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童時,我攔下幾個下人的棍棒救了一條小黑蛇。
多年以後我在庭院裡抱著小外甥女念書。
一條黑蛇緩緩地纏上我的腿,我連忙裝作無事躲到裡屋讓它下來。
眼前黑煙一片,它化為人形,眼眸深邃而不可測,一隻手拉住我的衣衫:「恩公,我也要抱。」
多大蛇了,能不能正經一點?
1
「打!快打死它!!」
「二公子!離遠些!來人,快帶二公子離開!」
「這畜生怎麼溜進院兒裡的?」
眼前烏泱泱一片,下人們拿著掃帚棍棒,在院子裡的假山下又戳又打。
我在這習字,隻知道一條黑蛇不小心溜了進來。
「二公子受不得驚!木頭,快帶二公子離開啊!!」
木頭左右忙得大汗淋漓,愣愣應了一聲,抓著我的手臂欲要帶我離開。
「慢著。」
我撇開木頭抓著我的手臂,對著眾人說了一句:
「黑蛇通人性,你們不怕遭報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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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緩步向假山走去。
一旁的管家吳媽媽攔住我,懇切地說:
「舟哥兒,那可不是什麼稀罕玩意兒,那畜生有毒的呀!」
「我知道,你們都上一邊兒去。」
我擺了擺手,蹲下身看著那洞口被打得留了幾處傷口的驚慌地吐著信子的小黑蛇,無奈嘆了一口氣。
「這蛇估計還沒出生多久,你們嚇著它了。二叔不就養了一條玉米蛇?有什麼大不了的?」
我遣開眾人,緩緩向著那條小黑蛇伸出手。
也不知這蛇是不是真的通人性。
隻吐了幾道信子呆滯了會兒,就敢上前爬上我的手腕。
吳媽媽見了這一幕都要昏厥過去了。
眾人雖恐,卻也不ţūₔ敢妄動。
我緩緩地走向外頭,將它放生。
小東西嗖地一下就沒了影。
隻是我的腕上,莫名其妙多了一圈紅痕。
自那以後就莫名其妙地高燒了許久,吃任何藥都不見好。
後來也不知怎麼好的。
隻聽一高深老道,搖搖頭向我父親說:
「怕是與蛇結下緣了,可具體是屬蛇人還是養蛇人,一時半會兒還不知真相。」
後來便是讓我不與屬蛇之人或與生肖蛇犯衝之人留在府上。
再然後,我也記不得了。
2
夢裡燥熱非常。
在昏暗的迷霧之中走來一玄衣男子,他容貌極其俊美,深邃眼眸幽暗似墨,眉眼卻吐露出幾分邪魅陰柔。
他覆在我耳側,聲音極為好聽:
「恩公,許久不見。」
昏暗的環境中他拉著我的手,一條冰涼的布滿鱗片的蛇尾纏住我的小腿。
然後往上,再往上。
我半夜驚醒,冷汗浸湿了我的衣衫。
剛剛在夢裡那一幕,我記憶猶新,可我實在想不起自己對如此非凡的男子施過什麼恩惠。
一低頭瞥見自己褲襠,我羞愧地將自己蒙在被子裡。
季官舟啊季官舟,你犯什麼病,做這樣的春夢?
3
長姐季雲杉在我床邊替我換退熱用的湿毛巾。
「小時候不是那蹩腳道士已經治好了嗎?這麼些年過去了,阿舟怎會又高燒不退?」
她皺著眉頭,與小時候擰著毛巾照顧我時一模一樣。
我渾身酸軟滾燙,腦袋發脹,連抬眼皮都吃力得很。
手腕的紅印異常灼熱。
「長姐,水……」
我的咽喉腫痛難忍,仿佛吞了千針,稍微咽口水都疼得厲害。
長姐點點頭,把我半扶起,將茶杯遞到我嘴邊喂我喝清水。
一口甘甜清涼的水使我好受不少,我抬眼看了看四周,除了長姐便是一旁守著的木頭,他此刻正在角落打瞌睡。
注意到我的視線,季雲杉嘆了口氣:
「爹爹去為你找當年那個道士了,說來也奇怪,這道士似乎人間蒸發了,始終不知其蹤,方才又來了個什麼深山藥郎,爹娘去接見了,等會兒再一起過來。」
我點點頭,沙啞地了說了句:「無礙的,休息幾日就成了。」
「無什麼礙?你這身子板比我還弱,從小就是藥罐子,這病此Ṭů⁹時不根治豈不是得伴你一生?」
我還想說點什麼,突然外面烏泱泱地進來好幾個人。
就像打ţũ⁰蛇那日一樣。
「好些沒有?」
母親走來,眼中含著心疼和淚花,從長姐那接過我的手。
我點點頭,無力地扯了一下嘴角,以示安慰。
這時一男子微微低著頭從門口入室。
他一身玄衣,身形挺拔高大,可卻長了一雙陰柔、幽深的雙眸,五官倒是出奇地精致。
一頭墨色的長發落在肩頭,又用紅繩在末端盡數收起。
身上飾品不少,左手戴一雙銀镯,右手卻是繞了好幾道珠鏈,腰間掛著玉墜和銀器,走路時偶爾發出金屬與玉器輕微碰撞的清脆聲。
他雙眼似笑帶笑,俊美得令人心驚。
??
這不是,近日總在我夢中……
我心虛得心跳加速,對上他那似笑非笑的眼。
不,應該是巧合。
我看向他,他也盯著我。
「在下墨凌,見過二公子。」
他說。
4
說來也奇怪,孩童時期的病久久不復發,都已成年了才發作。
發作時,家中花費重金,找遍全城大夫都束手無策。
唯獨隻有墨凌,才能讓病情緩和。
他每次過來問診時,隻是坐在我的床邊,在我旁邊念一些我聽不懂的咒語,偶爾手指沾水在我額頭寫些什ẗùₛ麼。
隻需片刻,我病情就緩和不少。
但每次高熱都反反復復,把我父親急壞了。
我看向一旁累得閉目養神的季雲衫,扯扯她的衣裳:
「長姐,這位奇人是花多少金請來的?」
如今的季府早已物是人非。
從前家中還能算得上富裕,靠布匹生意賺了不少,現在內裡空空蕩蕩,隻剩虛名。
父母隻育有我和季雲衫兩個子女,我病弱,長姐是女子,此刻一鬧便無人能看管分擔家中繁雜瑣事。
父母年邁,如今又為我奔波勞累。
我心中有些愧疚。
季雲衫沒有睜眼,搖搖頭說:
「這位奇人說,隻與你有緣。所以不願收錢,隻為行善積德。」
「不會是騙子吧?」
「可騙不騙的,除了他也沒得選了。」
季雲衫睜開眼,垂眸而笑。
我看見她那眼眸中藏有憂傷和幾分無奈。
她伸手摸了摸我的頭:
「隻要你能好,長姐被騙也無妨。」
我重新閉上眼,咽下幾分快按捺不住的苦澀。
5
「舟兄可好些了?」
墨凌照舊每日過來探望,他似笑非笑,見我時眼底閃著莫名的光,偶爾會同我說笑。
雖然初識有些尷尬。
但長時間相處,一來二去,我們也熟悉不少。
才知道他為人正直又良善,除了飲食起居外沒有要過我們家一分錢。
隻淡淡一句:「力所能及之事,不用金銀衡量,隻當墨某結交了良友。」
無論是父母、長姐,甚至是我,都對他生出不少好感。
「託墨兄的福,好了不少。」
我撐起身子,對著他莞爾。
在他的治療下,我已經能下床走走了。
他搭著我的腕號脈,白皙的手寬大而骨節分明。
墨凌定了定,才道:
「最近可能會身體無力,注意不要太過於勞累就好。」
我點點頭,應了句:「有勞了。」
他似乎心情不錯,在懷裡掏出一支竹笛。
「我多年前來過一次寧岸城,這支竹笛還是我初來此地買的,可惜我學藝不精,隻會點皮毛。」
「洗耳恭聽。」
他扶我出院門,走動時身上的銀玉掛墜碰撞出清脆的聲音,隨著一陣風吹過,倒是極為悅耳。
我隨意的披著外衣,安靜坐下。
笛聲輕起,院內的海棠隨風搖曳,那風也吹動了他腰間的銀墜,使其搖動,似乎為此景助音。
曲聲悠揚而婉轉動聽,像是訴說一件微不足道的溫情往事。
我眯了眯眼,看著他的身姿,腦海中印著這幅場景,不可避免地喉嚨發幹。
曲罷。
墨凌笑了一下,歪著頭問我:
「如何?」
「好極了。」
我們坐在院子裡侃侃而談,從詩詞歌賦聊到荒唐往事,再談到我年幼時期。
他垂眸,不動聲色地問了一句:
「舟兄,你身上的病若真是那黑蛇引起,你會後悔救它嗎?」
「世上既有如你這般願意向我伸出援手的好人,那就有我這般做了就做了的人。」
我如實回答。
我不是聖心,在病發到難以忍受時也不敢說沒有後悔。
可那又如何,事已至此,悔不悔又有什麼變化呢?
「好人?那如果我另有目的呢?」
我轉頭,與他深邃的眼眸對上。
不知怎地,某一瞬間,我看到他的瞳孔似乎如野獸般豎縮成一道直線。
可一晃眼,又恢復如初。
我抬頭看了看天,嘆了一口氣。
「這府裡看著極大,實際上內裡虧空,隻剩虛名,墨兄若真有別的心思,我也不知這裡有什麼奇珍異寶,抑或是絕色佳人可讓你圖的。」
「你又怎知,這裡沒有絕色佳人?」
他垂眸,依然是那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樣。
看不出真假。
我轉臉看他:
「那也要問問長姐的意思。」
季雲衫長相清雅秀美,讀了不少書籍,寫過不少詩歌,在當地也算得上是才女,容貌雖然不敢說傾國傾城,可也是沒得挑的。
從小就不缺來提親的好人家,隻是早年定的娃娃親也因季府沒落而被毀約了,好在季雲衫也不大中意對方,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如今雖然到了出嫁的年紀,家裡就她一個長女,我隻有她一個長姐,定是不允長姐說嫁就嫁。
可墨凌笑了。
笑得花枝亂顫。
「你笑什麼?我可是認真的。」
我皺眉道。
「放心,我對你長姐沒別的意思。」
他拍了拍我的肩,說道。
我們有片刻沉默,雙雙抬頭望著院裡那棵海棠樹。
風又起。
我似乎聽到了身邊人輕嘆了一句:
「是我對不住你。」
再轉頭,他還是如初,不像是剛說過話的模樣。
6
「墨兄,我……」
我拿著長姐做的桂花糖糕,走入他的房內。
卻見他赤裸著上身,有些錯愕地回過頭來。
漂亮到極致的雙眼上盛滿了我從未見過的東西。
眸中幽海之深,仿佛稍有不慎陷入便再不能生還。
我尷尬地把手中的糕點快速放下,低聲道了一句抱歉後打算逃離。
沒敢看他接下來什麼表情。
尷尬之餘,讓我詫異的是他那結實精壯的後背,白皙得驚人的皮膚上滿是凸起的鞭痕和看不懂的符咒。
配上墨凌那雙妖異的媚眼,有種說不清的詭異。
我剛打算撤步離開,手臂就被墨凌拽住。
我惶恐回頭,見他雙眼含霧,不見平日那般清明神色。
「怎麼了?墨兄?」我問。
他沒說話,斜斜地歪著頭看著我,嘴角輕微上揚。
墨凌又向前一步,我避無可避,咽了咽口水沒敢出聲。
感受到他的呼吸加重,我輕輕推了一下他結實的胸肌,試圖打破這令人窒息的一幕。
再放任下去,我真不知道會造成什麼局面。
尤其是,我夢中夜夜笙歌的場景,此時在腦海裡如同劇目般輪演。
「你身上有我喜歡的味道,好聞的藥香。」
他靠近,在我耳邊細嗅。
好近,太近了。
身上寒涼氣壓緊逼,我的雙腿發軟,已經不知道跑字怎麼寫了。
「抱歉,舟兄,跟你鬧著玩呢,嚇到你了?」
他突然後撤一步,好看的桃花眼彎了彎。
不像在笑,倒像是審視什麼極具趣味的玩意兒。
仿佛剛剛的一切隻是對我「偷窺」的小小懲罰。
他面色恢復如初,也不解釋後背上那些如同禁忌般的符咒和觸目驚心的疤痕是怎麼回事。
怖人的痕跡,就好像他體內封住了什麼東西。
我慌亂幹笑兩聲,也忘了自己是怎麼踏出他房間門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