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可自抑地發笑。
在他難以置信的視線中,我放聲笑開。
手心翻轉,換出本命靈劍,對上飛過來想要救人的宗主。
「多感人啊!」
我冷笑道,「師兄師姐,還有各位長老都這麼愛護穆容師姐,全宗門都陪著晏和做戲。」
「可是你們要復活穆容,為什麼要用我的命來換呢?」
宗主面露陰鸷,抬手向我抓來,我提著劍,與人纏鬥在一起。
所爆發的靈力,與我平日裡的表現大相徑庭。
宗主捂著胸口瞪大雙眼:「怎麼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我大笑。
「師尊不是很失望,說我浪費了這一身先天靈骨嗎?」
「我日夜苦練,才有如此成就,師尊不應該為弟子高興?」
「不可能!」他固執地重復,「縱然你先天靈骨,但日日服用丹藥——」
他話沒說完,腳下陣法顯現。
結界自眾人腳下憑空而生,將所有人困在結界裡。
很多人慌了身,提刀拔劍砍向陣法,卻無濟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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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主大聲質問我:「宋令!你究竟想幹什麼!」
「我幫你們啊。」
我看著他們在陣法裡掙扎,激動道。
「你們不是想復活穆容師姐嗎?我幫你們啊,就兩個人的命怎麼夠?」
「既然你們都這麼愛她,那就一起來啊!」
「放我們出去!」
有人驚恐拍打結界。
我笑著重新回到高臺上,陣法已經啟動。
晏和父子能感受到自身靈力的流失,刻骨的疼痛自心口蔓延。
晏和還好,他好歹是這一代的佼佼者,能暫時扛住陣法的威力。
但晏越就不行了。
晏和撐著結界目眦欲裂,我迎上他的視線。
「我們感情最深的時候,夫君曾為我種下十裡桃林,至今仍開在家門外。不過夫君知道我為什麼喜歡桃花嗎?」
晏和滿心憤怒,隻想衝出結界換我進去,如何有心思回答我的問題。
我笑道:「因為很多纏綿悱惻的故事中,主人公都會為心愛之人種下十裡桃林,我聽了很多這樣的故事,主人公喜歡十裡桃林,所以我也喜歡。」
我湊近結界幾乎與他臉貼臉。
「夫君晚上睡夢中喚過別人的名字,容容我知道是誰……那宛兒呢?」
我興奮笑開:「是沈宛嗎?」
「你不是愛穆容嗎?怎麼又對沈宛念念不忘?」
「我輕聲道,「是因為她能照顧好晏越而我不能?」
「她能操勞家中的事而我不行?」
「還是她會因為擔心為你們尋來天靈地寶做貼心的解語花而我不是如此?」
我好奇地看著他:「夫君,你到底愛誰啊?這兩位姐姐,誰才是你愛的人啊?」
晏和終於從憤怒與驚恐之中分出心神,抓住我口中的「姐姐」。
他恍然大悟般死ƭŭ̀ₑ死盯著我的臉,迫不及待地貼著結界湊上來。
「姐姐?你是穆容的妹妹是不是?這個陣法就是復活穆容的!」
「我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滋養了她的魂魄。」
「我失去那麼多,背叛了很多人和事才走到這一步。」
「你不想復活她?你是恨她嗎?你到底為什麼這麼做啊!」
「什麼為什麼。」我好笑地打斷他。
「你們都要用我的命換別人的命了,難道我要安分地被你們騙進陣法裡?就像沈宛一樣?」
晏和的臉色僵住,我看向臺下陣法裡掙扎的弟子們。
見他們也齊刷刷變了臉色,笑意愈甚。
「看來,你們都知道,你們騙我的手法,和騙沈宛將靈骨給穆容一樣呢?」
「你胡說什麼!」
晏越瞪著雙眼,從地上爬過來,死死撐著結界。
他修為不行,這麼短的時間內已經汗水淋漓。
因為疼痛折磨,臉色沒了血色,連生氣都透露著一股無力。
「我娘沒死!是她拋棄我了!」
他迷迷糊糊抓著晏和的腿,開始怨恨他愛戴孺慕了數十年的父親。
「你不愛我娘,你也不愛我,是你逼走了我娘!」
「是你娶了別人,我娘才不願意回來!都是因為你,她才會拋棄我的!」
晏和卻沒空理他,唇瓣嗫嚅,眼睫顫抖,如五雷轟頂般,怔怔看著我。
我看向臺下被困在結界裡的人,看著他們因靈力流失而痛苦。
宗主到底是宗主,他如今還像個沒事人一般硬撐著,尋求破陣之法間隙不忘質問我。
「你什麼時候改了陣?我明明派人時刻盯著你的。」
「你昏了頭了,師尊。」我笑道。
「我沒改過陣,你仔細瞧瞧,這可是你們親手畫下的陣法!」
「穆容師姐確實是師尊你捧在手心的小弟子,是各位師兄師姐最疼愛的小師妹,你們費了多少心力畫陣,如今就需得費多少心力破陣。」
長寧宗主臉色陡然大變,難看得厲害,猛地嘔出鮮血,推開身邊的弟子去探尋陣法。
身後,晏和顫抖的嗓音響起:「你……你是宛兒!」
我回身,他緊緊貼著結界,神色不知道是激動還是歡喜。
「你沒死,太好了,你沒死,我錯了宛兒,我不該那麼對你的。」
我沉默半晌,抬手撕開臉上的假面,露出本來的面容。
他痴痴盯著我的面容,猩紅的眼眶裡熱淚滾落。
「是我錯了,宛兒……是我對不起你,我不該騙你。」
他著急忙慌掏出那枚蝴蝶玉佩,獻寶似的舉起。
「你看宛兒,你送我的玉佩,我還留著,我知道錯了,我,我很想你——」
晏和泣不成聲,撐著結界跪下去。
「我真的很想你,我想救你的,我想將你的魂魄放進長明燈裡溫養。」
「可是我找不到,無論我怎麼做,都喚不來你的魂魄。」
「我現在知道了,你沒死,太好了,你還活著。」
「都是我的錯,你要殺要剐都可以,但是。」
他指著癱坐在地上定定盯著我的晏越。
「小越是你的孩子啊,你忘了嗎?你那麼愛他,你怎麼懲罰我都可以,是我對不起你,可是小越是我們的孩子,你放他出去好不好?千錯萬錯都是我一人的錯,我不該奪你的靈骨。」
他的聲音猛地頓住,驚恐抬起頭。
晏越緩緩爬過來,卻不再歇斯底裡,隻是隔著結界似乎在描繪我的模樣。
一聲又一聲虛弱又痛苦著喊著娘,說著對不起。
我眼露激動,蹲下身去,興奮盯著晏和的臉:「繼續懺悔啊。」
他臉上哀戚悲傷仍在,卻又爬上恐懼驚愕,顯得幾分滑稽。
我猜他是想起來了。
沈宛的靈骨還在長寧宗保存著。
「我真的有一個雙生姐姐,隻不過。」我輕聲告訴他。
「不是穆容,是沈宛。」」
「五十年了,陣法終於成了……」
我站起身來,提著劍環視陣法裡痛苦掙扎的同門,又垂眸對晏和道。
「你知道為什麼你找不到沈宛的魂魄嗎?因為你當初在與生島召喚的魂魄就是沈宛。」
「你這麼多年,日日以血溫養的魂魄,也是沈宛。」
「你撒謊,你撒謊,你撒謊……」
晏越不敢相信,呆呆地望著我,不住地搖頭。
「你明明沒有死,你沒有死,你隻是不要我,你隻是不要我。」
「我錯了,母親。」他隔著結界想撲向我,可惜注定被結界攔住。」
「我不該說那些話的,我不要穆容娘,母親,我隻想要你回來。」
「為什麼不要我了,母親,你別丟下我。」
「母親,求求你母親!」
晏越的臉其實跟我和沈宛很像。
我第一眼見到他,便因為他這張與沈宛肖似的臉而心軟,可是。
「太晚了。」在他悲戚哀求的目光下,我揚起嘴角,嘲笑他的醜態。
「你母親已經死了,她為你調養身子,限制你的飲食,一心想你健康長大,成人成才,可是你被穆容三言兩語挑撥,認為她是因為無法得到晏和的心而故意死死抓著你,從而吸引晏和的注意力。」
「你想要自由,她死了,這麼多年你不自由嗎?」
他惶恐失措地搖頭,我笑意愈深。
「是你背叛了自己的母親,她不會原諒你,她隻會厭惡自己的肚子裡孕育出了你這麼個惡心玩意兒,你忘了嗎?晏越,她對晏和死心之後,是你為了你穆容娘能有副好身體,用自己引她進陣的,你疼嗎?她死之前,和你一樣疼。」
晏和出聲打斷我:「他那時還小,不能明辨。」
「小才可惡呢,他引沈宛進陣的時候不知道沈宛會死嗎?小時候就知道害人了,長大了不知道禍害多少人。」
我恨聲反駁,「他不能明辨是非,你也不能嗎?」
我笑著提劍一步步走向高臺,看著陣法裡漸漸虛弱的同門們。
「不明白事情為什麼會這樣嗎?」
「所謂復生的法子,溫養魂魄的長明燈,你們腳下為了穆容而畫的陣法,都是我給的呀。」
我輕聲解釋,忍不住笑出聲來。
「復生之介,容貌相似,命格契合,身懷靈骨,用這樣的人復活穆容,她的身子從此被我的靈骨溫養,於修行一途上,再無阻礙。」
我咧嘴笑開,欣賞他們或是惶恐憤怒,或是驚懼害怕的臉色。
「我隨口編出的瞎話,你們竟然這麼相信啊。」
有師兄難以置信:「你那麼早就開始布局。這些話,分明是與生島主——」
他話語一頓。
「與生島主告訴你們的?」
我接過他的話,笑意不受控制地加深。
「因為我就是與生弟子啊。」
我伸手,試探著進入結界,結界果然沒有攔我。
長劍揚起,溫熱的鮮血濺上我的臉頰,我閉了閉眼,隻覺得整個世界都成了紅色。
尖叫聲不斷響起,質問,辱罵,求饒的聲音一起湧上來,聒噪得讓人頭疼。
這群人的靈力已經被腳下的陣法吸收,全部湧向高臺上的復生之陣。
發揮不出多少靈力的他們,就像刀板上的魚肉。
「你們疼愛穆容,想盡辦法,費盡心思為她調養身子續命,長寧近百年隻收了我和沈宛兩名新弟子,皆是為了給穆容續命,她是你們極盡疼寵,生怕她受一點委屈的,唯一的小師妹。」
長劍不知從誰的心口拔出,眼前的人軟軟倒下,面上驚恐未消,我平靜下來,伸手抹去臉上的鮮血,長劍揮出,割破另一人的喉嚨。
「可是沈宛,也是我唯一的姐姐。」
「你瘋了!」
長寧宗主勉強被兩名弟子以肉身護住。
「我長寧庇佑天下百姓,除惡誅邪,萬人敬仰,你就因為沈宛一人,要將我長寧滿門屠盡!」
「關我屁事。」
我提著劍滴血的劍走近他。
「除魔衛道的仙門多了去了,你長寧自詡仙門正道,哪家的正道是要生剝了別人的靈骨?」
「你們救了再多的人與我又有什麼關系?」
靈力在我周身環繞,我催動陣法,嬉笑著奔向長寧宗主。
「沈宛死在這裡,既然人人都參與,那人人就都該死,千名仇人的血,助她復生歸來。」
「這是邪術!」
聒噪的聲音消失在我的劍下。
我不知道自己殺了多久,眼皮似乎都被黏稠的鮮血黏住,要費些力氣才能睜開眼睛。
夕陽西下,腳下的陣法已經被鮮血覆蓋。
興奮汲取著修士血液,又輸送於高臺上的陣法之中,我恍惚仰起頭,怔愣望著天空。
天似乎也已經被染紅了。
屍體堆疊在我腳邊,手中的本命靈劍終於可以喘上一口氣,化作一道流光。
我一步步登上高臺,冷冷看著陣法中已經不堪重負暈過去的晏越。
和已經垂眸虛弱靠在結界上,小心抱著長明燈的晏和。
「隻剩你們兩個了。」我停在陣法外,看著他懷中的長明燈。
「陣法已成, 沈宛的元神, 早就不在燈裡, 你無法拿它威脅我。」
晏和一顫,微微縮緊了抱著長明燈的手:「我沒有這樣想......」
他抬眼看向晏越:「小越已經Ṫù¹死了,隻剩我一個了,他死之前, 還在喊娘,都是我的錯。」
「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他似乎疼得厲害,虛弱靠在結界上。
「若你能成功復活沈宛, 能不能幫我告訴她, 這一世是我對不起她, 來世——」
「惡心。」
我打斷他,「你的每一個字, 都很惡心。若真有來世,你最好將自己藏好了, 一旦你透露半點, 我就會不惜一切代價將你斬殺。」
他怔怔地張著嘴, 再說不出半個字來。
高臺上的陣法汲取他們的靈力和生命, 晏和很快抱著長明燈倒在陣法中,沒了氣息。
我屏著呼吸,死死盯著陣法中開始聚攏的靈力。
雙手不受控制地顫抖, 隻靠陣法顯出人形, 才脫力般跪倒在地。
沈宛。
我終於再一次見到了她。
她看著漫天遍地的血色, 不知是哭還是在笑,對著我伸出手來:「阿令。」
我將手伸進陣法之中, 試圖拉住她的手。
我無法觸碰她。
我的手布滿血跡,她面露心疼, 想要雙手握住我的手,可是隻能屢屢穿過我的手心。
我看著她的眼眶逐漸泛紅, 最後氣餒放下雙手, 垂淚抽泣:「阿令,對不起。」
她緩緩靠近我, 虛虛環住我的身子:「對不起,辛苦你了。」
我咬牙,試圖回憶起往日她的懷抱的溫度:「沈宛,你是我見過的最討厭的人了。」
「我明白。」沈宛笑了笑, 嗓音顫抖。
「但你是我見過最厲害最聰明的人,你是我唯一的親人,我最喜歡你了。」
她抬起袖子, 想要為我擦去面上鮮血,卻在觸碰的剎那,消散在我眼前。
我一直都很清楚,這世上根本沒有復生之法。
我隻是想再見她一面, 哪怕隻是強行聚攏殘念附於元神,哪怕隻有這麼短短一瞬。
殘陽如血, 我獨自下山,回了與生島抄經。
我叫沈令。
我有個雙生姐姐。
我很後悔,與生島中閉關修行的我, 錯過了她一封封傾訴的信件。
我最後悔。
在她被晏和帶上長寧拜師時,沒有將她拉回與生島。
我其實一點都不討厭她。
她是我唯一的親人,我也最喜歡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