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他兄弟的寡妻,為了跟他在一起,僱兇殺我。 


我問他:「若我真的死了,你是否會娶她?」


他低頭不語,其實何必真要他開口,沉默就是答案。


1


今日是乞巧節。


晚膳罷,我早早命人準備好巧果,擺在小院中的茶幾上。


再在周圍布置些時下盛開的花。


一切停當,我命人都下去,讓她們自去廚房吃喝。


隻因我想獨與相公賞月。月圓人和,真好。


此時唯覺溫馨和美。


但,也隻這麼一小會兒。


小院門外,正傳來丫鬟翠珠的聲音。


似乎在和人爭執,對方聲音越來越大。


終於,有人高聲喊:


「何相公,請快去看看柳娘子吧!娘子手扭傷了,疼得直冒汗。」


這是柳娘子的小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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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了就請大夫診治,何相公又不是大夫。」翠珠回道。


我臉色不由冷下來。


何允卻已站起來:「娘子,我得去看看。」


「你去看了又能如何?她不會請大夫麼?」


「我隻是去看看,又不是住那兒,你計較這個做甚?」


呵呵,這可是我相公,這居然是從他嘴裡說出來的話。


「這明明就是一點銀子就能解決的事。你是我相公,不是柳和煙的相公。」


說罷,我轉身就要回房。


何允拉住我的手:「娘子,若她不是我兄弟的寡妻,我又怎會去?何況人都開口求了,總不好拒絕。」


「算了,我說什麼都沒用。」我甩開他的手,徑直坐下,不想再說什麼。


原本興致好好的,期待了幾日,還沒開始過節,就已經結束了。


月掛中天,灑下一地清輝。


我望著團團明月,無可奈何。


百無聊賴,我潦草地喝了杯酒,與翠珠出了家門。


相比小院子裡的冷清,街上可就熱鬧了。


人來車往,叫賣聲、行人交談聲,還有唱戲的,處處可聞。


行至臨河的街角,忽然,翠珠扯住我手臂:「娘子快看。」


我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那不是何允與柳和煙麼?


一位老婦人正對何允不停作揖:


「多謝相公,多謝相公。要不是相公相救,還不知怎麼著呢!看相公和娘子,真是一對璧人,願二位和和美美,白首到老。」


柳和煙一臉嬌羞的樣子望著何允,坦然接受老婦人的祝願,笑著說了聲「多謝」。


原來,何允方才救了一名落水的孩童。


何允沒有說什麼。


柳和煙又靠近他說了好些話,時而還踮起腳,一副親熱樣子。


翠珠大聲喊:


「何相公,你家娘子在這裡。」


行人聽到,紛紛朝我們看。


我緩緩走過去。


柳和煙微微抬起下巴,笑著說:「蘇妹妹也來了,你也與我們一道玩吧。我手受傷了,允哥幫我治的,我感激他,所以請他出來喝杯酒,沒別的意思,妹妹千萬莫要誤會。」


我沒看柳和煙,隻是看著何允說:


「既然治好了,現下該回家了吧?」


我跟何允走在前頭,翠珠在後,把柳和煙擋在她身後。


一路上,周圍熱熱鬧鬧。


這要是往常,我定會玩到夜間才罷。


隻是今日,再沒那樣的興致。


2


有句話叫知人知面不知心。


柳和煙給我的印象便是如此。


她剛來白馬縣,是兩年前。


何允的兄弟王堂,縣裡的捕快,是從韋城縣帶回來的。


據說是王堂從盜匪手中救了她。


她無父無母,隻孤零零一人,願以身相許,報答王堂。


兩人回白馬縣不久就成親了。


柳和煙人如其名,行動如弱柳扶風,談吐溫溫柔柔。


街坊鄰裡見這麼溫柔可人的女子,也都願與她相處。


他夫婦二人感情極好,人都羨慕。


可惜這樣的好日子隻有一年。


王堂何允受命去韋城縣,追捕幾個盜賊,不幸受重傷,救不回。


臨終前,懇求何允,無論如何,幫他照顧好柳和煙。


王堂跟何允,自小一塊長大,後又一同進縣衙當捕快,一起出生入死,兄弟情義,自然深厚。


他二人均是孤兒,彼此視對方為兄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何允也自然答應下來。


而他也把王堂的話,原原本本說與柳和煙。


自那以後不久,柳和煙便堂而皇之地與何允搭上話。


無論大事小事,都會七拐八拐找上何允。


他說他,無法拒絕。


我能理解。


初始,我也從未有怨言。


凡我能幫得上的,也盡力幫襯。


從街上回來,何允尤有興致:


「娘子,你沒瞧見剛才那些個水上浮,甚是精巧。咱們早該出來逛他一逛。」


似乎並未留意到我態度冰冷。


我轉頭看他,靜靜地不說話。


他一見我的臉色,眉頭就皺起來,有些許不耐煩,但又忍住不說:


「她手扭傷,為何不請大夫?非要相公你去?


「畢竟天晚了,她害怕外男入宅。」


這什麼破理由?


「你不是外男?」


何允的耐性漸漸少了:「我畢竟答應過兄弟。」


每次都這樣,每次都覺得自己有義務照顧柳和煙。


翌日,柳和煙親自登門,身後的小丫頭提著個食盒。


「這是昨晚,我跟允哥一起做的綠豆糕,特來謝允哥幫我治好了手。蘇妹妹別客氣,你也嘗嘗允哥的手藝。」


小丫頭上前將食盒遞過來。


我沒示意,翠珠自然不會去接:


「我們相公自有娘子給她做糕點,不吃外人做的。」


何允走過來,接了食盒。


柳和煙面帶微笑:


「別看允哥平時舞刀弄劍的,其實心思細膩,什麼活一上手就會呢。


「允哥事事都幫我,我心裡感激,所以願意跟著他學。」


完全是當家娘子的口吻。


說完一副含情脈脈的樣子,望著何允。


我問:「柳娘子不是一向不食人間煙火的麼?怎麼會弄糕點?」


她忽然又眼中帶淚,委委屈屈道:


「允哥,是不是妹妹怪我昨晚霸佔了你,我不是故意的,隻是我一個弱女子,也沒辦法。」


語罷拿出手帕,低頭拭淚:


「既然知道這是別人的相公,知道自己恬不知恥,那就可以走了。」


似乎想不到被下逐客令,她有些驚訝抬頭。


何允急了:「娘子,這是什麼待客之道?」


我看也不看他:「客隨主便,主人不樂意了,不可以麼?況且,不請自來,這又是什麼道理?」


柳和煙做出轉身的樣子:


「想來我是個不祥之人,妹妹不高興了,允哥別難為妹妹,我走就是。」


柳和煙走後。


何允倒更氣了:


「你怎麼能這樣對和煙?她是我兄弟的妻!」


「對,他是你兄弟的妻,不是你的。我隻是想問你,那老婦人誤認你二人是夫妻,你為何沒有澄清?」


他好像覺得不可思議:


「就這?就這芝麻大小的事,也值得動氣?」


「這般小題大做,卻是為何?」


我搖搖頭。


說不通。


不歡而散。


3


此前,我確實把柳和煙當姐妹看。


一來,因著王堂是何允兄弟,她是王堂的妻,我們自然走得近。


二來,那時覺著她性情溫柔,好相與。


兩家時常約著一起喝酒吃飯,今日在他們家,改日就在我們家。


據王堂道,柳和煙在與他成親之前,際遇坎坷。


因此,王堂把她疼到骨子裡,舍不得她受一丁點苦,什麼都不讓她做,買了個小丫鬟伺候她。


即便他家隻靠王堂一個人,領著不多的俸祿,他依然舍不得讓柳和煙做工。


柳和煙隻負責貌美如花。


因著我自小跟父親母親學經營商鋪,自然而然覺著,要想有銀子,想日子過得舒坦,頂好就是經商。


是以王堂故去,我曾對柳和煙提議,把我家一個餛飩店讓給她做,不需她出本錢,隻需日常照看即可。


柳和煙不願意,還道,要日日照看店鋪,太辛苦。


可是人活世上,哪有銀子從天而降的好事?


是以,漸漸地我不怎麼願意跟她走動了。


但她會來事。


一次晚間,我們正要入寢,她的小丫頭急匆匆趕來:


「柳娘子隻怕夢魘了,頭疼得厲害,請何相公快救救她吧!」


「不會請大夫麼?」


「白日裡大夫瞧過,說是娘子受驚過度,發作時需要個人陪著,現下王相公又不在,娘子很害怕。」


何允已經披好衣裳,立刻就要出門。


我拉住他,想讓僕從代去。


可是他道:


「萬一真出什麼事,你讓我怎麼跟死去的兄弟交代?」


話一說完,就快步出去。


這麼大一頂帽子壓將下來,我竟不知說什麼好。


隻因當初一句承諾——他要照顧好兄弟的妻。


柳和煙一有事,隻要開口,何允必到。


他好比她的守護神,隨叫隨到。


漸漸地,我累了,一忍再忍。


到如今,越忍越覺著惡心。


過了幾日,娘家下人來傳,我母親身子有恙,我急忙趕回娘家,一連十日,在床前侍奉湯藥。


等我返回,卻發現柳和煙在我家。


正與何允坐在那裡,施施然喝茶。


兩人正說著什麼,柳和煙歪頭笑得燦爛。


轉頭見我,臉色立馬變了。


當然,她沒有讓何允看出來。


又變回那副柔柔弱弱的樣子。


何允替他解釋:


「和煙隔壁那戶著火了,她被嚇住了,央我帶她回咱家住幾日。」


「是啊,我想著,二位都是亡夫的好友,就是和煙的好友,想必妹妹大度,一定不會介意的。在這裡有允哥照顧,我便如在自己家一般。」


柳和煙站在他身邊,仿佛她才是這個家的女主人,而我今天是來做客的。


真是滑稽了。


我冷冷看向何允:「我很介意。既然火早就滅了,那柳娘子請回吧。送客!」


因著是何允帶回來,下人縱然怨憤,也不好明著說出來。


但我一回來,都來跟我告狀:


「隻當咱們這兒是她家似的,相公走哪兒,她跟到哪兒,竟不知避嫌。」


「哼!不知廉恥,做個嬌滴滴模樣給誰瞧。」


「她還進相公和娘子的臥房,奴婢說那不是她該去的地方,她竟說奴婢一個下人沒資格說嘴!」


再這樣下去,這個家,難道要添個女主人?


我越來越看不清何允了,到底在他心裡,我是否是他的妻:


「你打算照顧她到幾時?」


「娘子,我當初答應過要照顧她的,兄弟才故去,不過一載,難道你要我食言?」


又是承諾,又是照顧,何時才到頭?


「今次是來我家裡,進我的臥房,改日豈不要睡上我的床榻?


「你想過沒有,如若每次都是你親自照顧她,如此一來,你跟他相公有何區別?這便是我介意的。


「換個人照顧,便不算照顧了麼?」


4


我與何允一連好幾日不言語。


每日他尚未用晚膳我便已就寢,便是在床榻上,也隻是面朝裡臥,瞧也不瞧他。


這是破天荒的。


從小到大,一直到成親,到如今,我們從未紅過臉,鬧過別扭。


遇著什麼事都是有商有量。


我因此想著,我們這輩,子都會是和美的夫妻。


但在對待柳和煙的事上,他讓我覺得,我好像並不很了解他。


也正因此,我深覺失落,繼而失望。


雖則這幾日柳和煙沒遣人來叫,家中平靜些。


他也每日早早回來,再不出門。


可我心裡還是空落落的,煩悶得很。


這一日,他比往常更早回來,見我正準備轉身,一把拉住我手臂,把我整個人圈進他懷裡。


我掙也掙不開。


「娘子,莫再氣了,我不再那樣了,嗯?


「娘子是對的,我以後盡量避嫌,若有事,讓翠珠幾個去也使得。


「便是實在不好推卻,非去不可,那我二人一同去,好不好?」


又和我許諾再不會留我一個人,自己去看柳和煙的。


是以柳和煙又遣小丫鬟請他,說去商議事情時,他拉著我一道去了。


去到那裡,見柳和煙正坐在茶幾邊,幾上是兩碟子糕點,一壺茶,兩個茶杯。


許是未料到我也來,柳和煙竟有些不自在。


但很快又變得溫溫婉婉的:


「本是不該攪擾允哥,隻是昨晚,亡夫託夢與我,說他一個人在那邊孤苦無依,靈魂不安。」


說著就滴下淚來,拿出帕子拭淚:


「我想著,把他的排位拿到長清觀供奉,我還要給神明燒香、磕頭,祈願亡夫永得長生安樂。


「若是允哥也去,亡夫一定很欣慰!我已打點妥當,允哥今日正好休沐,可否同我一道去呢?」


一番話,把何允說動容了,那畢竟是他兄弟。


「也好,我和娘子一道去。」說著拉了我的手。


正準備轉身。柳和煙又道:


「亡夫在夢裡說,隻要我與允哥一道去,他不願見外人。」


我冷冷道:


「我與王哥自小相識,他是我相公的兄弟,我怎麼就是外人了?


「蘇妹妹,這是你亡夫說的,你別怪我。」


何允阻止我:「娘子,我去去就回,很快的。」


意思是,我多餘的?


如此明顯的鬼話他聽不出來?


罷!罷!罷!


許是他假裝聽不明白。


我甩開他的手,徑直回家。


一直到晚間掌燈時分,何允才回至家中。


正欲開口,我先道:


「若是柳和煙的事,不必說與我聽,我不關心。


「我如今快看不清,你是柳和煙的良人,還是我的相公?不若你我和離,也好過眼下來回拉扯。」


他有些訝異:


「如此孩子氣,你變回幼時的蘇卿了?」


「我沒同你說笑,你細想吧。」


說罷便回房歇息。


誰知第二天,柳和煙又遣小丫頭過來。


說是要回韋城縣老家,給亡母做法事,超度亡靈,怕半道遇見盜匪,請何允無論如何護送一趟。


而何允,給我的解釋,依舊是他無法拒絕。


罷了,我心已死。


5


此次為了去韋城縣,何允特地向衙門告假十五日。


我呢,依舊過我的日子。


每日巡鋪子,算算賬目,得空就買禮物回娘家探望父母。


親自去花市挑選時下鮮花,給我的盆景臨水,和翠珠琢磨著做什麼新鮮花樣的吃食。


再挑上兩盒新買的五香糕,去看我的閨中密友程湘。


程湘比我小著一歲,喚我卿姐姐。


因著我家有個鋪子隔壁便是她家藥鋪,是以自小便打交道。


我成親以前,常與她往來。


隻是婚後我多少有些重色輕友,如今再去找她,頗有些不好意思。


但程湘毫不介意,反倒寬慰我:


「女子掌家,與男子在外打拼一樣不易。況且你又沒做錯什麼,是那柳如煙纏著你們不放。」


見我面上有些消沉,又說了許多話逗我:


「哈,我二哥哥如今就要回來。他學藝十載,可終於舍得回家了,我母親正著人打掃他房間。你可還記得我二哥哥的模樣麼?」


怎麼不記得,就是那個大我兩歲的浮元子嘛!


幼時我來他家找程湘玩,他是一個白嫩嫩、胖乎乎的糯米圓子,裹在錦衣裡。


他雖比我高,比我大,但我平時還是會毫不客氣叫他:


「小元子,你這般胖,將來如何騎得馬,如何仗劍天涯?」


小元子氣鼓鼓,雙手握拳,抿著嘴不說一句話。我越發笑他。


辭了程湘,到家中,正見著何允回來。


他主動說道:


「娘子,這次實在無法的,以後再不會了。」


我從前啊,很是向往白首到老的。


一生一世一雙人,誰人會不動心?


隻是一次次失望,讓我明白,有些事,不能強求。


我望著他,竟有些陌生:「你心不在此處,不必勉強。」


他求我原諒,我不知說什麼好。


從前覺著,從他嘴裡說出的話,怎麼都是動聽的。


現如今,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的?


總之是變了。


柳如煙的小丫鬟再次來請何允,但沒見到他人。


以往,沒想過撕破面皮,從未叫人攔住小丫鬟。


如今是何允自己吩咐人,隻要小丫鬟來叫,一律讓翠珠帶人去。


他再不想出面。


他是刻意避嫌了。


但柳如煙沉不住氣了。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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