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爍華則饒有趣味地看向我,一副吃瓜表情:「秦念卿,你對陸小侯爺似乎很滿意?」
「自是滿意。」我正好想借此機會,消除她們的惡意揣測。
雖然我並不在意人言,但是不想委屈陸麟。
「我秦念卿從不是認死理的,情之一事,得之欣然接納,失之何須沉溺。世間好兒郎繁幾,再選一個滿意的便是。像陸小侯爺這樣的郎君,我秦念卿亦好逑之。」
公主爍華笑得明媚,衝我舉了酒杯:「很好,秦念卿,你果然是個通達之人,女子自當拿得起放得下。正所謂,有花堪折直須折,今朝有酒今朝醉。」
我笑著舉杯飲盡了果釀酒,爍華公主性情頑劣喜歡湊熱鬧,絕非是個昏聩糊塗之人。
果然,爍華公主放下酒盞,有意瞥向宋語桐道:
「大家且瞧這滿園的奇花異草,它們順時而開,姿態萬千,並非隻為討得賞花人一時的垂青。」
「我們身為女子也當如此,莫要把自己囚困於後宅,隻知爭奇鬥豔互相攻訐,而忘了女子本該有的風骨。」
面對公主爍華的當眾敲打,宋語桐臊得訕訕低頭,不敢言語。
接下來的賞花宴,一派歡聲笑語,其樂融融。
8
等我從公主府出來時,一抬頭就看見兩輛馬車並排停著。
其中,一輛馬車前站著的人,身姿挺拔高大威猛,正是顧司淵。
別看顧司淵是武將,他平日裡卻好穿月白色衣裳,活脫脫一個清雅溫潤的貴公子。
再看到他,我心中已毫無波瀾。
Advertisement
我目光移向一旁,陸麟正抱臂倚著馬車,他一身玄色瀟灑俊逸。
他和顧司淵之間,就好似有道無形的楚河漢界。
兩人僅隔著一馬車的距離,卻能做到互不搭理。
我不由覺得好笑。
顧司淵誤以為我在同他打招呼,也禮貌地衝我頷首微笑。
正巧,陸麟似有感應地抬了頭,他微擰著眉,滿臉不悅地瞪了顧司淵一眼,又嘟囔了句什麼。
「司淵,你來了?」輕柔婉轉的嗓音,自我身後響起。
我側身,臨溪正在婢女的攙扶下款款走來。
難怪,陸麟方才一副要吃了顧司淵的模樣,合著是因為看見了臨溪。
正想著,隻見陸麟跨著步子走了過來。
我咬了咬唇,他不會這麼沉不住氣,當著顧司淵的面糾纏臨溪吧?
哪知,陸麟竟越過臨溪朝我而來,神情激動地抓住我手腕,來回翻看。
「你衣裳怎麼髒了?是不是公主府裡有人為難你?是灼華公主嗎?」
我順著陸麟的目光,看見自己袖口上沾了大片油漬,尷尬地直搖頭。
「不,不是,這是我自己不小心弄的。」
之前,為了習武方便,我穿的都是窄袖對襟。今日赴宴換了廣袖羅裙,興許是夾菜時無意中沾上的。
陸麟意識到自己太過緊張,忙松開手上的力道,不自在地輕咳一聲:「咳,不是就好……」
我心中一暖,自然而然牽起陸麟的手:「我在公主府沒吃飽,我們去醉仙樓再吃一頓。」
「那快走吧!」陸麟唇邊也掛起了笑意。
離去之前,出於禮貌,我同顧司淵和臨溪道了別。
陸麟扶著我上馬車時,撂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話:「都成婚了,往後不能像從前那般,要同顧司淵保持距離。」
我點頭:「嗯,你也是。」
9
馬車裡,陸麟遞過來一個食盒:「先墊墊。」
我忙接過來打開:「這是……南街小巷的桂花方糕,還是熱乎的,你來公主府前去買的?」
陸麟下意識地握緊了手,回道:「公主府規矩多,我怕你拘謹吃不飽……我記得,你喜歡吃那老夫妻做的桂花方糕。」
車窗投射而來的光縹緲,打在陸麟稜角分明的側臉,更顯俊美無儔。
我的心下意識地如擂鼓般跳動著。
這桂花方糕,是今年上元節,我和陸麟無意中發掘到的小攤。
當時,南街有廟會和花燈,到處人頭攢動。
沒多會兒,我們就把顧司淵和臨溪跟丟了。
無奈之餘,我和陸麟本著來都來了的心態,隻好結伴四處闲逛。
我們走走停停,最後,就近找個餛飩攤位稍作歇息。
哪知剛坐下,無意中撞見惡意欺人之事。
一個賣果脯糕點的男子,嫌對面攤位的老夫妻搶了他不少生意。
罵罵咧咧地故意找茬,還掀翻了老夫妻的糕點攤子。
我剛想出手,隻見陸麟搶先一腳將男子踹倒在地,讓他賠償老夫妻的損失。
那男子就是欺軟怕硬,他哆哆嗦嗦地扔下錢,攤位都沒來得及收人就跑了。
當時,我隻覺陸麟周身有朦朧的光芒,不自覺被吸引。
老夫妻感激涕零,送了兩大盒桂花方糕給我們:「多謝這位公子出手相助,小姑娘,你找到了一位好郎君。」
「不是,我和他不是……」我趕忙解釋。
陸麟沒有說話,隻是接過那兩盒桂花方糕,塞入我手裡。
手心傳來他的體溫,灼熱滾燙,我的臉皮猝然赧紅一片。
那時,我並不知道那意味著什麼。
隻是一路上,我不知不覺地吃光了那兩盒桂花方糕。
歸家後,我一夜輾轉難眠。
八歲那年,顧司淵把我從惡犬嘴裡救下之後,追著顧司淵跑,已然成為我的習慣。
我心裡該在意的,明明是顧司淵,可為什麼會頻頻想起陸麟?
我異常苦惱,自己竟成了一個三心二意的女子。
10
之後,我和陸麟繼續跟在顧司淵和臨溪屁股後面。
可是,再次看著他們你儂我儂,我卻沒有之前那般氣憤。
我這才看清楚一個事實:我喜歡陸麟。
比喜歡顧司淵還強烈,每逢和陸麟對視時,我的心便如小鹿亂撞。
為了不引起陸麟的懷疑,我仍是故作拈酸吃醋。
直到顧司淵大婚,我心中欣慰不已,同時也松了一口氣。
顧司淵好比遙掛於天上的月。
我對他更多的是對救命恩人的敬仰之情。
而陸麟,則更像一盞觸手可及的燈籠。
光芒微弱,卻令我安全感十足。
畢竟,月亮可以照亮所有人。
但是燈籠,隻會為我所亮,也隻能為我所亮。
我拿出一塊方糕,喂到陸麟嘴邊:「陸麟,我們直接回府。」
陸麟囫囵吞下糕點,不解地問:「不去醉仙樓啃豬蹄了?」
我抱緊手裡那盒桂花方糕,無比滿足:「下次再去,我現在隻想吃桂花方糕。」
11
回門這日,我爹開心得嘴快裂到耳根子後了。
我娘看到陸麟親自扶我下馬車,忍不住露出慈愛的笑。
我娘以前總說,顧司淵徵戰沙場九死一生,不在她擇婿的範圍內。
這樣看,我娘對陸麟倒是挺滿意的。
陸麟一一拱手見禮,命人將帶回的禮搬進東寧公府。
秦念郎則一臉幽怨,眼下是濃重的淤青,整個人就像鬼附身一樣。
我忍不住揶揄他道:「秦念郎,你難不成最近不去搜羅名家真跡,改吸食大煙了?」
秦念郎唯一的愛好是搜羅字畫,被騙了幾回還不長記性。
秦念郎可憐兮兮地說道:「妹妹,我是因為太擔心你,才寢食難安……哪知你竟然……」
剩下的話秦念郎沒有說,隻是怒瞪著我身旁的陸麟。
秦念郎平時雖然不怎麼靠譜,但我知道他是個稱職的哥哥。
他是擔心我和陸麟感情不和,會受委屈。
「妹妹,你和爹娘先進府,我與妹夫有事要商談。」
秦念郎說完,把陸麟拽到一邊,兩人神神秘秘地說著什麼。
我和爹娘先進了府,一刻鍾後,陸麟和秦念郎才進來。
原本萎靡不振的秦念郎,肉眼可見地變得精神抖擻。
我盲猜,秦念郎肯定是收了什麼好處,隻是他不肯透露。
陸麟對此也絕口不提。
我想,不是什麼重要的事,也就沒有過多追問。
12
臨近酷暑,我最是怕熱。
哪怕屋內放著兩個冰鑑,夜裡還是燥熱盜汗,睡得一點也不安穩。
陸麟今日打算帶我去別院避暑,忙吩咐婢女收拾好換洗衣物。
哪知,小廝突然來報,說顧司淵請我去他府中一敘。
看我應承下來,還坐在銅鏡前梳妝打扮,陸麟幹坐在一旁生悶氣。
他嘴裡不忘念叨著:「顧司淵是不是有毛病,你們都各自成婚了,還不知道避嫌!」
我正對鏡敷脂粉:「顧司淵不是沒有分寸的人,興許真有什麼重要之事。」
「是,你最了解他!!!」陸麟拿過螺黛,一手抬起我的下巴,為我細細描眉。
我聽他語氣酸溜溜的,便試探性問道:「要不,你同我一起去?」
陸麟這才眉開眼笑:「既然夫人誠心邀請我,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13
我是將軍府的常客,府裡的管家認得我,他直接領我進了顧司淵的院子。
院落中擺設多年未變,那桂花樹下原本有架秋千。
自打小時候被我一拳砸壞之後,便一直空置著。
此刻,顧司淵正坐在院中亭子內喝茶。
陸麟一見到顧司淵,一臉不耐煩地說道:「顧司淵,有什麼事快些說,別耽誤我和念卿去別院避暑。」
顧司淵沒有理他,隻對我道:「念卿,是溪兒她說想見你。」
原來是臨溪想見我,隻是我和她並不相熟,她為何要見我?
我獨自去內院找臨溪,陸麟則留下陪顧司淵喝茶闲聊。
見到臨溪時,她正慵懶地斜躺在藤椅上,臉色蒼白略顯憔悴。
「秦念卿,你來了……」臨溪說話有氣無力。
「我近期吐得頭暈眼花,不能起身相迎,請你見諒。」
「你且躺著就是。」我知女子有孕在身,會有諸多不適。既如此,臨溪定是有什麼非說不可的大事。
臨溪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慮,也不繞彎子寒暄:「那我就長話短說了,其實,你和陸麟總跟著我和司淵,我們一直是知曉的……」
要不要一開場,就這麼直接?
我一臉窘迫地捏緊了絲帕,佯裝淡定道:「你們、什麼時候察覺的?」
「別緊張,我找你來可不是為了算舊賬。」臨溪捂嘴輕笑。
「是司淵太過警覺,你和陸麟第一次跟著我們去九靈山賞梅,他就發現了你們的行蹤。」
14
九靈山賞梅,是我和陸麟首次攜手合作。
彼時我和陸麟還沾沾自喜,認為我們的計劃天衣無縫,攪散他們不過遲早的事。
沒想到,出師未捷,一開始就被目標人物逮個正著。
我尷尬地笑了笑,此時無聲勝有聲,還是閉嘴為妙。
臨溪支著下顎看我,眼露狡黠:「我當時覺得有趣,並沒有讓他打草驚蛇,就是想看看你們到底意欲何為?」
不過話說回來,京都人人都道臨溪是貴女典範。
隻有我和陸麟看見過,她和顧司淵在一起時,那徹底暴露的本性。
我曾一度以為,顧司淵喜歡臨溪,是因為她的溫婉賢淑。
哪曾想,臨溪不過都是裝出來的。
她表面上是知禮守節的名門貴女。
私底下,她會笑得前仰後合,也會脫了鞋襪趴在船頭掬水把玩,還會叉著腰和顧司淵大聲吵架。
臨溪隨意捋了捋鬢發,繼續道:「觀察你們小半年後,果然被我發現了端倪。你看陸麟的眼神並不清白,這陸麟對你也很上心,於是我便想把你們湊一塊。」
「你可還記得,上元節你們在南街跟丟了,那便是我們故意為之。好在,不枉我三番幾次給你倆制造見面機會,後來你們還歪打正著成了婚。」
「原本司淵還擔心我判斷有誤,這不,上個月在公主府時,我知曉了你對陸麟的心意,他便放下心來。」
「……」這下,我徹底失語了。
合著不知不覺間,我和陸麟,也成了臨溪和顧司淵盯梢的對象。
還真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我輕嘆一口氣,看向臨溪露齒而笑:「還是謝謝你,要不是經過上元節一遭,我恐怕還意識不到自己的心,早就被陸麟裝滿了。」
「不必言謝!」臨溪得意地擺擺手,「是陸麟那小子太磨嘰,我不在背後推波助瀾,你們豈不……」
她遲疑了一下,隨後又改口道:「算了,剩餘的話留給陸麟自己親口說。其實,我今日找你來,還有另外一件事要告訴你,關於陸麟的秘密。」
聽臨溪提及陸麟,我來了興致:「什麼秘密?」
15
之後,臨溪同我講起陸麟小時候的事。
她臨家和陸家是故交,她和陸麟也算得上青梅竹馬。
當年,城陽侯府一門武將出身,戰功赫赫,風光無限。
可是在陸麟兩歲時,他的爹娘為了護住邊城百姓,連同整個陸家軍齊齊戰死。
從此以後,陸府一門人丁凋零,隻剩陸老侯爺夫婦和年幼的陸麟。
陸麟的祖母在世之時,不願看著孫兒步兒子兒媳的後塵。
不顧陸老侯爺的反對,特意把陸麟喂胖,讓他永絕於武將之路。
隻願他今後當個富貴闲人,一生平安順遂即可。
是以,陸麟十三歲以前,都是個走一步喘三喘的小胖墩。
一次,陸老侯爺帶著陸麟去別府參宴,因為他肥碩臃腫的身材,而被幾個同齡的世族公子取笑。
這時,有個小姑娘挺身而出,罵走了那幾個混不吝的。
這之後,陸麟為了她開始減重。
他每日寅時不到就起,然後圍著宅院跑二十圈。
雷打不動地堅持了近三年。
陸麟終於脫胎換骨,變成了瘦削俊俏的少年郎。
臨溪語氣戲謔地說道:「哪怕人人誇贊他面若冠玉,陸麟還是覺得自卑,不敢靠近心儀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