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郡主身邊的小婢女,但府上近日卻有人議論說我像先王妃。
「奴婢就一下人,怎敢和先王妃相提並論?」我誠惶誠恐地跪下來,表現得甚是恐慌。
先王妃和女兒已逝,眾人也覺得,這隻是巧合。
沒有人想得到,已故的人,也有活著歸來的那一天。
1
我被牙婆以二兩碎銀賣入晉王府,如今已是我在王府的第七年。
我來府上的這幾年,少言、吃苦、不嘴碎,管事的嬤嬤見我乖巧懂事,將我安排在了郡主身邊。
我今年正值十七,先前在府上的幾年,大概是未長開,未有人對我的長相進行任何議論。
來了郡主別院沒幾天,慢慢便有了聲音。
「小九那丫頭,你們有沒覺得有點像咱府上已故的那位?」
說話的是一個年過四十,來府上已三十餘年的嬤嬤。
她口中的『那位』,在府上似乎是不能提及的禁忌,連名字都不能說出來。
和她說闲話的另一位嬤嬤卻是秒懂。
「你是說先王妃嗎?」她的聲音壓得很低,湊到對方耳邊說的。
「可不是?」先前的嬤嬤道。
身邊的嬤嬤左右四顧了一眼,見四周無人,聲音壓得更低道:「可先王妃和前郡主不是都已經死了嗎?這可是王爺親自確認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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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倒也是。估計是我年紀大了,眼花。」
秋風瑟瑟,兩人的聲音伴隨著枯枝落地的細碎聲飄入正掃著庭院的我耳中,我握著掃帚的手僵了僵。
「嘎吱!」
又是一根枯枝從樹上墜了下來。
大概是聲響弄得有些大,說闲話的兩位嬤嬤順著聲音把目光落在了庭院中一身粗布衣裳,正在掃地的我身上。
我被兩人一望,知道裝作沒聽到已經不可能,連忙誠惶誠恐地跪了下來。
「嬤嬤,小九就一粗鄙下人,自小生長在山野,進王府前,食不果腹,衣不保暖,幸得王府接納,入府後才過上了不挨餓受凍的日子。」
「小九這樣的人,怎能和先王妃相提並論?」
我的頭垂得很低,瘦弱的肩膀瑟瑟發抖,看起來像是真的被嚇到了。
兩位嬤嬤看著這樣的我,更覺得自己想多。
我的身形實在太瘦了,確實像是從小吃不飽穿不暖的孩子,皮膚也面黃肌瘦的,就一丫鬟該有的模樣。
這樣的我,哪能跟金枝玉葉的先王妃,甚至是出身尊貴的前郡主扯上關系?
「忘記今天聽到的話,好好做事!」兩位嬤嬤提醒了我一句,也各忙各自地去了。
我在兩人離開後緩緩站起來,掃了一下午院子,入夜後回了下人的房間。
端了盆清水進屋,洗去一身的塵埃,坐在鏡前,我盯著鏡中自己的臉看了看。
我的眼窩處有顆淡淡的淚痣,但平日被我用脂粉遮住了,從未有人發現過。
而兩位嬤嬤議論的先王妃,也有一顆淚痣。
位置和我,一模一樣。
兩位嬤嬤不會知道,今日她們所有的議論,其實,都是事實。
2
現王妃其實並非晉王原配,其女昭陽郡主也非王爺所出。
而是王妃嫁給王爺時,就帶過來的,生父不詳。
然而,入府後,因晉王對王妃的寵愛,昭陽也一直被晉王視如己出。
而兩位嬤嬤口中提到的先王妃則是晉王還未得勢時的原配妻子,魏丞相嫡女魏染。
晉王生母原隻是老王爺手裡一婢女,身份低微,連帶著他也不受重視。
老王爺甚至不記得自己曾有過這麼一個兒子。
能接替王爺之位,全因魏染對其一見鍾情,後魏丞相出手,幫助他在戰場上立功,讓他從被人踩在腳下到閃閃發光,再幫他掃清王府其他障礙,才有了如今的晉王。
現在的晉王,算是魏丞相養孩子似的一點一點拉扯起來的。
然而,晉王和先王妃成婚六年後,現王妃顧韻和昭陽卻被接進了府中。
打從這位側王妃進府後,晉王來王妃別院的次數,還比不上顧韻來得多。
再後來,王府起了一場大火。
先王妃和其所出的小郡主,很不幸地都葬身在了那場火海之中。
火被撲滅後,兩人的遺體被抬出來時,已經面目全非,辨不清容貌,小郡主被王妃抱著,護在懷裡的。
當時的那一幕,看得不少下人都唏噓。
對於那場火災,沒有人知道原因。
可我卻知道。
我還記得那一夜顧韻盛裝華服走進別院時,在我母妃面前囂張的模樣。
「我和王爺是青梅竹馬,他喜歡的人隻有我一個,從小到大都是如此,你是插足不進我和他之間的。」
「你不過是他得到權力的工具,他說過,他有朝一日一定會站上王府權力的頂端,再鳳冠霞帔來娶我。」
「你這塊墊腳石當得已經夠久了,價值利用完了,你說你憑啥還繼續待在王府,佔著王妃的位置?」
「還有,知道為什麼來府上後我敢這麼無視你嗎?」顧韻抬手擺弄了一下塗著蔻丹的指尖,忽然哈哈笑出了聲。
「因為啊,他早就想你消失了!你的存在,隻會無時無刻都提醒著他,過去的他如何不堪,還不懂嗎?這樣的你,怎麼可能介入我和他之間?」
顧韻走出別院的時候,正好撞上晉王在門口。
然而,他卻隻是用冰冷冷的目光看著屋內的母女倆,對顧韻沒有任何責備。
這樣的他讓我知道,顧韻說的,都是真的。
當夜,顧韻離開後不足一個時辰,王府起火,先王妃和小郡主皆死於那場火災。
3
次日,我起得有些早。
在院子裡打掃庭院的時候,昭陽郡主正好走出來。
秋風起,我掃作堆的枯葉被吹散,正好全撲向了昭陽的臉上。
昭陽打理好的長發被吹亂,脾氣火爆的她揚起手就要一巴掌對著我的臉打過來。
「掃個地都不會,王府的米白養你了?」
我抬起臉龐將目光迎上她,不躲不閃,臉上甚至沒有露出絲毫驚慌。
隻是在昭陽的手快要碰觸到我的臉頰時,我指著她耳邊一片楓葉道:「郡主,這是秋風在迎客呢,這片楓葉襯著郡主可真好看。」
「你說什麼?」昭陽手上的動作僵住,有些沒聽明白我的話。
「恕奴婢鬥膽!」我抬起手,別出心裁地幫她把耳邊的楓葉擺弄了一下,小小的紅葉在她頭上瞬間成了點綴,火紅的色澤,醒目又毫無違和,仿若別的就是楓葉狀的飾品般。
和她今天一身的紅衣,搭配著也正好。
昭陽取過鏡子,盯著鏡中的自己看了又看,似乎沒想到一片楓葉做飾物能有這麼意外的效果。
她應當是對我巧妙給她做的裝點很是滿意,準備打人的手收了起來。
垂眸,她第一次認真打量起了我。
「你倒是聰明,來府上多久了?以前怎從未見過?」
「回郡主,已經七年。」我低垂著臉龐道。
「以後跟在我身邊伺候。」昭陽丟下一句話,離開了別院。
我悶著腦袋跟了上去。
大堂裡,我見到了晉王和晉王妃。
微垂的目光落在兩人已經染上風霜的臉,我的眼底寒芒一片。
昭陽並非晉王親生,但他對昭陽卻是旁人可見的好,真真視如己出。
「慢點,慢點,你一個姑娘家,走路這麼風風火火的,也不怕摔著。」招呼著昭陽坐在自己身側,晉王和她聊起了家常。
「昭陽啊,你也不小了,可有心悅之人?為父和你母妃近幾日倒是有幫你物色一些。」
「可要看看?你若想見,父王明日就下請帖,把人給邀請到咱府上來。」
親生女不要,替別人養女兒,他倒是盡心盡力得很。
「女兒不想嫁人,女兒想一直待在府上,陪在父王和母妃身邊。」昭陽說雖如此說,卻拿過晉王手中的花名冊,挑得甚歡。
我的目光順著她的手看向花名冊,見她在平陽王世子的畫像上停留的時間有些久,心下已經什麼都了然。
果然,昭陽回房後,就讓人調查起了平陽王世子曲涼相關的一切。
調查回來的人回復說:「郡主,曲世子有從小一起長大的女子,是覃將軍府的嫡小姐,以世子和覃將軍府小姐近來的親密往來,應當是互相屬意對方的。」
「什麼?那怎麼辦?」昭陽焦慮了起來。
雖說現在的她也算晉王府的小姐,可畢竟不是晉王親生,名不正言不順。
甚至連庶出都算不上,怎麼和堂堂覃將軍府的嫡小姐比?
有一抖機靈的丫鬟在旁邊給她出了主意:「要不,咱想點法子,把世子搶過來?」
昭陽的目光,頓時亮了起來。
4
她搶東西已經習慣了,就像小時候剛來府上,就搶走了我房裡的一切。
搶個男人,對她而言也不足掛齒。
搶人的法子,她甚至不需要人教,自己腦子裡就裝了一堆。
當天夜裡正逢花燈會,昭陽讓人打探到曲涼的行程後,打扮得花枝招展故意在花燈會上和曲涼制造了一場偶遇。
昭陽本是想借著人多擁擠順勢往曲涼懷裡一倒,再用美貌拿下曲涼。
然而,事情發展得和她計劃的卻完全不一樣。
昭陽的身體倒過去後,曲涼卻是看也沒看一眼,更別提扶。
昭陽歪過去的身體,就這麼倒在了碰巧經過的一老者身上。
老人家看她穿著單薄,衣不蔽體,臉色瞬間黑沉:「這年頭的姑娘真不知廉恥,怎就連我這個老頭也不肯放過?」
他明顯誤會了昭陽的居心。
昭陽氣得臉漲成了豬肝色:「死老頭,給本郡主滾!」
計劃失敗,從花燈會回來這一路,昭陽臉色全程都很黑。
回去後的她又想出了很多別的法子。
查到曲涼的行程後,和他制造了各種各樣的偶遇,每日忙著在曲涼面前轉來轉去,然而,曲涼似乎從未看過她這個人。
越是得不到的心裡就越想得到,昭陽有些魔怔了。
連著半個月天天在曲涼眼皮底下,還是沒換來他一眼後,昭陽自己給自己想了個主意,讓晉王把曲涼邀請到晉王府來,給曲涼下無色散。
所謂無色散即無色無味的一種藥,喝下去後會讓人失去知覺。
晉王下請帖,曲涼給面子,自是得來。
今日的昭陽打扮得格外的美豔,吃席期間,湊近曲涼坐著,不時地給曲涼敬敬酒,和他距離近得隻差沒整個人貼上去。
酒裡被昭陽動了手腳,曲涼喝了沒兩杯就昏昏欲睡。
「我扶世子先去客房歇著吧!」昭陽滿意看著這樣的他,扶著他去了王府後院的客房。
夜已經很深,昭陽把曲涼安置在客房後,退出客房一會兒。
怕好事被破壞,她刻意出去屏退了所有原本守在後院的下人。
回來的時候,房間裡一片漆黑,曲涼安靜躺在床上的。
昭陽把自己的衣裳一件件解開,身體壓了下去——
5
次日,王府所有人是在一片尖叫聲中被驚醒的。
所有人在那聲尖叫後,齊齊奔向了後院。
後院房間的門被推開,先趕來的下人瞥見屋內的一幕,全都驚得說不出話來。
屋內,昭陽躺在床上,手提被子遮擋著光裸的身子。
而她身邊躺著,同樣未著寸縷的,是王府的一雜役。
晉王和晉王妃也趕了過來,目睹這一幕,都黑了臉。
「怎麼會這樣?曲世子呢?」
睡了個雜役,還被這麼多人撞見自己的醜事,昭陽已經氣瘋。
「出去!全都給我滾出去!」
我在別院外靜靜聽著屋內的一切,臉上露出了來王府後的第一抹笑。
顧韻,親眼看著女兒被毀的滋味好受嗎?
我隻是在別院外的角落安靜地站著,並沒有進去。
我知道,今天這樣的情況,進去了不會有好結果。
果然,昭陽砸爛了一堆的東西,發完瘋,撒完野後,她冷靜抬起臉龐看向晉王,說出的話殘忍至極:「父王,今日他們看到了我所有的不堪,這事傳出去後女兒這一輩子就毀了,隻有死人才不會傳播秘密!」
她得話後,晉王府當日趕去後院的三十餘口人,全被一杯酒毒死後扔入了亂葬崗。
我因為沒有進入她眼皮底下,避開了這場災難。
6
昭陽出了這事後,脾氣變得更暴躁了,對下人打罵的次數也越來越多。
她問我:「你覺得本郡主好看嗎?」
我道:「郡主是世界上最美的姑娘。」
我的每一個字,都是經過斟酌的。
因為我知道,前一個隻是回答她漂亮,她卻覺得程度不夠的,已經被她賜死了。
顯然,我的回答昭陽很受用。
她很滿意地扭過頭,讓我給她插發簪。
我站在她身後,幫她理了理長發,挑了支楓葉簪給她插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