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了這些實際困難,自然就能理解你的難處。」
我沒採納他的建議,等舅媽再打過來。
我當著他的面,對我舅媽實話實說:「我辦不了,她分數不夠。」
她立刻在那頭吱哇亂叫,說我不上心,不把她女兒的事當事。
親戚一回,居然這麼冷血旁觀,不幫忙。
我掛了電話。
王為立刻對我冷了臉。
他說:「你連對自己的親人都沒有一點耐心,還能指望你對他人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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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反問他:「什麼他人?」
「我的生活裡哪來的他人?」
一下子把王為噎住。
他甩袖子就走。
周楠給我分析,王為是希望通過我對我舅媽多些忍讓,將來就能對他父母多些忍讓。
但他那是自己臆想,想屁呢。
我沒往心裡去。
他趕上我舅媽給我打電話,不過也是偶遇。
我討厭偶遇。
我問小井說:「你忙你的,我就是轉轉,不用管我。」
小井不肯走。
他一直找話。
問我工作的事,也說高中的事。
路上遇到不少熟人,他們看見我和小井走在一起,都捂著嘴偷笑。
小井問我:「你知道他們在想我們什麼嗎?」
我瞥了他一眼,他眼裡有興奮的光亮。
我說:「他們並不知道我腦子裡在想什麼,所以他們想什麼都是妄想。」
小井一怔,隨後哈哈大笑:「到底是我們班的才女啊,看這話說得,太有哲學味了。」
我沒有停下腳步。
小井訕笑著離開。
走到西頭,看了一眼村西的煙火,轉頭往回走。
遇到了王為,他邀請我去他家坐坐。
我拒絕了。
王為忽地惱了,他在我後面喊:「夏清清,你不就是分到了城裡的一個一居室?就看不起農村的房子,坐一下都不願意?」
「我給你說夏清清,做人不能忘本。」
我覺得他腦子有包。
加快了腳步。
9
到家之後,舅媽對我的態度天翻地覆。
她說:
「清清,你才多大啊,都有自己的房子了。
「天啊,你可太有出息了。」
「剛剛,村長打電話過來,拜託我當媒人,給你介紹個對象。
「也是大學生,就在你們學校附近的一家公司上班。」
我心裡咯噔一下。
王為報復了我。
他把我賣了,她媽是有名的快嘴,有肺病,走一會路就要停下來喘氣,傳八卦一口氣都不帶停的。
姥姥拉過我的手,滿眼期望:「清清你的房子多大?」
我抽出了手。
開始收拾行李。
舅媽慌了,她擋在我面前:「清清,我已經答應村長了,你不能走,要走也得相完親。」
我冷目冷聲:「你擋得住我?」
舅媽被我嚇了一跳。
轉而打開門,坐在門口號啕大哭:
「你這孩子,說什麼我擋得住你?
「當年連你媽留你都留不住,誰能擋得住你?
「我好心給你介紹對象,你連句謝謝都沒有。
「你把我當舅媽了嗎?
「你怎能看得上我啊?
「你有了工作又有了房,看不上我們這些窮親戚!
「你怎麼能看得上我啊。
「你連你媽都看不上啊。
「你爹媽S的時候,你那臉冷得像冰,連滴眼淚都沒掉。
「你沒有心哪。」
「……」
不一會兒,圍上了很多人,都對我指指點點。
我把箱子裝好,拉著就往外走。
姥姥在後面扯住我不放,我把她的手往外推,她拉著不放。
僵持不下。
10
「鬧什麼?吵什麼?」
村長來了。
帶著一個高大的年輕人。
村長徑直走到我面前:「清清,是因為我給你介紹對象,你才生氣要走?連年都不過了?」
我拉著箱子,靜靜地看著他。
他指著身邊的年輕人說:
「你是不是以為我給你介紹的是咱們村裡沒念過書的外出打工的?不是啊,清清,你看看,這是我媳婦的外甥,也是大學生,還是北大的。他隨父母回老家過年,提起工作地點與你學校很近,我就來了一嘴,說給你舅媽,你舅媽也是好心。
「她說你都二十六了,還沒有談過對象。
「就是因為沒有媽管。
「她這個舅媽怎麼能不管。」
村長看著我,語帶懇求:「清清,你高低過了年才能走,否則你舅媽的臉、你姥姥的臉,還有我這張臉都沒處擱。」
見我面色太冷。
那個年輕人走到我身旁,誠懇道歉:「我叫鄒文,對不起,事情因我而起。若我能及時勸住姨父,不讓他給你舅媽打這個電話,就不會唐突了你。」
他長得高大斯文,彬彬有禮。
他向我伸手:「能認識一下嗎?不是相親,而是朋友的身份?」
我遲疑了下,伸出了手。
舅媽立刻歡天喜地地燒水、炒瓜子。
村長拉著我姥姥聊天。
我和鄒文坐在桌子兩頭。
鄒文善談,他是北大本科。
畢業後與師兄一起來到我所在的城市創業,合伙開了個公司。
他與我同年。
他說了很多。
我隻聽不語。
最後,他喝了一口茶,自嘲道:「第一次推銷自己,沒成功。」
我忍不住笑了一下:「我現在不想還不想找對象。」
「為何?」
「緣分沒到。」
「哦。」
鄒文很失落。
但他還是禮貌告辭,拉著村長就要走。
村長本來挺遺憾的,但想到我給了他面子,留了下來,面上又高興起來。
舅媽在我們附近走來走去,鄒文的話她旁聽了全。
一看鄒文與我沒戲,她即刻拉過鄒文說:
「小伙子,我看明白了,你和清清沒緣分。
「可你真得嬸子眼緣,我再給你介紹一個好的。
「保證比清清好。」
鄒文對舅媽一笑:「謝謝嬸子,我這次回來隻是陪父母過年,其實並沒打算找對象。」
「隻是話趕話,見了清清。」
話雖這麼說,眼睛卻飄向我。
舅媽像聽不懂一樣:
「你這孩子,咋聽不懂呢。
「我真能給你找個比清清好的。
「你等著,再過三天就回來了。
「不,我現在就給她打電話。」
她急火火去拿手機。
村長帶著鄒文走了。
11
舅媽日日去村長家。
姥姥說:「她要把琴琴介紹給鄒文。」
她小心翼翼地問我:「清清,鄒文看起來挺不錯的,你真不接觸一下?」
我搖頭。
姥姥很不理解。
我不再多解釋。
琴琴比我小了五歲,在我們省上一個二本院校。
她長得沒我好,但可愛嬌俏,笑起來眉眼彎彎。
舅媽催她趕緊回來。
她很聽話。
第二天一早,便趕了回來。
回來當晚,舅媽就帶著琴琴去了村長家。
可相親並不順利。
三嬸來八卦,她是小井媽。
她說:「琴琴那小姑娘嘴巴可甜了,話也說得好聽,可姓鄒那小伙子,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三嬸用餘光掃我:「聽人說,那小伙子其實看中了清清。」
我在幫姥姥剝花生,毫無反應。
姥姥說:
「琴琴她媽當年和琴琴爸相親,第一面也沒成,後來還不是結婚了。人要是有緣分,早晚會在一塊。
「那小伙子今天沒看上琴琴,沒準睡一覺,就會覺得琴琴不錯。
「她三嬸子,你可別去琴琴媽那亂說話。」
三嬸子撇嘴:
「我去她那說話,我闲得慌。」
「我就是看清清孤零零一人,可憐哪。
「要是我家小井這回能考獄警,清清就是我兒媳婦,看誰來搶。」
姥姥問:「那小井啥時候出成績啊?」
三嬸子機靈了一下:「應該出了呀,我趕緊去打電話問問。」
不一會,她火急火燎地跑進來:「清清姥姥,我們小井筆試第一,面試的據說是他師父,妥了,妥了!」
姥姥也很激動:「那可真是大好事啊。」
三嬸走到我面前,面帶局促:「清清,三嬸臉皮厚,替小井問一句,你與小井是同學,知根知底,你能給他個機會嗎?」
「不能。」我答得極快。
三嬸不敢相信:「為何?是小井配不上你嗎?以前你比他學習好,可那是上學。現在你有編制,他也有編制啊。」
我淡淡回她:「我不找異地的。」
「異地?」
三嬸子一下子樂了:「這個簡單,讓他師父給他調到你們那裡不就行了?」
「你有房子,調過去直接結婚。等你們有了孩子,也攢夠錢了,換個大房子,我和你叔給你們看孩子去。」
三嬸子蹦著跑了出去。
姥姥面露狐疑,她說:「清清,你真要和那個小井處?」
「不會。」
「那你怎麼答應了你三嬸子?」
「他師父不是神仙。」
姥姥似懂非懂。
好半天,她恍然大悟:「其實你根本沒看上小井。」
她說得極其肯定。
沒看上嗎?
我隻是對於這樣形成的婚姻,興致缺缺。
小井在學校裡波瀾不驚。
畢業後,也沒有出彩的地方。
這樣的人很多,我不是看不上,而是驅動不了我去冒婚姻的險。
婚姻在我眼裡。
是有窟窿眼的。
小時候,奶奶和我說,當年那麼多人給我爸介紹對象,他都不同意,直到介紹到我媽。
奶奶說:「你爸就喜歡好看的。」
爸爸給我解釋:「我長得這麼難看,不找個好看的,孩子還有盼頭嗎?為了孩子,也得找個好看的。」
我媽給我說:「當時選了你爸,是因為你爸最能掙錢。」
他們兩個都相中了彼此,無論是因為顏還是因為錢。
婚後,他們心思往一塊使,日子過得紅紅火火。
所有人都說他們對象找得最好。
我十歲那年,村醫天天往我家跑。
我爸在,他打個轉就走。
我爸不在,他轉好久才走。
我不喜歡村醫,看見他就撵,我媽連踢帶罵趕我去給豬割草。
我十六歲那年,三大爺家的弟弟偷偷告訴我,我爸和呂二叔的老婆睡了。
我一巴掌下去,差點把他拍成餡餅。
那天晚上,我爸一出門,我就跟了上去。
他鑽進了呂二叔家的柴火垛,不一會兒呂二嬸也鑽了進去。
很久很久,他才出來,拎著褲子。
我站在暗處,心黑成了一片。
半夜,我被我媽的哭聲驚醒。
我爸勸她:「以後我不去找她了。」
「咱倆以後,好好過日子。」
我媽哭得更大聲了。
他們冷了一陣,後來又好了。
因為什麼好的呢?
那是在我中考前夕,姥姥對我媽說:「你再給他生個兒子吧,有了兒子,男人的心就徹底回來了。」
我媽哀嘆:「閨女都這麼大了,再生一個,她會怎麼想?」
「若是因為他亂搞,我再生一個出來,叫閨女受了委屈恨上我,這不是掐虱子養虮子嗎?」
姥姥想了一下,然後惡狠狠地說:
「她就一個丫頭片子,還管她怎麼想。你就生,她要是敢起刺,你就和她哭。
「你告訴她,哪有當姑娘的不心疼媽的。
「她要是個兒子,哪有這麼多事。
「你要讓她內疚。
「你一定要記住,你們兩口子不能散。
「有常能幹,掙得多,大家伙可都指著他呢。
「可不能讓他把錢都給了野女人。」
我在門外聽得清清楚楚。
我媽再未出聲。
三個月後,她佯裝平靜地問我:「清清,媽媽再給你生個弟弟好不好?」
我直接搖頭:「不好。」
「為什麼?你看誰家不是兩三個孩子?
「你有個弟弟和你也是照應,不是嗎?」
我對她說:
「我都快十六了,再過幾年,我自己給自己生兒子不好嗎?
「媽,你聽過弟弟能照顧姐姐一輩子嗎?
「兒子倒是可以。」
我媽沒想到我這麼說,臉現猶豫。
可到了晚上,她就幸福地宣布,她懷孕了,是個小子。
我爸樂得喝了一大瓶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