽是悲傷過度。
畢竟在計劃裡,她的孩子到現在已經沒了。
那隻抬起的手又顫顫巍巍指向我。
「明昭儀,你為何要害我孩兒?」
此時此刻,我發絲凌亂,衣服皺巴巴貼在身上,眼角還掛著幾滴淚。
「皇後娘娘,臣妾不知道您在說什麼...」
古桑榆還以為我在掙扎,「皇上,臣妾的孩兒死得好慘啊。」
「臣妾看今日天氣好,好心邀請明昭儀和李才人遊湖,不料畫舫行至中央,明昭儀忽然對臣妾發難,說臣妾德不配位,要弄死臣妾。」
唐弘譽冷笑一聲,「朕還確實沒想到,一向嬌弱嫻靜的明昭儀,能說出這種話。」
古桑榆點頭,「臣妾也沒想到,原來明昭儀藏得這樣深,竟如此狠毒,連孩子都不放過。」
「臣妾陪皇上一路走到現在,雖有小性兒卻從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
明昭儀出身名門,卻讓臣妾捷足先登後位,心裡本就不痛快,外加臣妾上次不小心打了她,她自覺受辱,才策劃了這場謀殺。」
「對了,當時李才人也在。」
說罷,古桑榆給李簌簌使了個眼色,「李才人,本宮剛沒孩子身體虛弱,你來說。」
李簌簌被點到名字,慌忙跪下。
或許是受到驚嚇,李簌簌連話都沒說利索。
「今日午後,皇後娘娘起身,突然想去遊湖,明昭儀說娘娘有孕,不宜去水深的地方。」
「但...但皇後娘娘一意孤行,呵斥明昭儀去準備...」
古桑榆眼神一變,還以為李簌簌是在欲揚先抑。
「畫舫上,皇後娘娘忽然將婢妾泡的茶水潑在明昭儀身上,還說...」
唐弘譽眸色一暗,「說什麼,你盡管說來。」
「還說...說皇上是她古桑榆一個人的,染指皇上的人都得死。」
古桑榆察覺不對,直挺挺起身,「賤人,你敢陰我!」
中氣十足,哪有半分虛弱的模樣。
李簌簌帶著哭腔,「當時明昭儀沒說話,皇後娘娘突然對臣妾發難,說臣妾的哥哥死得沒有價值,她古桑榆才是皇上的第一救命恩人...」
「放肆!」
古桑榆一聲怒吼,直接要衝下去打李簌簌。
「你這個窯子裡出來的賤種,明明是你給我出謀劃策,讓我這樣對待明端懿,現在又跑出來裝好人了?」
昔日雍容華貴的皇後娘娘,完全成了一個鄉野村婦。
不,也許這才是古桑榆原本的面目。
古桑榆上前,直接抓住李簌簌的頭發,左右開弓,
「賤貨,怪道這陣子來給我當狗呢,原來是一唱一和來陰我。」
不到片刻,李簌簌的臉頰就高高腫起。
「皇上,一切都已經明了了,是李氏和明氏合謀,陷害我腹中的孩子。」
「臣妾的孩子好命苦,還沒來得及看這個世界一眼,就這麼去了。」
古桑榆苦得肝腸寸斷,沒注意到殿內所有的人都臉色古怪。
良久,唐弘譽開口,「是誰告訴你,你肚子裡的孩子沒了?」
哭唧唧的古桑榆一愣。
「是...臣妾起身時覺得腹中輕盈,想來孩兒已經不在了...」
李簌簌釵環凌亂,也是豁出去了。
「你根本沒有身孕,流哪門子的產!」
11
古桑榆大驚,慌忙道,「你放屁,本宮懷胎三月,每日都有太醫來請平安脈,豈能有假?」
李簌簌冷笑,「杜院判被你用家人威脅,不得不幫你隱瞞作假,你許諾事成之後升他為太醫院之首,再賞黃金千兩,以為我不知道嗎?」
唐弘譽眼神微微眯起,沒想到還有這一遭。
「你既然知道皇後的計劃,為什麼不來告訴朕?」
李簌簌悽然一笑,跌坐在地。
「是我不想來稟告您嗎?我多次求見您,您不都讓人把我趕走了嗎?」
唐弘譽沉默了。
想來李簌簌說得確實是真的。
「我是為皇後出謀劃策,整治明昭儀,可我從未想過害她。自從我知道皇後假孕那日,臣妾成日擔驚受怕。」
「臣妾出身名門,自然知道後宅的陰私手段,今日皇後執意遊湖,臣妾就發覺不對。」
「直到皇後把所有人譴去抓知了,臣妾才肯定,她就是想借著機會陷害明昭儀。」
我整個人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看著李簌簌,「簌簌...」
「別這麼叫我!你我同出名門,沒道理你侍寢了,還輪不到我,今日我說出一切,不過是為皇家子嗣,並不為你!」
古桑榆看著跪在地上發抖的杜院判,用帕子擦眼角的我。
義正詞嚴的李簌簌,還有一臉陰鸷的唐弘譽。
她終於反應過來,這場仗,她打輸了。
按照計劃,等她衣擺中用羊腸包裹的血包刺破後,
她再咬碎後槽牙中的藥丸,制造暈死的假象。
由她和李簌簌一唱一和。
給明端懿栽贓到頭上。
結果,李簌簌半道反水。
直接將她給賣了。
殿內鬧哄哄的,而我隻覺遍體生寒。
「自我進宮起,安分守己,從未做過奪寵出格的事,不想竟讓有心人妒忌生恨,既如此,臣妾不如一死了之。也好過被人陷害,成日活在膽顫中!」
說罷,我用盡十二分力,直奔門框。
唐弘譽上前拉住我,將我擁入懷中,「是朕食言,愛上了你,你何錯之有!」
「皇後,你要怪也該怪朕,而不是陷害一個善良無辜的弱女子!」
古桑榆的臉上呈現一種癲狂的神色,「怪你?你以為我不想怪你不想恨你嗎,你以為明端懿是真的愛你?」
「我告訴你,唐弘譽,你就是一個眾人玩弄在腳底的可憐人,我隻不過是生錯了人家,矮了她們一頭,如若不然,我必定比她們出色百倍!」
唐弘譽看著眼前人,好像覺得自己從沒認識過她。
若讓古桑榆再說下去,唐弘譽必定起疑。
我期期艾艾道,「如臣妾真的如你所說,是個歹毒心腸的人,為何五年前一進宮不奪寵,反而要等到現在。」
「皇上富有四海,本就不可能是您一個人的丈夫,美夢做了五年,難道還不夠嗎?」
這是我第一次對古桑榆說重話。
卻實實在在說到了唐弘譽心裡。
唐弘譽抱著我,神色痛苦,「別說了,懿兒,都是朕的錯,你現在懷了孩子,不要動氣。」
「懷孕?哈哈..哈哈,原來我是假霸王,她是真虞姬。」
我躲在唐弘譽懷裡,瑟縮了一下。
唐弘譽感受到,橫向將我抱起,轉身大步跨出。
隻留下一句,「將皇後和李才人嚴加看管,無召不得出。」
唐弘譽這次是真的對皇後失望。
往後幾個月一直陪著我,連古桑榆的名字都沒提過。
九個月後,我誕下了一對龍鳳胎。
看著我氣若遊絲地躺在床上,醒來後對他虛弱一笑。
唐弘譽對我的愛意到達了巔峰。
直接將男兒封為太子。
我有些猶豫,「自古中國所出才能封為太子,這不合規矩...」
唐弘譽略一沉吟,「是朕考慮不周,古氏德行有虧,皇後之位已經不適合她了。」
「往後年月,就封她個美人,安度餘生吧。」
昔年我入宮,成了從六品才人。
現在古桑榆從皇後之位跌落,成了正五品美人。
想必她比死了還難受。
12
當上皇後不久。
我便規勸唐弘譽選秀。
唐弘譽不肯,推讓再三。
我又搬出祖宗禮法和大臣們的諫言。
第一次選秀,我為唐弘譽足足選了二十多個官家女子。
還有民間採女若幹。
唐弘譽嘴上說著不要,可沒過兩天就挨個開始寵幸。
不過,他最寵幸的還是我。
他總是摟著我,感嘆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說此生不換,恩愛不疑。
完全把古桑榆這號人物拋之腦後。
直到古桑榆病入膏肓,說要見一見我。
罷了,見就見吧。
再見古桑榆,她雙眼凹陷,面無神躺在甘露宮。
猶如一條瀕臨渴死的魚兒。
沒有半點生機。
她轉身看著我,無悲無喜。
「你來了。」
我從容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沒理她。
她自顧自說起話,無非就是老生常談。
說她當年救下皇帝,如何如何恩愛纏綿。
「當年那兩個人是如何換衣服,如何計劃逃跑,我躲在一旁的草叢,聽得一清二楚,直到那個換上黃袍的公子叫另一個人皇上。」
「後來一伙人追過來,問我有沒有看到一個穿黃袍的。我順手就指了那個俊公子逃跑的那條路,再折返回去救走了真正的皇上。」
說到這,她戛然而止,猛然看向我,
「你蟄伏許久, 並不是單純想要做皇後這麼簡單吧?」
料想她是猜到了什麼,才會有此一問。
不過我並不打算解釋。
看到她從有到無, 眾叛親離的落魄樣子。
我心裡簡直舒暢極了。
好好活著吧,古桑榆。
在這深宮, 身不如死才是最好的懲罰。
李斌白, 我替你報仇了。
你真可惡呀, 說好等這次回來就來明家提親, 怎麼食言了呢。
那年你自西疆打馬歸來, 十裡長街隻為一睹小將軍風採。
你將那些女兒擲的果子塞到我懷裡, 說此生隻要明家小妞兒一個。
若你沒死,定會是名震天下的小將軍, 淮京城的第一公子。
可惜,古桑榆為了她的榮華富貴。
硬生生折斷了一個天才少年的命。
這讓我怎能不恨, 怎能不怨啊!
還有李簌簌。
那麼開朗的一個姑娘,原本我們可以成為一家人。
可唐弘譽卻為了他自私的愛情, 將我和李簌簌召進後宮。
我與她的計劃太過大膽。
少了明、李兩家的幫助,可謂舉步維艱。
所以, 我們隻能靜靜蟄伏,等到唐弘譽終於快厭煩的那天,再一舉摻入。
李簌簌投靠皇後, 也是有意為之。
可惜了杜院判, 折了一條命。
往後餘生,我會好好善待他的後人。
計劃的最後一環, 是李簌簌吞金自盡。
隻有死無對證,計劃才能形成完美閉環。
明面上是李簌簌畏罪自殺, 不能葬入妃陵。
實際上, 我悄悄將她葬在了北疆,她兄長守護過的地方。
轉身之際, 古桑榆在我身後吼道, 「你以為我做的這些唐弘譽不知道嗎?」
我沒回頭。
知不知道重要嗎?
我隻清楚, 往後餘生,我將與他不死不休。
後記
唐弘譽駕崩時,三十五歲。
聞了這麼多年的浮生若夢,他的身子早就垮了。
在我刻意的放縱下, 唐弘譽越發沉迷御女之術。
到最後每日都得喝上三四杯鹿血酒。
最後暴斃在年輕嫔妃的床上。
死時衣不蔽體,嘴歪眼斜。
古桑榆得知唐弘譽死了, 知道自己再無翻身可能, 一條白綾將自己吊死了。
留下遺書說是要跟唐弘譽合葬。
笑話,怎麼可能。
早起時他看我的眼神都帶上了幾分繾綣。
「(「」喂完狗留下的骨頭磨成粉,撒在李斌白的衣冠冢。
再然後, 我讓皇兒下旨, 將李斌白追封為一等公,配享太廟。
多年以後, 夜月梨花白。
有故人身披金麟甲, 烈馬入夢。
那人一手握住韁繩, 另一隻手提著兩隻大雁。
他故作倨傲,卻紅了耳根。
「明家小妞兒,要不要嫁給本少爺?」
我翻身上馬, 摟住他的腰,朗聲道,
「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