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卻隻聽出了太子想要子嗣的話。
她大哭起來。
「太子是嫌棄臣妾了嗎?」
「太子明明當初說過一生一世一雙人,現在卻要反悔了嗎?」
「孩子是緣分,緣分到了就會有的。」
「隻要太子殿下拿出那晚上對待胡氏的方式,為什麼太子殿下可以對她一晚上,對臣妾就不行?」
太子的臉色在慢慢變冷,壓低聲音呵斥:「你在胡說什麼?!」
而這時候太子妃還在鬧:「當初我家族中便有多少少年郎傾慕與我,是我誰也瞧不上,我隻要這天地間最尊貴的男子。你忘了曾經都是我,太子才能活下來啊!難道太子忘了,臣妾曾經是怎麼苦口婆心救太子的嗎?!」
最後一句話說完,太子一下沉默了。
「你先休息吧。」
12
太子妃起初隻是以為太子生氣,她並不慌。
但很快得到了消息。
天子出面,由麗美人提議,皇後主持,為太子挑選良娣。
候選的對象都是各大家族中有的好生養子嗣繁多的女孩子。
太子妃坐不住了,在大選那天,讓我化了妝,帶著她去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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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依舊楚楚可憐白蓮花的模樣,以往這番模樣太子早就心軟,但這次太子沒有。
太子妃求著太子拒絕,太子卻為難看向了皇後。
太子沒有拒絕就等同於同意,反而問她怎麼禁足卻跑出來。
太子妃當時就發飆了,她大哭起來:「太子不是說隻愛我一人嗎?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她指著場上那些世家小姐,一個個罵過去。
評頭論足,兇狠憤怒。
現場的好幾個姑娘都氣哭了,掩面而去。
太子第一次在外對她發了脾氣,讓太子妃立刻回去。
太子妃哭哭啼啼走了,走到一半卻擦了眼淚,得意笑起來。
「本宮就是要讓她們看看本宮不是吃素的,看誰還敢嫁進來。」
她這一鬧,那些嬌滴滴的小娘子都絕了心思,所以天子想要選當朝大將軍的嫡女。
這位將女自小跟著父親在邊疆長大,隨著父親從底層一路晉升,十多歲就敢帶著十多個女兵去偷營。
太子妃傻眼。
現在她唯一的阻止辦法,就是盡快懷孕。
13
「不管你用什麼辦法,本宮下個月就要有孕。」
她再次給我說藥單的時候,眼裡透著瘋狂。
給我的計量比上次我煉藥丹的時候還要多。
這是把太子當牛用啊。
「本宮顧念太子的身體,但那些賤人各個覬覦。隻要能懷孕,哪怕太子身體不好,本宮也可以陪著他一輩子。」
「可是太子……」
太子妃忽然暴怒,一巴掌扇在我臉上,本來愈合的傷疤又流出血:「本宮的男人還輪不到你來心疼,賤人。你是不是也想來搶。」
我跪下:「奴婢隻是怕傷了太子身體不好,娘娘難過。」
太子妃冷哼:「比起他移情別戀,這點不好算什麼。我寧願他不好,也不願他好著去睡別的女人。」
她說完,卻一下愣住,外面太子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原地,正目光復雜看著她,眼裡是失落也是失望。
太子妃一下愣了。
她慌張看著太子,這些年,她的演技爐火純青。
太子轉身向外走,太子妃一下追了過去。
「我不是那個意思,三郎!我隻是賭氣說的氣話,你忘了,我以前最喜歡和你賭氣的。」
太子腳步不停。
太子妃哭起來:「三郎,你就因為一句話就這麼對我絕情麼?我也隻是想要給你一個孩子啊!」
太子腳步頓了一下,他也想要一個孩子。作為未來的儲君,年齡到了而立之年,那種對子嗣的渴望就開始從血液中洶湧出來。
太子妃的眼淚像珍珠一樣一顆一顆掉。
好看極了,嫵媚極了。
就是這張臉,讓太子一見鍾情,再見傾心。
太子本已經心軟了。
而下一刻,她的眼淚混合臉上的胭脂,忽然開始發痒,太子妃伸手撓自己的臉,整個臉越來越紅。
太子妃之前臉上好了的燎泡一下子全部冒了出來,從嘴角長到了眼角。
太子呆了一下,向後退。
她疼得厲害,脾氣越來越暴躁。
而就在這時候,知道了太子即將納妃的裴家坐不住了,直接一口氣送了三個女兒過來看望生病的太子妃。
14
寶悅將三個嬌小姐從外面帶進來,太子正好一一見過。
太子妃氣得發狂,將三個妹妹都晾在偏殿。
但這三個妹妹卻也不是吃素的。
她們看著臉在緩慢好轉的太子妃,因為不能用胭脂,臉色慘白,形容憔悴狼狽。
我跪在旁邊一點一點幫她上藥。
裴家三姐妹不服氣,在偏殿一邊喝茶,一邊嘰嘰咕咕小聲議論。
「她的臉都毀了還霸佔著太子妃的位置。裴家世代皇後,如果她做不了,那就退位讓賢,裴家又不隻是她一個女兒,一個從鄉下撿回來的庶女,不過是仗著自己先認識太子就飛上枝頭了。」
老二皺眉:「此事怕是不好辦,畢竟太子和她經歷那麼多,感情深厚。」
「經歷了什麼不知道,但是太子妃經歷完之後,似乎不太像我們的二姐了。」
老四聲音一凜:「什麼意思?」
「二姐曾經以歌舞見長,就算嗓子倒了不能唱歌,怎麼連絲竹聲都聽不得了呢。」
她們還在說話,站在隔斷外的太子妃的臉色開始變得難看。
她的嘴唇在微微顫抖。
那天,裴家三姐妹走到了宮門口就「病發身亡」。
太子第一次震怒:「你瘋了!」
太子妃哭:「我就是瘋了,我馬上就要瘋了。她們怎麼會知道?」
太子生氣:「你知不知道,這件事母後對孤失望至極!裡面還有母後的親侄女,母後要孤廢了你。父皇對孤也很失望,下令不得再以裴氏女為後。」
太子妃跪倒在地:「太子,你真的要如此對阿若嗎?你忘了我們曾經如何相遇,那時候的殿下不過是個籍籍無名的宮女之子。是阿若說服了父親讓父親為殿下引薦了姑母。」
「而我們一同回京的時候,路上遇到了那麼多追殺,殿下忘了,為了引開追兵,臣妾差點死在車裡?」
「等我醒來,隻剩下易裝的殿下,我們相依為命,為了回去,阿若甚至用身體為殿下換食物。那時候,殿下就在外面撫琴,難道這些,殿下都忘了嗎?」
我跪在角落裡,如同一隻古鼎。
太子整個人都待在原地,他似乎又回到了某個難堪的時刻。
而我也終於明白,為什麼這麼多年在宮中,太子妃身旁的送來的裴家宮女基本都不會超過兩年,不隻是她性格暴戾,獨佔欲強,還有一個原因,是她在隱匿自己的真正身份,也在隱匿太子的秘密。
這位太子妃,並不隻是太子妃。
真正的太子妃,大概早就死在了那馬車裡。
準確來說,是身體是太子妃的身體,但是裡面的芯子不是。
15
關於太子妃瘋了被奪舍的信息不知道從哪裡傳出去的,越來越離譜。
我一天十二個時辰寸步不離太子妃,她對我也不信任,反而愈發粗暴:「沒用的東西,本宮叫你處理那些多嘴的人,為什麼還有那麼多人在議論。」
悠悠眾口,堵不住的。
太子妃的名聲在貴人耳朵裡和奴婢耳朵裡截然不同。
太子妃思來想去,如今唯一的辦法隻有盡快有孕。到時候再無人敢置喙。
那天晚上,太子從外星夜趕回來,心情似乎很好,他為太子妃備了禮物,這是兩人成婚的第七年。
他身旁的小太監笑:「殿下這回得了一份好藥,效果拔群。」
我為太子奉上了接風的茶水,他一飲而盡,轉頭滿懷期待問:「太子妃呢。」
太子妃穿的一身妖娆,她故技重施,直接在太子的酒水裡下了最大限度的助興藥。
這些酒,都是汴河船上最好的酒,濃香甘冽,能蓋住一切藥味。
「今晚,無論聽到什麼聲音,都不許進來,聽到沒?」她提前給宮人下了吩咐。
然後關上了殿門。
我抱著那古琴,坐在外面,調好音準。
清麗的琴聲中是太子妃的嬌笑聲:「殿下,你臉怎麼這麼紅?」
「殿下,你的手怎麼這麼燙?」
「殿下,你怎麼這麼心急?」
「啊!殿下!你——」
後來便是撒嬌,驚慌和尖叫。
而這些都被我越來越激昂的琴音打斷,琴音最高處,我開始唱歌。
那是我娘親曾經唱過的小調,南地的俚語配上甘冽的美酒,有一種纏綿鬱結於心的快意。
這是太子曾駐足聆聽的,也許是曾經的太子妃唱過的。
現在伴著歌聲,是裡面壓抑絕望的哭聲。
太子妃的尖叫聲太大。
在我的聲音蓋不住的時候,寶悅加入了,接著又是另一個宮女,再一個,一個。
儲宮裡面歌舞升平。
助力一段佳話。
第二天,宮人意外發現太子死在了太子妃身上,爆體而亡,狼狽可怖。
太子妃模樣狼狽驚恐,臉上全是重新發起來的燎泡。
這種燎泡隻能壓,但壓得越久,就越發的兇猛。
現在幾乎蔓延到了她脖子,讓她整個人變得無比可怖。
16
前來探望太子妃的麗美人嚇的驚慌,慌忙去稟告了天子。
這樣狼狽難堪的死法,最後隻能強行將兩人分開。
太子妃面如金紙,伸手想要扯過衣服蓋住自己。
她滿臉想要來抓我,而我就在這時候噗通一聲跪下。
我將太子妃的一切反常和盤託出。
天子聽完了:「所以,你的意思是,太子妃是被奪舍了?」
我點頭稱是,太子妃嗷了一聲撲上來,被拖了下去,用酒杯塞住了她的嘴。
「裴氏禍亂宮廷,飛揚跋扈,的確無半分世家裴氏女子模樣。」
牆倒眾人推,曾經的太子妃是個什麼樣的人,現在的太子妃截然不同。很快,天子在麗美人的建議下,下令將太子妃圈禁,務必要想盡辦法找回她身體另一個人。
而我,作為太子妃曾經最熟悉的人,當仁不讓接受這個任務。
送麗美人出門的時候,她忽然叫了我一聲名字。
「玉兒。」我應下來。
她笑了笑:「本宮的妹妹玉兒在這裡當過一年差。你和她,眼睛很像。」
太子之死,變成了因病離世。
而太子妃裴若則成了深宮的怨婦。
我找了很有名的道士, 這位中途入道的大能, 因為入宮女兒之死才忽然悟道,對招魂很有一套,火烤, 水淹。
而太子妃的飲食我也一一打點,由寶悅負責。
其他的起居, 那想來服侍的人更是要都要不完。
畢竟太子妃這些年,為我們這些底層的奴婢做了不少事啊。
裴若漸漸虛弱, 從她嘴裡我們倒是聽到了不少有意思的事情。
比如平等啦,自由啦,燈塔啦。
但是她說的和她對我們做的完全不一樣呢。
她罵我們,可我們也隻是將她對我們做的事還給了她而已啊。
最後那晚, 道士大叔想出一個關鍵好主意:「之所以不能還魂還有個可能, 就是這惡鬼佔了太多這世間的東西, 隻有還回去。比如南燭你的那九百錢。」
那當初裴若買了我阿娘和我阿弟阿妹三條命的九百文前。
「原來是這樣啊。」我恍然大悟的樣子,然後將九百銅錢放在爐裡熬, 準備熬成銅水。
裴若嚇死, 當天晚上就順著宮道逃跑了,她跑進了那深宮的納屍井旁。
七八口井裡都是惡臭, 隻有一個井竟然還有聲音,一直含含糊糊叫著人。
裴若用盡全力推開上面的東西,從裡面爬出半個劉公公。
此人已瘋癲, 下面身體潰爛, 他張著嘴狂喜笑:「太子妃, 娘娘, 您來了, 您終於來了, 老奴就知道 , 您不會忘了奴婢的!奴婢對您一片忠心,別走啊, 娘娘, 別走!」
這些日子, 沒有吃的, 沒有喝的, 他不知道怎麼熬過來的。
現在看到希望, 如何肯松手。
顫巍巍的, 直接一把將裴若拖了進去。
過了一天,裡面傳出聲音,娘娘, 您的肉好嫩啊。好香啊,我可以吃一口嗎?就一口……
我在外面澆了我阿娘船上帶來的最後一杯酒,將燒成灰的骨殖收攏進小壇。
「阿娘, 我們走吧。」
「阿弟和二妹等我們很久了。」
那天之後,麗美人下令封了這冷宮, 她將我送出去的時候, 告訴我皇後和裴家即將倒塌。
這些高高在上的人總以為他們能將一切玩弄鼓掌, 卻不知道玩弄人心終究要被人心所毀。
此刻的外面已是秋天,一行白鷺遠行,我們這些人迅速散落在人群中。
街道上, 兩個小孩子搖著鈴鐺而過。
唱著小調。
新的一天,重新到來了。
這世界,終究還是草芥和芸芸眾生的世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