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福寶好似受到了驚嚇:「娘,我們回西巷胡同,福寶不喜歡這裡。」


世子妃唇角嘲弄,捏了捏福寶紅潤的臉蛋:「賤種就是賤種,可惜呀,你露了面,就再也回不去咯。」


 


秋菊恭敬的聲音從門外傳進來:「世子妃,到了去壽安堂請安的時辰。」


 


世子妃端坐在梳妝臺前:「柳絮,過來幫我梳頭。」


 


我腦海中一片煩亂,手上動作卻不停。


 


直到最後一支梅花簪插進發髻中,我跪倒在地:「小姐,奴婢從未背叛過您,就算您不信奴婢,也該相信世子爺對您的一片心。」


 


世子妃拿起桌子上調好的花汁塗到指甲上:「咱們自小一起長大的情分,我必為你爭取一個妾的位置。」


 


怎麼被領到壽安堂的、怎麼被二夫人打耳光的、福寶又是怎麼被老夫人摟在懷中直呼:「這孩子,和我的芸芸一模一樣。」的,我都記不清了。


 


腦海中混沌一片,老夫人冷凝的眸子打量我:「當年既然爬上了老二的床,又有了孩子,怎麼就沒露一點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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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頭搶地:「老夫人容稟,當日二爺吃醉了酒,把我認成了耿家小姐,也就是如今的二夫人。我自隨世子妃嫁進侯府,一顆心就放在二爺身上,他卻把我當成替身,第二日酒醒後,更是把一切都忘到了腦後。」


 


「有些話好說不好聽,爺婚前跟嫂子房中的丫鬟不清不楚,這事若是傳到耿家小姐耳中,我深怕二爺心心念念的婚事泡湯。」


 


「本打算等二夫人入門半年後再求恩典,誰知卻懷了身孕。」


 


我目光直視老夫人:「當日的情況,我更是不敢提孩子的事。」


 


這話真假摻半,但二夫人嫁進來不到一個月,侯府就因押送糧草不利惹上了官司。


 


是二夫人求助娘家父兄才幫助侯府度過難關,二夫人在府上風光無限。


 


也是因為這,世子妃動了換嫁的念頭。


 


如今拼湊在一起,老夫人自己已經腦補了一出戲:「你這孩子,倒是個顧全大局的。」


 


二夫人氣得跺腳:「母親!這賤婢胡言亂語幾句,您就要讓這狗奴才頂著侯府千金的名頭嗎?」


 


「大嫂!您安的什麼心?你以為這就能給我使絆子嗎?我膝下三個兒子,有沒有這麼個便宜庶女,對我構不成威脅。」


 


「反倒是你家明珠,侯府嫡出大小姐有一個來歷不明的妹妹,來日明珠談婚論嫁,您看你能落得好吧?」


 


我伏跪在地上,世子妃的神色看不清,但從她的聲音裡,我能聽出一絲幸災樂禍:「二弟妹,無論如何,我們世子爺沒有私生女流落在外。」


 


最終老夫人一錘定音,感念我識大體,讓二夫人把我領回二房。


 


而福寶,因長得太像老夫人早逝的女兒,被她留在了壽安堂。


 


6


 


直到二爺風風火火趕到我的院子,我都沒捋清楚,怎麼突然就成了二爺的妾室。


 


「柳絮,你好得很啊,讓爺的孩子認別人做爹?」


 


「是不是大嫂今日沒讓你和福寶回府,你打算把這個秘密藏在心底一輩子?」


 


「柳絮,你待爺這般情真意切,又吃了這麼多年的苦,你讓爺拿你怎麼辦?」


 


停。


 


說你吃醉酒做了事,醒來斷片是怕你不認賬胡編的。


 


怎麼你這人,還會自我攻略的?


 


正思索該如何處理眼前這一團亂麻,三個蘿卜頭就一溜煙跑進了屋子:「爹,二哥搶我球!」


 


「爹,是三弟總拿球砸我。」


 


「爹,爹,爹……」


 


我一個頭兩個大。


 


二爺也沒好哪裡去,他揉揉腦袋,蹙眉抿唇:「我先收拾這幾個兔崽子,改日再跟你說。」


 


孩子的哭喊聲,二爺的怒罵聲,小兒爭執聲漸漸遠去,我揉了揉酸澀的眼睛。轉眼間,當初吃醉酒就耍賴柳絮姐姐長,柳絮姐姐短的少年,也成了三個男娃的父親。


 


就這樣,我在二房最偏僻的院子住了下來。


 


二爺偶爾會來找我說話,但每次說不了幾句,三個蘿卜頭沒一刻安寧,他總皺眉抿唇擰耳朵,一氣呵成。


 


而二夫人,除了在壽安堂扇了我一巴掌,在府上直接無視我的存在。


 


姨娘該有什麼就給我什麼,沒事從不搭理我,也不許我去她院子中煩她。


 


闲著無事,我會悄悄去府上私塾看孩子們讀書。


 


明珠沉穩,福寶聰慧,三個蘿卜頭愛鬧騰。


 


去得次數多了,明珠也跟我熟悉了:「姨娘不必擔心福寶妹妹的學業,她聰慧伶俐,夫子說最多兩年的功夫,她就會追上我的進度。」


 


福寶更是抱著我的胳膊撒嬌:「娘,你怎麼都不去壽安堂找我?」


 


我趕忙捂住她的嘴:「要叫姨娘!」


 


明珠擺擺手:「在外人面前守規矩,這裡又沒有旁人,福寶妹妹是您一手養大,叫您一聲娘是應該的。」


 


甚至在她們二人生辰那日,明珠夜半吵鬧說想吃我做的桂花糕,把我請去了她的院落。


 


「姨娘,福寶妹妹說,這些年生辰都是您親手給她煮長壽面和雞蛋,今夜,您也給她補上吧。」


 


我眨眨眼,隱去眼底的淚珠,手腳麻利地在小廚房做了兩碗長壽面。


 


明珠笑著抱我的胳膊撒嬌:「姨娘,還有我的份啊,您可真好,謝謝您。」


 


外頭月色皎潔,庭院在積雪的映照下光亮如晝,我再忍不住,背過身子擦拭掉眼角的淚珠。


 


當日忍著疼痛灌劉老三吃酒,又趁著他爛醉如泥,推平車把他掩埋在厚厚雪地裡那日,月亮和今夜一般亮。


 


但我從不敢想,我還有親手給女兒做長壽面的一日。


 


7


 


一轉眼,三個蘿卜頭都到了去書院讀書的年紀,二爺在老侯爺的運作下,得了一個去江南的肥差。


 


二夫人似笑非笑看著我和二爺:「當日二爺說是酒後亂性,如今江南路途遙遠,不知咱們二爺是否舍得柳姨娘。」


 


二爺揮揮手把我打發了出去,關門的瞬間我還聽到二爺跟二夫人打趣:「這陳年老醋,你什麼時候能吃完?這些年,我可有碰她一下?」


 


聲音漸行漸遠,其實我是感激二爺和二夫人的,這些年雖然無視我,但也未曾苛待我。


 


更何況,福寶和明珠都到了議親的年紀,就算他們打算帶我去江南,我也要裝病留下來。


 


果然,二爺離開不到兩個月,老夫人就給兩位小姐打首飾做衣衫,為接下來公主府的春日宴做充足的準備。


 


但誰也沒想到,她們興衝衝出門,再回來,老夫人就開了祠堂,甚至還驚動了老侯爺。


 


明珠渾身湿透,裹著厚厚的披風,依舊冷得打顫。


 


世子妃多次想讓丫鬟帶明珠下去換衣衫,都被老侯爺制止了。


 


「闖出這種彌天大禍,打S了事,換什麼衣衫。」


 


福寶面色蒼白,卻依舊頂著老侯爺的怒火為明珠求情:「祖父容稟,今日是縣主邀請我們一起去河邊喂錦鯉。」


 


「但不知為何,守衛森嚴的公主府,能讓外藩王子入內,更令人奇怪的是,明珠姐姐才落水,外藩王子就跳入河中救起了人。」


 


老侯爺頹然跌坐到身後的椅子上,老夫人那麼大的年歲,跪在老侯爺面前:「侯爺罰我吧,我沒保護好咱們家的孩子,做了別人的替罪羔羊。」


 


唯有世子妃,目光泣血,一巴掌打在福寶臉上:「你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當時你為什麼不替明珠跳下去?」


 


福寶臉上瞬時出現一個手掌印,但她強忍著沒哭出聲,隻扶著哭泣的老夫人安慰:「祖母不必自責,前兩日祖父不就說了嗎?大雍想跟我大楚和親,誰又能想到,長公主那樣風光霽月一個人,會為自己的孩子,做到這步。」


 


老侯爺閉了閉眼:「你們這些蠢貨!」


 


「得知聖上欲選縣主和親,長公主最近日日入宮鬧騰,我也不是沒跟你們通氣,怎麼還敢去參加公主府的宴席?」


 


老夫人跌坐到地上,啞著嗓子吩咐丫鬟扶明珠去換衣衫。


 


「時也,命也。」


 


世子妃胸口急劇起伏,盯著老侯爺和老夫人的目光,仿若要吃人:「我不認命,我的明珠更不認命。」


 


吵嚷間,聖旨到了。


 


白須公公滿臉堆笑:「咱家給侯爺道喜,聖上得知今日發生的事情,不住口稱贊小姐和王爺是天定的姻緣,並冊封咱們小姐為昭瑰公主,下月初二隨王爺一起回大雍。」


 


多年沉浮,哪怕老夫人心底嘔S,表面依舊感恩戴德,並給公公塞了一塊觸手生溫的玉佩。


 


8


 


白須公公走後,世子妃盯著老侯爺手中明黃色的聖旨,悽楚一笑:「父親,這些年,世子爺戍守邊關,二弟在家中盡孝。」


 


「今年聖上恩典,世子爺本可以回京,是您籌謀,說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中,把這份恩典求給了二爺。」


 


「如今二房三子一女,我膝下隻有一個明珠,卻也留不住,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說著,她拔下頭頂的玫瑰簪子,對準自己的脖子:「留不住明珠,我也不活了。」


 


這些年,我對她怨念頗深,也越發看不上她。


 


但不管怎麼說,她對明珠的慈愛之心,就連我,也是要動容的。


 


老夫人身邊嬤嬤抱住世子妃的胳膊:「夫人!您看咱們侯府都到什麼地步了?」


 


「這是尋S覓活的時候嗎?難道您要拉著全府上下一起去S嗎?聖旨已下!」


 


我眉心跳動了一下,其實,聖旨也有漏洞的。


 


果然,世子妃狼狽地擦拭去自己臉上的淚珠,從老侯爺手中奪下聖旨:「父親母親,你們看,這聖旨上寫的是承平侯府小姐,並沒有指明說是我的明珠。」


 


說這話時,世子妃目光沉沉地看向我和福寶:「柳姨娘,你是府上的老人了,你來說,我們世子爺在邊關九S一生,他膝下唯有明珠一個孩子。」


 


「二爺借著世子爺的恩典去江南享福,他膝下就算沒了這個便宜女兒,還有三個兒子。」


 


手心手背都是肉。


 


我跪倒在地,淚水控制不住往外流,怎麼就那麼倒霉,成了縣主的替S鬼?


 


福寶擋在我身前:「大伯母無需為難我姨娘,明珠姐姐自我入府就對我照顧有加,我……」


 


老夫人哭著捂住福寶的嘴:「一人做事一人當,我已經失去了芸芸,如今誰也不能把福寶從我身邊帶走。」


 


我握緊手心,難道我籌謀這麼久,當真要眼睜睜看著自己親生的女兒去大雍和親?


 


世子妃整個人都不好了:「母親一定要如此偏心?」


 


老侯爺始終沉默看著在場的眾人,直到世子妃苦喊累了,力竭跌坐在地上,老侯爺才抬眼看向我。


 


「柳姨娘,你說今日該送誰去和親?」


 


世子妃還欲爭辯,我卻知道,老侯爺已經有了決斷。


 


世子妃卻參不透,她不管不顧搶在我前頭開口:「我們侯府的大事,她區區一個下賤的姨娘有什麼資格插嘴。」


 


老夫人氣得猛拍桌子:「你可還有世子妃的樣子?」


 


「侯爺願意問誰就問誰,輪得到你在這跳腳?」


 


慈母之心使人盲了眼睛,失了心智。


 


老侯爺哪裡是尊重我,他分明是想讓我說出用福寶代替明珠的話。


 


這樣來日世子爺和二爺那裡,他都能有個交代。


 


人老了,處事就不再從公平出發,而是平衡。


 


如若犧牲一個福寶,就能平衡大房和二房,老侯爺絕不會拖泥帶水。


 


9


 


世子妃根本不想聽這些有的沒的,她隻惡狠狠盯著我:「柳絮,我是強迫不得你,但你柳家上下十三口的身契,可都在我母親手裡攥著,你若是害我失去心愛的女兒,我保管讓你柳家上下陪葬。」


 


她用盡了所有手段,隻求福寶可以代替明珠去外藩和親。


 


隻是不知,來日若她得知,她為了救我生的孩子,親手脅迫自己的骨肉遠走,她會作何感想?


 


福寶其實是一個很好的孩子,她挺直腰背從世子妃手裡接過聖旨:「大雍那裡瓜果飄香,日落時間比我們這兒要晚上一個多個時辰。」


 


「最重要的是那裡草長鶯飛,牛羊成群。姨娘,您別擔心,我自小就向往那樣的生活。」


 


「這四四方方的宅院,我才覺得憋悶呢。」


 


老夫人哭得眼睛都腫了,看著福寶的眼底都是悲痛:「早知道,我就把你養得再刁鑽任性些,你走了,你讓祖母怎麼辦?」


 


世子妃顫抖著唇,盯著福寶:「你自己說的,你明珠姐姐那裡。」


 


福寶咬牙:「姐姐那裡我去解釋,我自願,一切跟她沒關系。」


 


其實長開了的福寶,嘴唇下巴都像極了世子妃,隻是大家先入為主,沒人往那上頭想。


 


明珠回院中換完衣衫,為防變故,被老侯爺封鎖在了院中。


 


世子妃或許是怕福寶反悔,每日珍稀珠寶不要錢一樣往福寶院中搬。


 


我避開人也悄悄問過福寶:「這是人生大事,你不可為了我就犧牲自己。」


 


福寶卻斜倚在躺椅上,眼底一片清明:「娘也覺得我是衝動?我那天沒說謊,我早就對大雍充滿了向往。」


 


「萬一來日大雍王爺反復無常,你獨在異鄉。」


 


福寶直凌凌看著我:「女子立不立得起來,靠得是娘家權勢,看得是個人品性,和遠近有什麼關系?」


 


「我身後有整個大楚做後盾,我怕什麼?」


 


眉宇立起,倒真和少年時打馬遊街的世子爺有九分相似。


 


也罷,換子那日起,我注定對不起她。


 


福寶出嫁了,以侯府嫡出小姐的身份,十裡紅妝,去了她向往的大雍。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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