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了它，就相當於用潔廁靈、洗潔精清潔頭發。
我狐疑地看向楊總。
楊總頂著一頭濃密秀發，無辜地向凝望他的下屬們聳聳肩。
「產品研發的楊博士剛出實驗室，一會就到，他可以解釋。」
辦公室靜的落針可聞，測評博主的聲音還在回蕩著。
「……無毒產品的錢嗎？！洗發水，大家不會挑，我以後會慢慢教你們看。就比如這個品牌的洗發水，在市面上很少能找到真的，但是這個你就用，你就信我的，用完非常清爽，感覺頭上都輕了兩斤……」
劉姐眼尖，點進商品詳情頁。
「這不是齊氏的產品嗎？」
楊博士匆匆趕來，渾身湿透了，懷裡還抱著一桶洗衣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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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桂醇硫酸酯鈉。」楊博士指著洗衣液的配料表示意給我們看。
「月桂醇聚醚硫酸酯鈉。」他又指著洗發水，一字一頓地著重念著。
我們才發現二者的差別。
「不是專業搞醫療生化的不會注意到這個，他在用信息差誤導大眾？」我問道。
「對！」
楊博士抬頭看了我一眼，肯定道：
「就是信息差，月桂醇硫酸酯鈉和月桂醇聚醚硫酸酯鈉不一樣，月桂醇聚醚硫酸酯鈉就是一種清潔力較強的表面活性劑，沒有任何研究表明它會導致脫發。」
好神奇，知識以水過無痕的方式流過了我的腦子。
劉姐拿著手機湊上來，界面上顯示著主播推薦產品的配料表。
「這個呢楊博士？他們這個是真的更好嗎？」
楊博士接過手機，仔細看了一會。
「月桂基葡糖苷？確實刺激性更低一些……」
楊博士把手機遞回去，接著說道：「但是給成人用的話，輕則洗不幹淨，重則幹澀打結啊。」
「評判一個產品是否好用的標準肯定不是隻這一個成分，我隻是就這位測評博主的觀點做一下評論，專業角度上我隻能說這些。我可以負責地告訴大家，他們可以說咱們的產品不是最好的，但絕對是咱們能力範圍內能做出來的最好的。」楊博士總結道。
網上的輿論已經控制不住了。
怎麼辦？花錢公關嗎？
總部大樓外面的牆體斑駁不堪，楊總扒著手指頭數了好幾天訂單，最後放棄了找施工隊翻新的念頭。
卻給我們換了全套的新辦公設備，還興奮地告訴我們：「這椅子是符合什麼人體工程學的，賊舒服，你們試試。」
發貨用的七層瓦楞紙殼被臨時加價，楊總讓財務放寬心，愣是從幾個老企業化緣來了各式各樣不同的箱子。
都是硬度夠用、不易壓壞產品的良品。
現在要我們拿出來錢去公關，無疑是在割楊總的肉。
楊總不舍得。
我們不甘心。
張姐面無表情拎起桌上的開水壺向門口走去。
「張姐，你幹嗎？」我伸手攔她。
劉姐把我拽回來。
「別攔，讓她去，去把齊氏的發財樹燙S。」
話音未落，運輸部陳哥帶著一群人進來。
肩上扛著泡面和飲用水。
「都別出去了。」陳哥抹了一把臉，甩掉水珠。
「外面淹了。」
「旁邊芙蓉橋、長城路都內涝了，水是一下子漲起來的，我們回來趁樓下超市沒關門先搶購了點物資。」
「我們看雨太大了，箱子隻清點好了，沒裝回來，先放他們倉庫，等天晴再去取。」
楊總指著張姐：「小張給這幾個小伙子弄點熱水和毛巾，在事業群和工廠群裡通知一聲，今天沒收到通知一律不許下班。」
又拍了拍陳哥的肩膀：「小陳跟我來辦公室一趟。」
像是聽到了我們說了什麼一樣，手機上的短視頻開始給我們推送城市內涝的內容。
【看看這水，都沒到小腿了。】
【誰懂啊剛要回家地鐵停運了。】
【我媽家那邊已經斷網了，聯系不到，誰知道那邊的情況懇請告知！】
……
8
晚上七點，雨越下越大。
辦公室裡相對年輕的男同事被楊總打包送給了當地救援隊，年紀大的也趕去了車間，給工人分發物資。
網上的求助信息越來越多，而我們卻無能為力。
我們的倉庫已經淪陷了，價值千萬的貨品都被泡了。
汙染了的洗護用品，隻能丟掉。
楊總叫走了財務。
我們剩下的人坐在座位上發呆，看著附近幾公裡甚至幾百米的視頻，不自覺地流眼淚。
陳哥在群裡暴躁地發語音。
「信息更新太慢了！有的人遲遲等不到救援，有的被轉移了可是救援隊卻不知道空跑一趟！隊員的體力快跟不上了！」
聞言，我跑到會議室，把白板拖向直播的房間。
張姐還沒來得及問我要幹什麼，就見我在白板上寫上幾個大字。
【求援信息匯總。】
便立馬轉頭去做直播前的準備。
打開直播，汙言穢語潮水一般湧來。
我把攝像頭對準白板，大聲說：
「今天不管是罵我們黑心企業也好，說我們蹭熱度也罷。
「這波熱度不用白不用，請大家把在網上看到的，或者身邊的求助信息發在彈幕上，我們將對其進行統計核實。
「我們有一部分同事已經前往前線，本直播間統計的信息裡，過時的請諸位不要再傳播，未進行救援的我們會實時通報給前線救援隊伍。
「是非對錯總有真相大白的一天，關於這段時間的惡評我們一定會拿出大家滿意的解釋，現在懇請大家伸一把手。
「三家子村陳姓阿公阿婆被困手機號 13xxxxxxxxx，已完成轉移。」
我在白板上寫出第一條，在後面打了個勾。
楊總聽到動靜，沉著臉走進來。
拿過我手裡的白板筆，在那行【求援信息匯總】上面添了一句。
【盛宏集團總部大廈無償接納救援人員及受災群眾休整，求助請撥打——】
後又鐵青著臉走開。
一條一條的信息被記錄在白板上，或是被打勾，或是被畫重點號，或是被滯留在公司的同事抄走去聯絡。
白板記不下，我們便把身後的廣告牌摘掉，寫在了白牆上。
直播間形成秩序，一批人湧入，一批人離開，一批人駐守著。
【請注意：樓上的信息已經記錄過！】
【主播看這！主播看這！主播看這！xx 村村委會滯留群眾！聯系電話——】
【為方便統計，請根據以下格式發送求援信息！】
大廳裡，是前來休整的救援隊，張姐拎著水壺在人群中穿梭，沒澆成對手發財樹的她把熱水都灌在了救援人員的水杯裡。
辦公室裡，是臨時組建的聯絡隊，劉姐那三寸不爛之舌終於派上了用場，饒是可以說一下午八卦不嫌累的她也啞到頻頻喝水。
顧總派人送來了他們公司生產的柔軟舒適的大毛巾。
李總親自開車帶著自家的速食食品趕往災區，路過我們時卸了一大車辣條。
……
楊總說，中國人，向來都是要團結起來，共渡難關的。
雨逐漸停了。
大家疲憊地躺在公司的各個角落。
關於【盛宏洗護產品致癌】的言論還在網絡上發酵，可誰也無暇去管了。
我們隻想好好睡一覺。
卻不知道在太陽升起的時候，顧氏的運營小編上傳了一條視頻。
【救命啊，盛宏洗護窮瘋了，快遞箱子都來搶我們的！】
視頻裡是陳哥他們去清點箱子的畫面。
熱評第一的寫著：【快去看官媒發的感謝函！盛宏居然捐了五千萬！】
【不是，他們窮得連箱子都買不起，還要捐出去那麼多錢？】
【我正在盛宏的樓裡，給你們看看他們的大廈，都掉皮了。】
【別洗了，他們的產品致癌。】
【樓上的，沒看到反轉了嗎，有醫學博士出來科普了，這個人家確實是冤枉的。】
【什麼？又反轉了？求指路！】
彼時，齊氏高額聘來的主播還在直播間裡暗戳戳地挑事。
「國貨的研發我不說大家也明白，我們這款洗發水可是拿了國外專利的技術。
「今天不要 599，不要 399，不要 199。
「隻要 198，一瓶洗發水，一個洗面奶小樣，一個沐浴露小樣，一個護發素小樣，一個身體乳小樣，一個內衣皂小樣，六件套通通帶回家！
「貴？198 能六件套還貴嗎？現在吃頓飯也不止 198 吧，說這貴的你真的有認真工作掙錢嗎？我們這可是國外的技術……」
我醒的時候，大家圍了我一圈。
像是不會說話了一樣，張牙舞爪地把手機往我眼前湊。
我看了一眼，臥槽出聲，立馬坐了起來。
「怎麼不叫醒我！」
人事開口弱弱地說：「你起床氣太嚇人了……」
回想起之前把她認成詐騙的事，我臉一紅。
「實在是不好意思……」
我們的粉絲量和銷量爆炸式增長，隨之一起的是齊氏的口碑斷崖式下跌。
看吧，有時候甚至不用你做什麼，你愚蠢的對手就會把自己作到破產。
我接過手機，在顧氏的評論區禮貌客氣地回了一句——
【拿來吧你。】
然後找到前一晚的直播回放，錄下來楊總因為掏錢而拉了老長的臉。
轉手發了出去。
【大家按需購買，理智消費，我們楊總有錢得很，不差大家那仨瓜倆棗。】
發出去沒過幾分鍾，就聽取哈聲一片。
楊總抱了個箱子過來，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扔。
「下次直播給老李他們的東西也帶上，咱們粉絲多，能幫他們一把就幫一把。」
箱子裡有毛巾，有辣條，有運動鞋，有牛奶，有餅幹……
美工帶著他新做的各個品牌的沙雕表情包走遍評論區，跟各家的美工大戰三百回合。
產品經理帶著人邊銷毀汙染了的產品，邊唱著雪花飄飄錄視頻。
陳哥帶來了更大的紙殼箱，方便我們裝直播間新出的 198 元 5kg 的全家桶套裝。
楊總，楊總在洗頭，不一樣的是，今天給他擦頭的毛巾是顧總贊助的，間隙休息吃的辣條是李總贊助的，拿來搓頭的軟底運動鞋是劉總贊助的，播累了喝的牛奶是王總贊助的……
大家都飢餓時，自己吃到飯了，也別忘了給別人帶一口，這是我們自古以來的規矩。
9
那個亮哥打假測評的賬號被這次輿論反轉傷得很重。
惱羞成怒的他發布了一條新的視頻，對盛宏洗護提出了五連問。
「第一，你們趁著災情大打感情牌，是否涉嫌吃人血饅頭？
「第二，你們蹭齊氏熱度推出 198 套餐，是否為不正當競爭？
「第三，你們擅自在直播間賣多種類型產品，是否有相關資質？
「第四，網傳你們的工廠常有殘疾人出入，是否壓榨殘疾人群？」
他湊近鏡頭，陰森森地說出第五條。
「第五，你們按照規定去給他們繳納社會B險了嗎？還是說他們就是你們逃稅用的工具？」
他請的水軍來到直播間，一直在要求我們回應。
可正當楊總從酒局趕回來，剛坐到手機前時。
整棟樓突然陷入黑暗。
美工的哀號傳遍大樓的每個角落。
「你媽的，晉級賽啊！！！！！！」
等到電工前來排查時，已經過了半個多小時。
電工看著我們一行人，神色鄙夷。
「你們電閘被人拉了，就沒有一個人知道給推回去嗎？」
我們在一邊笑而不語，每個人的手機都亮著，在黑夜裡照亮了整個房間。
手裡的屏幕上，儼然是亮哥打假測評的評論區。
被小視頻佔領著。
【我是盛宏洗護的工人, 天生沒有手指，是盛宏給了我穩定的工作、高額的薪資和符合標準的補助待遇。我不需要誰為我發聲，請博主不要拿我們去攻擊我們的企業！】
【我是盛宏的工人，小時候得小兒麻痺燒壞了神經，至今行動不便，是盛宏給了我活著的意義。我不需要誰為我發聲，請博主不要拿我們去攻擊我們的企業！】
【我是盛宏洗護的工人，十年前因為車禍被撞壞了腿，來到盛宏工作五年了，工資很高, 工作任務也輕松，我不用再為生計發愁了。我不需要誰為我發聲, 請博主不要拿我們去攻擊我們的企業！】
【我是盛宏洗護的工人, 強直性脊柱炎，我的後背已經直不起來了，盛宏還是願意僱用我。我不需要誰為我發聲, 請博主不要拿我們去攻擊我們的企業！】
……
我笑著，抹了一把眼淚, 在評論區回復道：
【要你寡！】
原來這就是劉姐說的去了車間就明白的事情。
原來這就是楊總摳摳搜搜的原因。
面對著有更強大的資金支持和更猛烈營銷手段的外資, 我們硬著頭皮衝出一條路。
誰規定的企業之間必須要商戰呢？
我們有著長久的歷史，我們熟知同胞的喜好, 我們始終如一日地用心做好自己的產品。
我們明明可以一起走在路上。
我們明明可以互相扶持，拉一把同樣艱難求生的老朋友。
我們明明可以共同富起來, 讓百花齊放，讓所有人站在一條跑道上。
10
在告完了亮哥打假測評之後, 我把手機放在了配電室。
【上次直播閘被人惡意拉了，今天盛宏不賣貨，大家幫我看著, 到底是誰拉我們公司的電閘！！】
而楊總又出錢開了一場國貨展銷會。
邀請了老朋友新朋友一起來參加。
展銷會上，盛宏洗護和聯華洗護挨在一起。
美工舉著牌子，面無表情地站在中間。
【←他家沒有我家的好用。】
聯華的美工憤憤鑽進後臺，沒過一會拿著一張 A4 紙走出來，站在旁邊舉著。
【放屁→】
我在旁邊看戲笑得肚子疼, 轉眼不知哪兩家的吉祥物又打起來了。
場面控制不住幾度升級，中間明明是小姐姐跳熱舞的地方。
現在變成了吉祥物群毆現場。
不知是誰偷拿了顧氏的毛巾跳秧歌，也不知是誰端著李氏的辣條滿場送路人。
餘光裡, 幾個老總坐在一起喝茶，楊總嗦了一口檸檬水, 酸得皺紋都擠在了一起。
我放下手裡的奶茶, 走向場外。
齊氏的公子哥站在外面，他家的股票暴跌，眼看著要申請破產保命。
輿論的反轉打得他措手不及，看上去疲憊不堪。
我在他眼前站定, 遞給他一杯檸檬水。
「齊少爺，咱們可說好了，走著瞧。」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