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嫁給裴洲三年,他對我十分冷淡。
納妾,逛青樓,有著數不清的紅顏知己。
我毫不在意,世人都說我愛他如命。
直到這日,裴家來了個認親的落魄少年。
他說,他才是裴家嫡子,裴洲是被抱錯的假少爺。
此時裴洲已高中狀元,裴家人並不喜歡那土包子真少爺。
隻有我,在裴洲詫異不解的眼神中,遞過和離書。
「我隻嫁裴家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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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夫人對我有大恩,我嫁裴洲,隻為報恩。
後來在我大婚那日,裴洲攔住我的花轎,紅著眼睛不肯走。
「宋昭寧,你沒有心。」
1
「不,我不要!」
丫鬟琉璃紅著眼眶,一雙黑葡萄般的杏眼中含著兩泡淚。
「他們太欺負人了!」
她SS抱著一個金絲楠木妝奁盒子,臉頰圓鼓鼓的,把自己氣成了河豚。
看她這樣,我不由得失笑:
「別鬧了,琉璃,把常春園的地契拿出來吧。」
裴洲要納百花樓花魁柳芙蓉為妾,答應把常春園送她作為聘禮。
柳芙蓉人如其名,生得一張芙蓉面。
腰肢柔軟,歌喉曼妙。
而且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不知迷倒了多少富家公子。
裴洲這個驚才絕豔的少年狀元郎,也最終抵不過美人一笑,拜倒在她石榴裙下。
琉璃固執地抱著盒子不撒手,嘴唇噘得能吊起一桶油:
「那常春園,是姑娘你最值錢的一座莊園!」
「裡頭的溫泉是您費了大力氣打造的,還有那花圃,那些名品花卉都是千裡迢迢從南洲運來的。」
「還有,還有裡頭那個觀月塔,所有窗戶都用琉璃打造,耗費了咱們多少銀錢?」
琉璃越說越傷心,眼淚噼裡啪啦往下掉。
我走上前掏出手絹,輕柔地擦拭著她的臉:
「好琉璃,不哭了。」
「這園子我也舍不得,可夫君既然開了口,我不願讓他難做。」
琉璃頹然地松開盒子,從我手裡奪走帕子,泄憤般用力揉著自己的臉:
「也不知道這裴郎君,上輩子是不是救了您的命!」
2
裴洲沒有救過我的命,可他娘親救了我。
裴洲母親沈婉,原是我娘親的手帕交。
我娘生我時難產而亡,父親很快就娶了填房。
繼母貪圖我娘留給我的巨額嫁妝,幾次三番想害我性命。
是婉姨一次又一次,救我於水火之中。
我生辰時,婉姨會親自下廚給我煮長壽面。
我難過時,婉姨會抱著我溫柔地哄慰。
小時候我不懂事,在繼母的刻意安排下學了許多毛病。
跋扈,善妒,毫無禮教。
是婉姨,耐著性子一點一點教我。
教我做人的道理,教我讀書寫字,教我經商賺錢。
我沒有娘親。
可我從不羨慕別人。
我覺得,婉姨就是我的娘親。
裴洲,是婉姨的兒子,是她留在這世上唯一的血脈。
想到婉姨,我心中再也沒有了對常春園的不舍。
既然裴洲喜歡,那就給他吧。
裴洲開心了,婉姨應該也會開心吧?
「宋昭寧,東西準備得怎麼樣了?」
裴洲穿著一襲天青色長袍,頭戴玉冠,身披霞光款步而入。
能做狀元郎,相貌自然是好的。
丹鳳眼,高鼻梁,氣質清冷而矜貴。
我端詳著他的臉,試圖在他身上找到婉姨的影子。
可惜,裴洲和婉姨並不太像。
3
「宋昭寧,問你話呢?!」
我呆愣的反應讓裴洲有些不滿,他扭過頭看向桌上的楠木盒,在看到那一疊地契時,眉頭蹙起。
「夫人,你可真是大方啊!」
琉璃噘著嘴,在一旁小聲嘀咕:
「用不到時喊人家宋昭寧,用到人家時喊人家夫人。」
我輕輕拍了一下琉璃的腦袋:
「沒規矩。」
裴洲並未生氣。
他性子寬和,從來不會隨意打罵下人。
更何況,琉璃是我的人。
裴洲對我素來冷淡,連帶對我屋裡的人,也是一副淡漠又疏離的模樣。
對於這樁由他母親定下的婚事,他其實並不滿意。
我是商戶之女,滿身銅臭。
裴洲滿腹詩書,喜歡的,也是清雅脫俗的才女。
隻是裴母在他十六歲那年,因病離世。
而我當時年方十四,尚未及笄。
為給婉姨衝喜,穿著嫁衣匆匆忙忙嫁進裴府。
聽說,裴洲其實是打算等我及笄以後退親的。
隻可惜,計劃趕不上變化。
衝喜沒衝成,倒是多了一對人間怨偶。
4
「對了,芙蓉喜歡鮮花,尤愛芍藥。」
「我看遍府中所有院子,就屬你這院子花開得最豔。」
「你把這院子騰給她住吧。」
裴洲拿了地契還不滿足。
也許是見我沒有生氣,又提出一個更過分的要求。
他總是這樣,不停試探我的底線。
逼我一而再,再而三地退讓,直到退無可退。
先是納府裡丫頭當通房,接著開始流連青樓。
納了青樓花魁做妾還不夠,還要讓我出聘禮,讓院子。
琉璃氣得直跳腳,一副恨不得上前咬裴洲兩口的模樣:
「你,你你你,這院子讓給柳姨娘,那我們姑娘住哪裡?」
裴洲目不轉睛盯著我的臉。
見我依舊是那副淡淡的模樣,突然就發了火:
「裴府那麼多院子,愛去哪裡去哪裡!」
我深吸兩口氣,努力壓住心底翻湧而上的怒氣和那一絲酸楚。
剛嫁裴洲時,我也曾想過一生一世一雙人。
我們是自小的情誼,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雖然他總是嫌我不夠淑女,嫌我鬧騰,不愛讀書。
可我總想著成婚後,他會給我最起碼的尊重和體面。
現在看來,連這都是奢求。
我靜靜地摸著手上的玉镯。
冰涼溫潤的觸感,帶走了身上的躁意和怒氣。
這是婉姨送我的。
臨S前,她眼神空洞,嘴裡不停呢喃著:
「兒啊,我兒……」
裴洲自小由祖母教養長大,和自己這個出身商戶的母親,並不親近。
這,也是婉姨最大的心病之一。
我曾在她墳前答應過,會照顧好裴洲。
裴洲開心,婉姨就會開心。
婉姨開心,我就開心。
至於其他的,不重要。
5
「好,我這就讓人收拾院子。」
「琉璃,派人去把秋梨院收拾出來,咱們搬去那兒。」
琉璃將牙齒咬得咯吱作響,半晌才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
「奴婢遵命。」
裴洲定定地看著我,眸光閃爍,眼底翻滾著我看不懂的情緒。
「我的好夫人,還真是大度。」
「好,好得很!」
裴洲這人,多少有些大病。
每次都這樣,得了便宜還賣乖。
提出一堆無理的要求,我不同意,就和我生氣。
我同意了,他就是這副陰陽怪氣的模樣。
實在是難相處。
「夫人既然這麼大度,就再賞芙蓉一副頭面吧。」
「我看你那套紅寶石鎏金頭面就不錯。」
「嘶啦~」
琉璃黑著臉扯破了自己的手絹:
「那是裴夫人送給我們姑娘的聘禮。」
裴洲冷哼一聲,嘴角噙起一個涼薄的笑:
「我娘送的聘禮,自然是給我媳婦的。」
「妾室,也算是媳婦吧。」
「怎麼,夫人這是舍不得?」
沒什麼舍不得的。
我捧出那套紅寶石頭面,連同地契一起裝在盒子裡遞給裴洲。
他並未伸手來接,隻是低著頭,一雙鳳眼SS地盯著我。
盒子很沉,舉得我手臂微微發酸。
「少爺,少爺,大事不好了!」
裴洲的小廝青墨連滾帶爬跑進我房中,連行禮都顧不得。
「門,門口……」
他兩手撐著膝蓋,喘得上氣不接下氣:
「門口來了個人,說……」
「說他才是,才是裴家嫡子!」
「他,他說當時和你,抱錯了!」
6
見到陸川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他沒有說謊。
他個子很高,身形挺拔如懸崖上的松柏。
穿著件半舊不新的黑色長袍,靴底還沾著泥巴,和這個華貴的侯府格格不入。
不過在他身上並未看到半分窘迫。
他雙手抱拳,朝我和裴洲落落大方行了個禮:
「在下陸川,見過裴家兄弟。」
一笑,左側臉頰上還有個淡淡的梨渦。
婉姨臉上,也有這樣一個梨渦。
我目不轉睛,近乎貪婪地一寸一寸看著他的臉。
劍眉星目,高鼻薄唇。
像。
真像。
鼻子像婉姨,皮膚像婉姨,氣質也像婉姨。
尤其是那雙眼睛,更是和婉姨一模一樣。
形似桃花,眼尾略彎。
笑起來如同月牙,自帶一股風流韻味。
「宋昭寧!」
裴洲帶著滿身怒氣,宛若一陣風刮到我身側。
直到他用力捏住我的手腕,我才發現自己竟不知何時走到了陸川身前。
而且,還伸出手摸住了他的臉。
陸川沒躲,隻是有些詫異地看著我。
我突然就哭了。
眼淚一顆一顆往下掉:
「你,你叫陸川?」
「這些年,你過得好不好?」
「成親了嗎?」
「你家裡人對你好嗎?」
「有沒有人,欺負你?」
陸川十分吃驚,瞪著眼睛,看起來更像婉姨了。
我哭得稀裡哗啦,被裴洲拉走時還在不停抹眼淚。
7
對於陸川的到來,裴家人神色各異。
陸川說,自己是帶著母親遺命來的。
婉姨生裴洲之時,恰好碰上三皇子謀反,京中大亂。
她帶著侍衛和乳母倉皇出逃,在經過一間破廟時胎氣發動。
當時廟中,還有另外一名孕婦。
那婦人家中貧困,什麼東西都沒準備。
婉姨心善,把給嬰兒準備的包被一分為二,給了那婦人一份。
後來遇上流兵來襲,侍衛也受了重傷。
廟中亂成一團,婉姨和那婦人匆忙逃竄,一時間竟然抱錯了小孩。
婦人回到家,發現村中早已被流民搶掠,房子也被人一把火給燒了。
無奈之下,她帶著孩子一路逃亡,去了江洲投奔自己遠嫁的姐姐。
直到江州,她才發現自己孩子抱錯了。
孩子脖子上,戴著一塊價值不菲的玉佩。
婦人想起婉姨雍容華貴的模樣,貪欲如野草一般滋生瘋長。
如果自己的兒子養在她家中,是否就能富貴榮華一生?
再也不用像她自己一樣,辛辛苦苦,卻一年到頭都吃不上幾頓飽飯。
所以陸川,就這麼在江洲長到了十八歲。
直到他母親生了場重病,臨S前才握著他的手,告訴了他自己的身世。
還叮囑他,一定要找到自己的親娘。
讓陸川替她,向婉姨磕三個頭,說一句對不起。
陸川說完便掏出了懷中的玉佩。
那是半枚龍鳳呈祥玉佩,玉質溫潤,通體潔白。
裴洲一拍桌子,憤然站起身:
「憑一塊破玉,你就敢說自己是侯府嫡子?!」
我緩步上前,在眾人驚詫的眼神中,解下自己腰間的玉佩,和陸川的玉佩合到一起。
兩枚玉佩嚴絲合縫,渾然一體。
我舉著玉佩,朝裴洲認真道:
「這不是破玉,是我娘送給婉姨的。」
裴洲頹然地坐下,一瞬間仿佛被人抽幹了所有的力氣。
公爹怔怔地看著陸川,良久才深深嘆了一口氣:
「這事,還需從長計議。」
8
陸川的養母是個貧苦的農家女,他養父則是一名仵作。
仵作,是賤籍,子孫三代都不許參加科考。
這也是陸川養母讓他上京尋親的原因。
陸川很自豪地說,自己如今是衙門中的一名捕快。
公爹撇了撇嘴,眼神裡是毫不掩飾的嫌惡。
「裴洲媳婦,你替他,咳,替陸川安排一處院子吧。」
「先在家裡住下,認祖歸宗的事情,我還要去和族裡商議。」
公爹走後,裴洲冷著臉把我拉到一邊:
「讓他住清風院吧,那兒清靜。」
清風院在裴府的最西側,地方又小又偏僻。
是府裡用來招待那些上門打秋風的窮親戚時,才會用的。
我第一次,沒有聽裴洲的話。
「住瑞雪院吧,那兒正好空著。」
裴洲沒料到我會反駁他,怔了一瞬後勃然大怒:
「他一個仵作之子,也配住瑞雪院?!」
我仰起頭認真盯著他,一字一句說道:
「他不是仵作之子,原本,你才是。」
裴洲瞳孔猛然一縮。
他用力抓住我的手腕,一把將我扯到他胸前,低頭咬牙切齒瞪著我:
「宋昭寧,你別忘了我才是你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