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許輕澤予我安穩,我卻隻能在那方小院中不見天日。
愛也同樣,
我愛媽媽,媽媽愛我,
但我們卻要付出離別的代價。
很小的時候,我曾在幼兒園學到過一首歌謠。
它唱的是:「家鄉的茶園開了花,媽媽的心肝在天涯。」
那時候,我感傷於媽媽的寶貝注定會漂泊天涯。
可沒想到,後來的我在陳舊的故土上生了根,媽媽卻遠在天涯海角,無處尋覓。
我曾問過老師,什麼是魯冰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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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從來都沒有魯冰花,這是閩南地區的方言。
『魯冰花』是『路邊花』的發音。
沒有媽媽陪著的孩子,就是開在路邊的花。
扛不住風吹雨打,散落的花瓣甚至沒法飄去天涯找她的媽媽。
「那你呢,現在的你想要回去找你的媽媽嗎?」
黑暗之中,那道聲音問我。
聞言我輕輕閉上眼,在腦海中一遍又一遍勾勒著那道熟悉的身影,
媽媽的身影出現在我眼前,
她撐著傘,在雨中對我淡淡地笑,
我就這樣看著她,每一寸目光都是最深的眷戀。
隨即,我輕輕地搖了搖頭。
我想媽媽,但我,不能回家。
8.
我醒來的時候,許輕澤正一臉焦急地守在床邊。
屏風之外,還端坐著一道身影。
仔細一看,許輕澤面頰上還有著淡淡的淤青。
「是謝珩打的。」系統在半空中小聲給我解釋,「宿主你自殘得太突然,許輕澤在陪那位白姑娘逛鋪子,是謝珩強闖了進來,給你止血。」
講到這裡,系統的聲音變得更輕了些,和我說話的語氣也變得小心翼翼,「宿主,你...有抑鬱症嗎?」
抑鬱症,這個說法在我的那個年代還不算普及,
但我大概能夠明白它的意義。
消沉,沮喪,無意識傷害自己,
這些行為,在很早之前便開始了,隻是那時候周圍的人都說我是瘋子,是傻子。
也是到那時候我才知道,過去受的委屈和傷害,原來我從未釋懷,隻是因為無人安撫,所以我才一遍又一遍地欺騙自己說不在意。
「不可能不在意的,時間長了人會抑鬱。」系統說著,輕輕嘆了一口氣,「虧我之前把你當高手,原來你真的隻是在擺爛。」
我盯著床帳頂部出神,沒有應聲。
倒是一旁的許輕澤湊了過來,見我醒來如劫後餘生般松了口氣,面上是天大的慶幸:「怎麼這麼傻,玉娘,若是就這樣失了你,讓我可怎麼辦?」
他說著,便探出手來撫我的頭,
被我側過頭避開。
太無趣了,
我想,無論是裝深情還是找家人的遊戲。
我不打算回家,也不害怕S亡,
所以我不想陪許輕澤演下去了,
可還不待我開口。
門外傳來許府家僕的聲音:「少爺,白小姐朝著這處來了。」
許輕澤的面色瞬間白了,隨即他抽回了手,拂袖起身,聲音如同被點著了似的,朝著那邊厲聲喝去:「別讓她發現這裡,月娘素來自尊,決不能讓她和玉娘碰上。」
便是這個時候,屏風之外的謝珩忽地發出一聲冷笑,
許輕澤的面色登時有些難看,
他想要說些什麼,
但到底是那位白姑娘的事情要緊,最後,他依然是隻字未言,步履匆匆離去了。
直到他走,謝珩才壓低了聲音開口,隻是語氣隱忍壓抑著怒火,他說:「你跟他在一起並不開心。」
我沒有理會他,繼續盯著帳頂出神。
可謝珩卻激動起來,
木輪滾過地面,他一路行至內室,看向我的眼神中全是痛苦,
他說:「他待你並不好,你也不開心,便是這樣,你也不願意同我走?」
「那琉霜呢?」我問他。
這話似乎將謝珩刺得痛了,什麼火氣都在這一刻平了。
過了好一會,他才緩過神來開口,
他說:「我早就不愛琉霜了,當初的我,隻是不服氣罷了,似玉,我已認清自己的心了,這一回我不想再錯過你。」
回答他的依舊隻是一片冷寂,
到最後,他落寞的聲音響起:「好,那就讓我證明給你看,他不是一個值得你依託的良人。」
他離去時,屋外的長街上忽然響起喜氣洋洋的聲響。
原來是才知道是太尉府林家的養子小少爺狀元登科了。
一切都似乎在往前,
花正常開,天正常好。
隻有我被留在了身後,如一截槁木。
系統回來了,它說它去主神那裡下載了很多治療抑鬱症的書籍,要講給我聽。
可效果並沒有多好。
書裡說,對抗抑鬱症最有效的方式,是快速找到自己的情感寄託。
可是,我的寄託,並不需要我。
「那你朋友呢?」
系統有些急了:「那個小夕,很關注你的那個小女孩,你總可以為了她振作吧。」
小夕啊...
我輕輕閉上眼。
想起分別時,小夕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說:「秦小玉,你不要哭鼻子了,我還會回來找你的,到時候,我們一起去上理想的大學,一起從這個小縣城裡飛出去。」
我看著她蒼白到幾乎透明的臉色,
我知道,小夕不會回來了。
走之前,她就已經在咯血了。
叔叔阿姨賣了房,送她去大城市求醫。
臨走時,她給了我一個手機號,
說讓我以後一定要記得給她打電話
後來,我用自己輟學打工賺到的錢買了一部舊手機,五十塊錢,隻能通話發短信,就已經時代淘汰。
可我很開心,甫一開機,便迫不及待撥通了那個在心頭翻來覆去記下過千萬遍得號碼。
電話通了,回應我的,是小夕媽媽疲憊滄桑的聲音。
原來,在我本該上高一的那一年,小夕就已經不在了。
在 09 年的時候,癌症還是一種非常棘手難以治愈的病。
病發得太急太猛,那個總喜歡梳著黑亮麻花辮的小姑娘剃光了自己心愛的頭發。
還是沒能從S神手中搶回一個奇跡。
那一天,我一個人在河邊坐了很久很久
我看著明月,思念我唯一的朋友。
後來,我向老板請了假,獨自坐了很久的車,來到了她沉眠的地方。
我將自己攢錢買的小蛋糕、棒棒糖一口氣倒在她的墳頭上。
臨走時我回頭,能看見白色的小雛菊在晨露中輕輕打著顫。
所有人都不知道,小夕墳前的那束花,是我親手放下的。
人生似乎總是這樣,不是不如意,便是來不及。
系統沉默了,它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我,
過了很久之後,隻能低聲說:「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9
許輕澤再來找我的時候,
牆頭的花樹已經一叢叢開得極好了。
似是為了彌補愧疚,他主動提出帶我遊湖。
也算是去沾一沾狀元郎登科的喜氣。
走在路上時,便聽聞平西侯世子側妃不知何故開罪了而今風頭正盛的太子。
回家當晚,便突發重疾暴斃了。
那次日抬出來的屍體S狀竟是極其可怖,像是經受過了什麼慘無人道的折磨,
有人說,那夜側妃房中慘叫聲不斷,竟是世子親自下的手。
此前京中還盛傳側妃在侯府專寵,在權力面前,原來她秦琉霜也隻是一粒不起眼的塵埃,隨時可以被獻祭。
許輕澤聽著道旁的婦人議論這些私房話,微不可見地蹙起了眉頭。
他素來以君子自居,不喜歡聽見這些後院陰私,
剛想要岔開話題。
卻不承想,那悠悠晃來的畫舫上,竟站著那位傳說中的白小姐。
而在她的旁邊,是眉目陰沉的謝珩。
那確實是個有點倔的女子,同許輕澤的描述一樣。
背挺得筆直,眉目剛烈。
她隻看了我一眼,隨即什麼都不曾說,轉身離去。
許輕澤卻慌得六神無主,他轉身追隨著白小姐而去。
「你看吧,他看似將你寵在手心,其實隨時可以為了旁人拋棄你。」
謝珩在旁邊幽幽開口,帶著些蠱惑意味:「似玉,回到我身邊來,這一次,我絕不負你。」
「他和你,又有什麼區別?」到了此刻,我也忍不住言語尖刻起來。
我說:「哦,還是有區別的,他不會由著旁人打到我的臉上,還在一邊冷眼旁觀,更不會一味護著欺凌我的人,這麼看來,他還要好些。」
說罷,我略過謝珩遞在眼前的那隻手。
徑直走向了一旁的那支船,
腳剛踏上舷岸,
船頭忽然晃蕩兩下,
我險些站不穩,幸好有人自旁邊伸手扶住了我,
一轉頭,便對上一雙溫柔的眼,
含著清淺的笑意。
剎時間,一股怪異的感覺自我心頭升起。
分明是初識的人,
卻讓我在這異世莫名覺得親切非常,
一時之間,我有些恍惚。
直到瞥見他那身緋羅官袍,
忽然意識到此人是誰,
系統也在這個時候回來了,甫一見我,便發出一聲驚嘆。
「咦,這不是新科狀元林雪塵嗎?他怎麼在這。臥槽好高的好感值,bug 了吧。」
系統說,眼前這個人對我有著天生滿格的好感值,
他的臉上卻不曾顯露出任何蹊蹺。
確實是 bug 吧。
看我低眸不言,他忽地伸手遞來一把傘,
在與我四目相對時溫和笑開,
他說:「今日可能還有風雨,姑娘還是撐把傘些為好,若是染上風寒,總歸是傷身體的。」
初相識的人,他竟也這般絮絮叨叨去關心,
直到他匆匆離去時,
我尤且拿著他送的那把傘和甜梨糕,望著他的背影發呆。
系統在旁嘖嘖感嘆:「他人還怪好的,就這個卡出百分百愛意值的好事,要是這個林雪塵是你的攻略對象就好了,我們現在說不定就可以收工了。」
我沒有應它的聲,隻是看著湖面漣漪幽幽,
吃著甜梨糕,甜絲絲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
要是人心能夠這般輕易甜起來就好。
見我低落,系統的聲音自上空悠悠響起:「宿主,再給我講講你的朋友吧。」
小夕啊,
我最好的小夕。
當初她家裡愛做這樣甜蜜的糕點,
她每次都大方地分給我吃,
那時候我在心裡暗暗發誓,總有一天我會請回去的。
後來我在師父的打罵下偷學了一身烘焙的本事,
卻再也見不到我的小夕了。
「多想一想她吧。」系統說,「她要留在你心裡的,絕對不隻是離別的感傷。」
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