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愣了,樂不可支。


「當然,」他說,「在這個問題上我的答案永遠不會變。」


那我信你一回。


我信你的內心從一而終,縱使年歲老去,依舊恪守本心。


15


正在我還在翻找文件,試圖找到更多蛛絲馬跡的時候。


門口的小季遲聲突然又開了口。


「月月。」


我頭也不抬:「幹嗎!」


他的聲音變得模糊而遙遠:「別回頭,別看我。」


本能先一步地反應過來了要發生什麼。


迷茫和心痛瞬間佔據了我全部的思緒。


於是我逼自己低著頭,眼淚控制不住地奪眶,一點點浸湿了地板上的文件。等到資料被手攥皺,我才敢抬頭。


原先吊兒郎當倚在門框的人消失不見。


唯有穿堂風卷起窗簾。


再拂過我的臉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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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落寞的……風。


16


大少爺回來的時候又是半夜。


我把自己裹得如蠶蛹般厚實,坐在沙發上發呆。


他又是淡淡地看我一眼,不知道為什麼,我從這一眼裡看出了零星笑意。


「不錯,」他說,「長教訓了。」


說的是我發燒這回事。


我沉默不語,在他快要走進臥室的時候終於開了口:


「小禾。」


季遲聲站住了。


我的視線逐漸從清晰變模糊,還想說什麼,他卻開口打斷了我:


「誰?這是你家裡藏的那個人的名字嗎。」


又是這樣。


於是我走近他,端詳他時,才發現他並不如我想象得那麼無懈可擊。


比如他的呼吸會停幾秒。


睫毛也會細細密密地顫抖。


我問:「你讓聞家破產是因為我嗎?」


「沒有,天璽的管理從內部就已經爛透了,遲早也會……」


在他試圖搬出長篇大論來說服我時,我打斷他,又問了一次。


「你想好再回答。


「——是因為我嗎?」


季遲聲沉默了更久的時間。


我從沒有在他面前哭過,就連當年的分別也沒有。


所以他的手捧住我的臉,一點點擦掉我的眼淚時,我才想,啊,我怎麼又在哭。


他為什麼露出這個神情?


仿佛比我還要難過。


再出口時,聲音已經變得喑啞:「我就問你這一次。在你面前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勇敢,如果你騙我,我們下輩子也不要見。」


時間一點點流逝,我的心也越來越涼。


我放棄的前一秒,他終於點了頭,仿佛帶著千鈞的重量。


「……是。


「所以不要哭了,」他無奈道,「妝都要花了。」


在我的眼淚之前,他終於松了口。


一直懸著的心終於落下,我想我賭贏了。但與此同時,被壓抑許久的怒火終於衝破理智,我憤憤推了他一把:


「那你又是在做什麼!你既然沒被車撞失憶幹嗎什麼都不說!?演貌合神離很好玩?」


季遲聲任由我動手,又變回了那個啞巴。


等我動手動累了,再去看他,才發現他臉色好像不正常。


我心裡莫名其妙地慌亂。


他攥住我的手,看著我,鈍然道:「月月,我不好奇家裡的那個人是誰,如果你喜歡他也沒關系。但能不能至少不是現在?」


什麼現在以後的。


他這個態度讓我很不安,抓著他讓他給我說明白。


季遲聲移開視線,沒頭沒尾道:


「其實我和你結婚之後就在後悔,當時還能有很多辦法,不能因為自己的私心,就可能毀了你對於婚姻的期待。」


我木然道:「我對ŧū₆婚姻本來就沒有期待。」


他倉促笑了笑:「在看見你的那一刻,你眼裡的絕望和魚死網破的決心讓我感到萬分緊張,除了把你帶出聞家,我沒有別的想法……對不起。」


「那你告訴我不就好了!我們之後明明可以好好過!」


他把我的頭發別到耳後,嘆了口氣。


「月月,沒有以後了。


「我已經因為私心,做錯了第一步,就不能繼續錯下去。你越不喜歡我就越好,到時候我們……分別,你也不會有負擔。


「我本不應該出現在你的人生裡。」


恐懼攫取了我的心髒。


某種不好的預感放大、放大,叫我呼吸不上來,才發覺一切奇怪的舉動都有跡可循。


他看向我的目光為什麼永遠難過?


為什麼要這麼著急扳倒聞家?


臉色為什麼如此白?


一向警惕的人為什麼狀態差到忘記重要文件?


我的聲音大到蓋過了他的,充斥著恐慌和脆弱:「誰要跟你分別了!」


季遲聲搖搖頭:「你以後會過得更好的。」


我打斷了他,哽咽道:「我現在就過得一點也不好……季遲聲,我過得一點也不好。


「什麼事情不能和我說?求你了……」


他堅冰般的神情終於有了幾分松動。


「對不……」


「我不要聽這個!」


我雙手勾過他的脖子,把他的頭壓在我的頸窩裡,這是我們婚後第一次如此親密地接觸。


季遲聲僵住了。


我感覺到皮膚在被什麼沾湿。


是滾燙的。


仿佛心髒都被燙得痙攣。


我深吸一口氣,輕聲問:「你生病了是不是?」


「……嗯,」他閉上眼睛,悶悶道,「我生病了。」


17


膽囊癌。


我的心髒在聽到這三個字的時候簡直停跳了。


眼前一片白,耳鳴了好一陣,才緩過來。


絕症之一,中期就隻僅僅有 26 的存活率。


還好,好在發現尚早。


他見我這樣,有點自責:「我就知道不應該告訴你。


「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結果不容樂觀,我走了之後……」


「那我就找五個男模在你臉上跳舞,」我沒好氣地打斷了他,打趣的話卻再也無以為繼,「騙你的季遲聲……你走了我會生氣的……所以你乖乖治療好不好?」


季遲聲認真點點頭。


怎麼會是癌症……


即便不想表現出來異樣,我的手心還是在冒冷汗,控制不住地後怕。


他的臉色好疲憊,原來因為不舒服嗎。


我摸摸他的側臉,季遲聲很認真地把臉埋到我的掌心裡,蹭了蹭,長而黑的睫毛安靜地垂落,乖得像個玩偶。


我為什麼沒有懷疑過呢。


心髒一直在鈍鈍地泛著疼,酸澀無比。


蠢死了。


在這之前,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在我埋怨他的時候。


原來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在與我道別嗎?


……蠢死了。


好在現在他終於放棄了隱瞞。


不論結局如何,至少我要陪著他。


我看不懂他那些所謂超聲、核磁共振的結果,也不明白現在到底發展到了什麼程度。


他說明天去醫院復查,問我要不要一起去。


我自然好好好,推去了其他工作。


於是在我各種打電話詢問該類癌症痊愈的可能性以及嚴重性,以及做各種準備、忙得顧不上吃飯休息時,他就倚靠著門框看著我。


看了不知道多久。


然後走過來,從背後環抱住我,試圖讓我把注意力分給他:「所以那人是誰?」


我失笑:「你不是不在意嗎。」


他在我臉頰上不輕不重咬了一口,算作懲罰。


「那你是怎麼確定我就是小禾的?」


我碰了碰他的唇角,留下蜻蜓點水般的一個吻。


「你自己告訴我的。」


季遲聲:「?」


雖然不明白,但是得到了老婆一個吻,好開心。


老婆說的肯定是對的,肯定是自己什麼時候露的餡。


18


我不敢暴露出對於明天的緊張,但確實熬到很晚才睡。


醒來已經不早了,睜眼的時候旁邊沒看見人,第一反應居然是有點失望。


季遲聲去哪了?


我猛地坐起來,好在他在不遠處的沙發旁,看著桌子上的什麼東西發怔。


發覺我醒了,他才動了。


拿起桌子上的東西走了過來。


「手。」


我十分迷茫,但還是依言攤開了手心。


他把折射著粉色光芒的東西放在我的掌心。


——是小季遲聲搶走的那枚婚戒!


他什麼時候放在那裡的?


我想起那個穿著小熊睡衣的小少爺,一時間發了怔。


季遲聲的手在我眼前晃晃。


見我看向他,便溫柔地笑起來,低聲問:


「幹嗎總不戴著。


「你和誰結的婚,嗯?」


……


「我們在此宣誓,共同步入婚姻的殿堂,無論疾病還是健康,貧窮還是富裕,都要相互扶持,相互依賴,直到永遠。」


金碧輝煌的婚禮上,我同季遲聲說過的話如同回放,清晰響在耳畔。


無論疾病還是健康。


分明當時就說好了,為什麼他覺得我會放棄他呢。


……又有多少人辜負過這句誓言呢。


婚姻多頑固,有的女人究其一生也沒能逃離出這個墳墓,葬送本該屬於自己的大好年華;婚姻又多脆弱,在諸多疾病和貧窮面前不堪一擊。


當年說這句話的時候,新人們是懷著怎麼樣的心情說出口的呢。


堅定、炙熱、渾不在意,還是啼笑皆非?


一句給予對方的承諾,為什麼到了最後,成了空口無憑的笑談?


……


我看著季遲聲,想明白了什麼般, 突然覺得很輕松。


我猜我的眼尾肯定是彎彎的、帶著輕快明亮的笑意。


「你再說一遍。」


季遲聲雖然不解,但還是問了一遍:「你和誰結的婚?」


為什麼笑起來也會流淚呢。


「……和你。」


戒指鑲在指根,嚴絲合縫。我說。


「季遲聲。」


季遲聲番外


說出來可能有點奇怪。


但我其實記得結局不是這樣的。


這是我第二次的人生,睜開眼的時候正是我與小深月分別的時候。


我坐在車裡,眼睜睜看著我離有著小熊睡衣的百貨店越來越遠, 發了瘋地想衝下去與她好好道個別,果不其然被保鏢的幾雙手攔住了。


我們好像一直沒能好好道別。


為什麼還要讓我再重新經歷一次?


於是我麻木地重復上輩子經歷過的所有事情, 更加不敢在家族鬥爭的喘息之際去見她,隻敢借學校的名義資助她學費,派人暗中護她安全。


想讓她更好過一些。


然後冷靜且清晰地赴死。


上輩子的畫面還清晰可感。


我記得我已經病得很重,腫瘤進一步擴散,身體如同一臺報廢了的機器, 可我還是忍不住地想回家,再多看兩眼也是好的。


我的愛人, 看一眼就少一眼了。


愛是會被磨滅的,況且深月並不愛我。


好吧, 這正是我所期望的。


有一天回家,深月穿了一件很薄的裙子, 我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可惜我不敢回應分毫, 甚至不能說一句其實很好看。


其實你在我心中一直很好看。


自那之後, 走向變得奇怪, 甚至完全超出了我的掌控。


明明我什麼都沒有改變,為什麼會突然不一樣了呢。


深月一反之前井水不犯河水的態度,變得強硬起來, 我承認在她的威脅下我感到驚慌, 更多的可能是她的眼淚讓我不知所措。


我所做的一切不就是為了讓她在我離開之後不要難過嗎。


可她說她現在過得一點也不好。


所以我說出來了, 然後被她抱住了。


深月的懷抱好香好軟, 原來被關心是這樣子的, 我突然整個人都松懈了下來。


我想這可能就是重生的意義吧。


雖然不知道誰改變了這一切, 但是我非常感激。


深月囑咐了我很多, 讓我乖乖治療, 又讓我承諾什麼都不ŧúₒ能隱瞞她。


都是死過一次的人了,我自然什麼都依她。


現在的一切都美好得不像話。


萬一呢, 萬一結果……也會不一樣呢。


後來我無數次慶幸我沒有選擇繼續隱瞞。


又一次手術之後,醫生都說很成功,我轉到普通病房,深月陪護。


我把她拉上床抱著, 漸漸在她懷裡睡著了。


然後我夢到了上輩子的事情。


一樣的醫院, 不一樣的是我半隻腳已經邁進了死亡。


窗外樹葉凋零, 夕陽破敗。


我接到了深月的電話, 期待和高興在她同我說離婚的一刻化作了泡沫。


也許空調制熱出錯了, 因為我感受到自己在發抖。


「好。」


我聽見自己張口說。


又是這個冷淡得要死的聲音,我自己都怨恨無比。


她說失望經年累月,到現在連恨都恨不動了。


我緩緩吐出一口氣:「抱歉。」


但是親愛的,其實我非常愛你。


我想問你還記得小禾嗎,卻怎麼也問不出口。


害怕答案是不記得, 更害怕答案是記得。


思來想去好久,還是想叫她一聲名字。


「月月。」


「……怎麼?」


別回頭,別看我。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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