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塊玉,是你的?」
13
雕著麋鹿戲水的玉被遞到了我眼前。
他迫不及待要確認,那個在他病入膏肓為他送過棉衣銀錢的人,到底是不是被他按在書桌上拆骨剝肉,碾入腳底的我。
可我未能讓他如願:
「不記得了!」
他條件反射般就要掐住我的下颌,卻在即將觸碰到我時,像被嘲諷的視線燙了一下,迅速收了回去。
無措地找補:
「阿音,認真回答我!」
我笑了:
「怎麼,要掐死我嗎?」
「也好,與我孩兒為伴,黃泉路上也不孤單。」
我倔強地揚起脖子,一副哀莫大於心死的模樣。
他情緒翻湧,最終在我刻意掙扎出血的傷口裡軟了脾氣。
我遞過三封信給他,每一封都求過他救救我們的孩子。
可郡主賴在他懷裡撒嬌的時候,我那些信還沒打開便被撕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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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音,過去的都不作數了。你隻要告訴本王你是,本王便會拿一切對你好。」
我冷嗤一聲,撇過臉去:
「那便對不住了,我不是。」
我明明說的我不是,可疑心病重的他反而輕輕舒了口氣。
「你隻掃了一眼便說不是你的,是不是太過草率了些。」
「何況,你曉不曉得這塊玉能帶給你什麼?」
我自然曉得,它能帶給我的是滅頂之災。
因那塊玉,是他刻意換來試探我的。
我直勾勾地望著他:
「你殺我就如捏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何必繞那麼大一圈,拿個不倫不類的赝品考驗我。」
「這般不值錢的玉,我府中眼皮子淺的庶妹都不稀罕,你說是我的?」
我沒有承認真玉是我的,可我隻一眼便認出他手上的是赝品。
衛淵終於松了口氣,剛要掏出那塊真的玉和我解釋,卻被人提劍闖了進來。
14
「好啊,你果然和她廝混在了一處,連我們的約定都不要了。」
「狐媚子賤人,偷偷懷阿淵的孩子,你就該和你那個孩子一起死在刀下!」
可那把憤怒的劍卻在離我胸口三寸的地方,被衛淵一把攥住了劍刃。
鮮紅的血,滴滴答答落到了我身上。
我便更加確定,衛淵對我與從前不同了。
後腰的一刀,加不清不楚的恩人情分,比我三個月的阿諛討好,有用得多。
愧疚加虧欠,我便成了他心尖尖兒上的人。
我挑釁般衝她勾了勾唇角。
明誠便瘋了,衝衛淵嘶吼道:
「你為了她不惜傷了自己站在我的對立面?」
「你忘了我們說好的,你為我為你自己出口氣,拿她當玩物折辱幾個月而已,你對她動了情是不是?」
「你對得起我嗎?對得起你給我的承諾嗎?」
豆大的淚珠滾滾而下,衛淵猶豫了。
真假恩人,他不知該如何選擇。
「你先回去,本王稍後會給你解釋。」
可明誠根本不買賬,她含淚扔下長劍道:
「你是個騙子,衛淵,我恨你!」
繼而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你不會次次都這麼幸運的。」
「我早晚讓你死在我手上。」
她揚長而去,房間裡除了淡淡的血腥味,就是悠長的沉默。
「王爺好手筆,為了一個玩物竟連苦肉計都使出來了。怎麼,如今是覺得玩弄肉體不夠暢快,又要玩弄我的感情了嗎?」
我的嘲諷毫不掩飾,甚至帶著顯而易見的恨意。
衛淵垂眸看我,復雜的神色裡,有無奈,有懊惱,也有心疼,唯獨沒有了戒備與恨意。
「我將阿月留給你。當作我的補償吧。」
「隻這王府,你不可出去半步。」
他帶上門的瞬間,我終於松了口氣。
這铤而走險的一步,我終是穩住了腳步。
可還不夠,那塊玉終究會成為越不過的高山。
還好,阿月來了。
15
阿月手都沒有了,她能如何照顧我的飲食起居。
不過是衛淵想從我與阿月的相處裡,探聽虛實而已。
可我,整日整日都在沉默。
偶爾四處走走曬曬太陽,也是見著衛淵的身影掉頭就走。
直到一個雷雨交加的夜,我自噩夢中驚醒,撲進阿月的懷裡大哭不止:
「我夢到了,我夢到了我的孩子渾身是血朝我叫阿娘。阿月,是他們,是他們害死了我的孩子。我好恨,好恨啊。」
阿月隻能發出啊啊啊的聲音,卻將我摟得很緊。
巨大的閃電裡,廊下漆黑的影子被投到門窗上,何其顯眼。
我與阿月互視一眼,皆是冷嘲。
衛淵想聽的,我便給他聽好了。
我恨他,隻是因他在我無依無靠的時候棄我而去了。
我怨他,不過是他沒護住我們的孩子罷了。
痴男怨女間微不足道的愛恨糾葛,運籌帷幄的他從來都是輕看的。
第二日,衛淵帶著禮物來看我。
感情上的債,他要在感情裡還。
是以,對我和顏悅色,呵護備至,一副疼我入骨的模樣。
可偏偏,阿月煮的茶他一口都沒喝。
我藏下寒意,趁機提出要去佛寺一趟。
他長身玉立,遮擋住了我眼前的光。
審視半晌,才允了。
「本王陪你去!」
可他分明還在試探。
一路上我們不曾見過一個真正的香客。
那扮演夫妻、母子與友人的香客們,機械有餘,溫情不足,假得明目張膽。
衛淵始終站在我身後,那雙深邃的眸子雖停在我身上,可任何的風吹草動他都不曾錯過。
直到疲憊不堪的我,小坐於禪室,阿月代我去請了護身符。
衛淵那雙波瀾不驚的眸子,才一閃而過了七分冷意。
他為我倒了一碗熱茶,溫情款款,不顧我的拒絕,將我手捧在胸口:
「這般涼,該帶上暖爐的。」
我抬眸看他,帶著猙獰的諷刺:
「菩薩跟前,莫不是你也不想放過我?」
他呼吸一滯,萬分無奈地扯了扯嘴角:
「你想到哪裡去了,阿音,我沒有那麼壞。我隻是怕你著涼了而已。」
怕我著涼?卻為何往我心裡灌冷刀子。
半盞茶的工夫,明誠便一臉得意地押著阿月闖了進來。
她不屑地掃了我一眼:
「王爺果然沒猜錯,這個賤人當真借著禮佛的機會往外遞了消息。藏在後山的雪松下,被我挖了出來。」
說著,她將一個上了鎖的錦盒遞到了衛淵手上,挑釁般衝我俯身道:
「拿一個孩子換攝政王府的秘密,沈南音啊,你當真好算計。」
衛淵周身透著抹不開的森寒,與我對視時,平靜的眼底裡卻出現了隱隱的痛意。
「阿音,你如何解釋?」
我笑了,反問他:
「引蛇出洞,這就是你陪我拜佛的目的?」
衛淵避開我的視線,攏上了與從前一般的冰冷:
「可恰恰證明,本王的擔憂不是多餘的。」
「阿音,是本王太過縱容你,才讓你覺得本王何其好欺好騙,對嗎?」
明誠冷笑應和:
「這般蛇蠍,留在身邊就是禍害。你若下不了手,我便替你殺了他。」
隻下一瞬,金鎖被一劍挑開時,他們都怔在了當場。
16
一對銀制的響鈴銀镯子,一件幼兒的包被,和一張寫了孩子名字的紙。
衛淵駭然,驟然看向我。
「你……」
我自然不遺餘力譏笑出了聲:
「原來我兒的衣冠冢裡藏著王府的秘密啊,那麼請問王爺,是什麼秘密呢?」
那孩子的百福被,一針一線都是我親手縫出來的。
鋪在下面的超度經書,也是我熬夜一字一句抄下來的。
甚至那對小镯子,還是我娘親留給我的。
誦經禮佛也沒有其他目的,都隻是為了我的孩子而已。
可惜,他沒有信我。
衛淵慌了,他急著向泫然欲泣的我辯解,卻被我抬手一耳光抽在了臉上。
我打得用力,他嘴角出了血。
明誠要護他,亦被我抽了一耳光:
「你滿意了?」
「殺了我的孩子,讓他死後都不得安生,你滿意了。」
明誠惱怒著要撲過來,卻被衛淵的人拉到了一側。
我在錦盒上摸了又摸,最後才帶著決絕一把將其扔進了許願池裡。
繼而望向衛淵,一字一句都是痛楚:
「拿我對他的愛當作對我的試探,你到底還有什麼是真的?」
「難道活生生的一條命,在你眼裡當真如此不值一提?還是隻因,他出自我這個賤人的肚子裡!」
衛淵被我刺痛,他想解釋。
可我逃也似的避開了他的手,踉跄而出。
阿月被押在地上,鋒利的石子磨破了她的臉。
身上被明誠長鞭抽打過的地方,血淋淋的,慘不忍睹。
「松開!」
我大喝一聲。
護衛們才在衛淵的默許裡松開了阿月的手。
我扶著阿月的手在顫抖。
阿月也一樣。
馬車上,我擦去淚水,傷心欲絕的雙眼裡,隻剩一片冰冷。
阿月四處看了看,才散開長發,從盤發裡掏出一隻她找來的镯子。
繼而她用唇語告訴我——攝政王府的密道地圖,和那份出賣過太子的名單都已經送出去了。
為雲禎報仇,我從來啊,都是認真的。
衛淵在我的耳光與眼淚裡失了分寸,他沒有發現镯子是空心的。
多虧了衛淵放出了阿月來。
他隻知阿月百步穿楊的好功夫,便廢了她的手。
可阿月,最厲害的是一雙可探距離的耳朵。
每一日我帶她在王府散心時,她都在心裡一點一滴記下密道的走向。
17
那日以後,我好多日不願見衛淵。
他在那個我親手縫制的小包被和精巧的小镯子裡,才具體地感覺到了那個孩子的存在。
男人很神奇,在他沒有切切實實感受到自己孩子存在時,他是沒有愛與在意的。
明明,他的孩子在他眼皮子底下化為了一攤血水,可作為刀的沈家人,和始作俑者的郡主,都還好好地活著。
孩子名叫平安,是我給他取的。
衛淵握著那張單薄的紙,看了又看,久久舍不得放下。
那晚,一門之隔,我站在漆黑的冷夜裡,一動不動與雪松下的衛淵對峙。
他以為他開始愛了,對孩子和我。
可他錯了,那是我騙來的愧疚而已。
連續半月,明誠都不曾見過衛淵。
投靠衛淵的人接二連三被狙殺,他忙得腳不沾地,四處搜尋劊子手,哪裡顧得上兒女情長。
偏偏,郡主恨在了我身上。
她不顧阻攔,直接殺入了內院,劍指我眉心:
「你果然是個狐媚子,勾引了雲禎,又偷走了衛淵的心。」
我淡漠掃了她一眼,問道:
「你愛上衛淵了?」
她劍一抖。
我笑了:
「所以,你看,人總是會在偏愛裡變的。」
「當初你也愛雲禎。你恨我出身不及你,美貌不如你,天時地利人和處處比不上你,卻偏偏得了他的心。你說,我是為我權勢富貴,是全天下最虛榮的女人。」
「可如今你愛上了衛淵,你是愛他的權勢富貴嗎?」
「當然不是!」
她反駁得太過利索,以至於她自己都驚訝了。
「他對我太好。這世上,不曾有人像他那樣對我好過。京城最大的煙火你看過嗎?是他獨獨為我放的。」
「是,我承認一開始我是為了站得比你高,嫁得比你好,贏你一籌。可他明目張膽的偏愛,讓我忍不住動了心。」
我點頭:
「可雲禎待我,比衛淵待你有過之而無不及,你憑什麼說我隻是為了權勢呢?」
「愛一個對自己好的人,愛一個人本身就很好的,一點都不難的。」
「你從未愛過雲禎,你隻是嫉妒我得了你得不到的偏愛。」
她怔住:
「我承認,我曾經愛慕雲禎,是帶著要做皇後的目的。得不到我可以毀掉,讓你也得不到。」
「可衛淵,我勢在必得。誰與我爭,誰就要死!」
她目光越來越冷:
「你那麼愛雲禎,我送你去陪他便是。」
「衛淵,隻能是我的。」
她的劍還沒落在我身上,便被一支箭打落。
反派死於話多,說的就是明誠。
18
又是衛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