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二十四年,七月十日。】
【沈卿卿,我二十七歲了,跟你一樣大了。】
我看到這句話,恍然隔世,在他的時間線裡,我們已經相識那麼久了。
翻翻日記的前面,十七歲的顧時安什麼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恨不得讓我知道。
二十七歲的顧時安學會了避重就輕,很少提及行軍路上的艱辛,隻偶爾跟我說一兩件趣事。
他不想讓我擔心,但我何嘗不知道有多麼艱難險阻,他很多時候都是苦中作樂。
我無法告知顧時安歷史的進程,無法改變這一切,隻能反復跟他說,一定要好好活著。
【民國二十六年,日寇全面入侵華夏大地,南京城淪陷,舉國悲泣。】
【我們即將奔赴前線,今天隊伍裡有一位小士兵怯生生問我,我們真的能勝利嗎?
我想起你跟我說起的一百年後的新中國,山河猶在國泰民安,這說明我們一定會勝利的,對吧?】
我忍著鼻間酸意,回答他,【會的!】
一切都會好的,東方的紅日會燦爛升起。
15
顧時安上前線後,不能經常跟我聯系。
聽他說他把把日記本揣在胸口的位置,每次從戰場上活下來。都會給我報平安。
【民國二十七年九月二十三日,我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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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二十七年九月二十八日,我還活著。】
【民國二十七年十月二日,我還活著。】
……
我依然惶恐不安,生怕哪天打開本子,再也看不到顧時安的消息。
這天我上課上到一半,心口突然有種說不出的難受,喘不過氣。
下課鈴一響,我便匆匆跑回辦公室,翻出包裡的日記本。
為了能時刻看見他的消息,我把本子隨身帶著。
我急忙翻到後面一頁,沒有最新的字跡,但紙張上蔓延了一層淡淡的血色。
難道顧時安受傷了?
我不停的問他,【顧時安,怎麼了,你快回答我?】
過了半天,上面顯現三個字,【還活著。】
我驟然松口氣,【你快嚇死我了知不知道!】
【就受了點小傷,沒大礙。】
顧時安知道我的心情後還嬉皮笑臉安慰我,【沈卿卿,你膽子怎麼這樣小。】
我罵他,【別說這種喪氣話,你不是想看看新中國是怎樣的嗎,那就活久點。】
顧時安畫了一個笑臉,【遵命。】
16
顧時安是個騙子,他還是死了。
17
日記最後一頁,他用歪歪扭扭的字體,寫了一張絕筆信。
卿卿,見字如晤:
對不起,我騙了你。
前幾日我被流彈炸到,左臂斷了,傷口一直惡化。
我好像快撐不住了。
沈卿卿,你應該會原諒我的吧,我知道你總是嘴硬心軟。
時間過得真快,不知不覺我們已經認識十四年了。你參與了我將近一半的人生,從少年到青年,從青澀到成熟。
當年那個頑劣的小子,也有了自己的理想,信仰,和珍視之人。
有時候我在想,這一路的顛沛流離,最後會是怎樣的結局。
如今能夠犧牲在革命的道路上,對我來說已是最好的歸處。
因為我知道我們必將會迎來勝利和黎明,我願做照亮前路的一點的星火,雖千萬人吾往矣。
我不後悔,如果再讓我抉擇一次,我還是會選這條路。
現在我也終於可以去見我爹娘和小妹了,我好想他們。
他們估計想不到,他們心中那個不成器的兒子幹了那麼多大事。
寫到最後,我才發現我還有好多話想對你說,但我有些沒力氣了。
卿卿,不必因為我的離去而難過。
我死後這本日記會送到我一位好友那裡保存,等到百年之後,你打開它時,我們就又能相遇了。
——民國二十七年十二月八日,顧時安】
18
我回到學校,最新一堂課,我給他們講了近代史。
看著臺下一個個青春臉龐。
已經過了許多年,他們這一代可能對那段歷史沒有很深的感悟,有些人懵懂,有些人不屑一顧。
我嘆了口氣,「我跟大家講個故事吧。」
我把顧時安的事跡用第三視角大概講述了一遍。
最開始大家還竊竊低笑,到後面愈發沉默,聽到最後,徹底安靜下來。
「我們如今的和平,就是無數像他一樣前赴後繼的先輩,用自己的青春和血淚換來的,敢叫日月換新天!」
「他們的名字可能無人知曉,但我們不應該遺忘。」
「山河雖無恙,吾輩當自強。」
講完課,我看向外面,梧桐樹樹影婆娑,陽光正好,似有白鴿飛過。
19
顧時安剛死的那段時間,我拼命翻找各種史記資料,都沒有找到有關他的任何信息。
日記本上我們之前寫下的字跡也在逐漸消退。
這一切都好像是我做的一場夢境。
我找到了之前買日記的地方,那個攤位早就不見,老板也找不到了。
我有時候會夢見,一個穿著綠色衣服的男人,轉身對我招手,但怎麼都看不清他的臉。
於是我請了一段時間的假,去到了顧時安之前跟我說的他的老家,想要找到一絲顧時安存在過的痕跡。
可惜那裡沒有什麼老宅,全都變成了鋼筋水泥的建築。
我找了很久,發現了一個本地的革命紀念館。
走進去後,玻璃櫃裡面陳列著很多以前的戰士的舊物。
我的目光被一個老舊的銅色懷表所吸引。
那懷表裡面夾的不是照片,而是一個小小的女生簡筆畫頭像。
筆記模糊,但我依然能看出,這就是我在日記本上給顧時安隨手畫的那個自畫像。
我心頭震顫起來,往旁邊看去。
牌上貼著個黑白的一寸照片。
照片上男人五官稜角分明,看著鏡頭,嘴角帶著一抹淡笑,意氣風發。
下面是他的隻有寥寥幾筆的生平介紹。
【顧時安,男,1908—1938,革命烈士,犧牲時年僅三十歲。】
館裡的參觀者很少,工作人員熱情的上前給我介紹。
「這懷表是這位顧先生唯一的遺物,當時我們登記的時候也在想,這裡面夾的不是真人照片,居然是一小片簡筆畫,不過能被他這樣視若珍寶,應該是他的愛人吧。」
看到那些東西,我控制不住的淚如雨下。
到最後他就隻剩下這一件破破爛爛的血衣,和一個懷表。
但這終於可以證明顧時安的存在。
20
我平復下情緒,離開紀念館,漫無目的的走在街頭。
直到走到一處公園。
公園正中央是一棵高大的銀杏樹。
現在正值深秋,金黃的葉子鋪滿了地面。
我似有所感,走上前去。
我手指摩挲著粗糙的樹幹。
終於在一處,發現刻著一行字。
隨著時間流逝變得模糊扭曲了許多,但還是能辨認出來。
【隻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民國十七年二月六日,為沈卿卿所手植也。】
這時。
我的後方忽然傳來一個男聲。
「卿卿。」
我猛然回頭。
(顧時安番外)
顧時安第一次看到日記本上莫名多出的字跡後,覺得是有人跟自己搞惡作劇。
他把府裡的人全部抓來問了一遍。
都不是他們寫的。
顧時安百思不得其解,坐在那發呆時,就看到上面憑空出現了字。
我的老天爺!有鬼!
結果不是鬼,她叫沈卿卿。
來自一百年後。
這也太神奇了,顧時安平時就愛看那些亂七八糟的玄幻的話本子,沒想到自己也能遇上。
不過他們之間有時間差,他每次要苦等很久才能等到沈卿卿的回復。
十幾歲的少年第一次知道什麼叫做抓心撓肝的感覺。
他也不去街上當街溜子了,也不跟那群狐朋狗友鬼混了,畢竟那些哪有跟沈卿卿聊天有意思?
他好想和沈卿卿見面。
但他掰著手指頭算了算,他活到一百歲的時候, 沈卿卿才幾歲。
一個老頭子跟一個女孩?這也太奇怪了。
他知道他們之間沒有可能, 但還是控制不住地心動了。
他偷偷剪走了沈卿卿畫的那個簡筆畫像, 找來找去不知道放到哪裡, 結果發現正好放到他的懷表裡。
沈卿卿問他時, 他找了個借口, 其實心虛地不得了。
他的兄弟們看他整天抱著一個日記本傻笑,說他魔怔了。
他發小以為他有喜歡的女孩了, 就給他出餿主意, 讓他用情詩表白。
顧時安也覺得可以試試, 於是暗戳戳的利用那句詩表達自己的心意。
沒想到沈卿卿直接不理他了。
一不理就是三年。
顧時安老實了。
他知道自己太冒昧,因為他們之間隔著太多太多的東西。
顧時安開始好好學習,上大學, 認識了一幫新青年, 接受了很多新思想。
他也終於知道自己之前是有多混。
他一邊洗心革面好好改變,一邊一天恨不得看八遍那個本子。
上街遊完行,回家看看, 沈卿卿沒理他。
寫完課業,看看, 還是沒理。
睡覺前, 看看,無事發生。
就在他以為他們之間會徹底結束時,發現了新的痕跡。
果然沈卿卿還是在意他的。
他們又恢復了從前。
【民國十四年,五月五日
「恨我」他沒告訴沈卿卿的還有很多,比如第一次上戰場時, 子彈擦過他的耳朵, 血流如注,那時候他的左耳就聾了。
比如長徵路上其實不像他說的那樣輕描淡寫,他生了很嚴重的凍瘡, 肚子裡都是樹皮,一度差點瀕死時, 是靠著沈卿卿新寫的字字句句, 給他一點慰藉。
那副簡筆畫他一直保留在懷表裡, 別人問起時,他說這是他素未謀面的愛人。
比如看著身邊關系好的戰友一個個犧牲, 他有了很嚴重的心理陰影,嚴重到端不起槍。這種的狀況,他早就知道他離死不遠了。
比如他最後一次, 是為了掩護戰友撤退,炸彈落到他身邊時,他下意識側過身子, 捂住心口的日記本,但半邊身體被炸的血肉模糊。
他被抬回去救治, 但這種情況很難救回來, 混沌之際,他勉強用僅剩的手臂, 給沈卿卿寫了最後一封信。
他真的有很多話想對她說, 但沒有力氣了。
閉上眼之際, 他好像看到了沈卿卿所說的盛世中華,女人一身素裝簡單的立在那裡,對他莞爾一笑。
如果有來世, 就讓他和沈卿卿生在同樣的和平年代吧。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逝。
恨不生同時,日日與君好。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