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可是我怪不了那場車禍,我看見肇事司機領著他的女兒來給我下跪的時候,我也沒辦法。


 


我爸是個好人,我怪不了他,愛是一個沒辦法通過數據檢測的事情,沒辦法被放在天平上衡量他的愛值得多少付出,可是我知道,我爸心中的天平告訴他,他做不到為我媽付出下半輩子了。」


 


他又抽了一口煙:「我知道我很自私,為什麼這樣的情況我還要……勾引你。」


 


這個措辭讓我們不約而同地想起那個車裡纏綿的深吻。


 


他微微揚了揚嘴角:「可是我真的太需要你了。」


 


「那就不要說謝謝我這種話!」我早已淚流滿面,不管不顧地把自己塞進他的懷裡。


 


他的手掌始終沒有落在我的背上,我的手便主動往下伸,想牽著他的手回抱我。


 


手腕被他的力道扣住,腦海不分場合地把這個畫面與小時候打鬧的場景重疊,小時候他先買了手機,我沒寫完作業也想玩,他就是這樣扣住我的手警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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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他一隻手就能扣住我,現在也是。


 


我對這樣的力道著迷,希望他能緊緊抓著我不放。


 


手上的紅痕隻透露給我一個信息:常玉也離不開我,常玉也需要我。


 


他松開手,拉開和我的距離:「你冷靜一點。」


 


「我不要冷靜!」我哭著打他,肆意發泄情緒,「對,你就是自私,你知道你家是這個情況,那你為什麼還來招惹我,我明明都打算放下你了!你不要我見你媽媽,難道這件事情就不存在嗎?我始終都要和你一起面對的,常玉,膽小的是你!」


 


「別說了。」他在壓抑。


 


我像是泄了水的洪河,他就是被我鑿碎的土地:「我就要說,你比我大,你一直仗著這一點教我,管我,可是你連一點事情都不肯和我一起面對。」


 


我想起自己的從前:「我為了和你一起上海大,我搬到出租屋復讀,我已經到了可以自己租房的年紀。」


 


被我背在身上的背包被我暴力地打開,我掏出身份證:「我也 19 了,常玉。」


 


他的沉默讓我更加怒不可遏,我拿出我買的避孕套,狠狠拍在他的臉上:「我都能和你做了,你當我是小學生嗎?」


 


避孕套在他的臉上發出「啪」的一聲,留下一個紅印後掉落在我們的腳邊。


 


他低頭去看,我包裡的東西全都掉了出來,一片狼藉。


 


常玉一點點幫我撿起來,包括避孕套也規整地放進我的包裡,小巧的包被他拎在手上,看起來很違和。


 


我已經崩潰了:「你說句話吧。」


 


「是我需要你,哥。」


 


常玉替我把包背好,寬厚的手掌在我的頭頂揉了又揉,他似乎順了順我的馬尾辮,才終於說道:「對不起。」


 


我說不出自私的話,要他拋下媽媽和我在一起。


 


可是有一瞬間我真的在想,我可以等到他孤身一人,沒有任何責任。


 


我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像是被丘比特用求愛的箭將良心攪碎,我居然希望他能失去媽媽。


 


常玉已經離開了,我蹲在路邊,哭得喘不上氣。


 


可我還是不打算放棄。


 


我要的東西,一定要得到,誰也不能和我搶。


 


07


 


我調整好情緒去常玉的公司找他時,他的同事告訴我他已經被外派去香港的分公司了。


 


我們像是狗血劇裡的男女主,他逃,她追,他插翅難飛。


 


當我拿出手機要訂票時,才被手機頁面提示,我需要辦理港澳通行證。


 


我甚至沒辦法瀟灑地買一張機票,出現在他面前,像一個成熟的女人那樣微笑地告訴他:「你的痛苦我都心疼可以為你解決。」


 


當我一切都辦理好,我請了假,坐上了長途 28 小時的硬座火車。


 


小行李箱一路上被我緊緊抱在懷裡,裡面全是常玉送我的衣服鞋子,每一件都是四位數。


 


到達香港時,我訂的賓館太偏僻,坐了很久的地鐵,問了很久的路,才磕磕絆絆地聽著不熟悉的粵語找到地方。


 


疲憊和亢奮在我身上共存,初高中那會兒我也是這樣追常玉,不過與那時候不一樣,現在我是成年人了,看吧,我甚至可以不經過任何人的同意一個人來到 2000 多公裡以外的地方。


 


連常玉也沒辦法管我。


 


我沾沾自喜,用地圖搜索公司的名字,屁大點地方居然有三個公司。


 


常玉的聯系方式還躺在我的手機裡,不過我不打算去問他,因為這是屬於我的「鑿玉計劃」。


 


香港的士貴得不行,我舍不得打車,隻好走路,中心城區幾乎都是行色匆匆的本地人,他們講著英語或粵語,我用普通話點餐時,好幾人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


 


我開始慶幸把常玉送我的貴衣服帶過來,盡管那雙低高跟磨得我腳疼,像是刑具,在他們打量的目光中,我也甘之如飴。


 


像是成年人用目光對我豎起一道銅牆鐵壁,他們身上合身剪裁的高定西服,熟練流利的口語,人均一臺電腦辦公,這都是我與這格格不入的標志。


 


唯一相似的,是我身上昂貴的衣服和精致的羊皮高跟。


 


連這也是常玉送給我的。


 


我走到了第一家公司,用蹩腳的粵語和前臺費勁地溝通著:「我找常玉?」


 


前臺小姐的妝容精致,似乎很是忙碌,眼睛甚至沒有從電腦前移開正視我一眼:「請問有預約嗎?」


 


我對她的態度有些不開心,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又被輕視:「我是他女朋友,見一下也不行?」


 


多番詢問無果後,我才回味過來,常玉工作的地方是外企,他們的工牌上掛著的都是英文名。


 


我不知道常玉的英文名,甚至不知道他是這三家公司裡的哪一家就來了。


 


香港對我來說是一座冰冷的城市。


 


我的心髒像被人緊緊捏住,透不進一點空氣,它居然還毫不知趣地下起了雨。


 


我坐在公司的大廳,暖氣吹得我渾身發冷,漂亮的裙子顯然起不到一絲御寒的作用。


 


大廳裡的人如同太平洋裡穿梭的魚,和我沒有一點關系,連水痕都不會留下。


 


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外面的雨吸引了去,我看著雨滴把淺灰色的地磚拍打成深灰色,期待著常玉能夠在此時出現在我身後,問我冷不冷。


 


我的眼一陣陣發酸,好幾次我都感覺似乎又要掉眼淚了。


 


雨漸漸停了,外面的地磚又從深灰色變成了淺灰色。


 


它看起來漸漸幹涸了,可是我卻覺得,雨水隻是從地上滲進了地裡,就像常玉對我那樣,侵蝕扎根。


 


常玉還是待在我的列表裡,我試探著發出一個句號,能發出去。


 


他沒有刪掉我,我立刻讀懂了他的意思——我不是他的女朋友了,但我還是他的妹妹。


 


「誰要做你的妹妹。」


 


我的手指滑動,毫不猶豫地刪除了他。


 


常玉又丟下我了。


 


我已經不在荒漠裡,不在逼聳的出租屋裡。


 


走出恢弘的寫字樓,我回頭看了一眼這座冰冷無情的建築,把腳下不實用的高跟鞋脫下來拎在手上,光腳走回了賓館。


 


盡管路上的回頭率可以說是高達百分之百,但是我的腳丫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釋放。


 


包括我的心髒。


 


高跟鞋和渾身昂貴的衣服都被我拿去了二奢店,我拿到錢,立刻給自己買了一張舒適的機票回學校。


 


我看著腳後跟被磨出的血痕,告訴我自己。


 


這是最後一次了。


 


我不會再為了常玉研究他的朋友圈,QQ 空間,不會再因為他的消息悸動一整天,不會再回想那些令人心動的吻,也不會傻氣地坐 28 小時的硬座跨月 2000 公裡來見他。


 


他算哪門子男朋友,又算哪門子哥哥?


 


是我不要他了,連做哥哥的資格也不給。


 


我徹底消失在常玉的世界了,舍友知道我們分手,她們不認識常玉,破口大罵這是一個好色的老男人,我笑著說:「沒有啦,我買了套都用不上。」


 


「那你們到底怎麼了?」


 


「沒怎麼。」我故作深沉,「成年人的世界,隻挑選,不改變。」


 


路詩瑤也知道我們分手了,她特意從她的大學過來,見到我時還誇張地帶了很多酒。


 


我有點好笑地說:「我還沒到借酒消愁的地步。」


 


她把冰涼的酒瓶往我臉上一貼:「這是慶祝好嗎?」


 


「慶祝什麼?」


 


她拉開易拉罐,爽快地喝了一口:「慶祝你脫離常玉的苦海!鑿玉計劃,正式失敗。」


 


「失敗了還要慶祝。」我陪著她喝了一口,心裡說不上什麼情緒。


 


路詩瑤親了我的臉頰一口:「可是我親愛的你完成了真正的長大啊!」


 


我們喝到了很晚,奇怪的是,我沒有哭,沒有掉一滴眼淚,和路詩瑤抱在操場上像個二逼一樣尖叫到熄燈。


 


一晃眼我就到了大四,我很久不想起常玉了。


 


這次我想起的也不是常玉,而是常阿姨。


 


過兩個月就畢業了,海大作為名校,自然有許多公司來這裡擺攤找人,我注意到一家機器人公司,過去和 HR 說了幾句話,她是我的同專業的直系師姐,不自覺就和我多說了些。


 


「我們公司很缺技術人才啦,在研發新產品。」


 


「什麼產品?」我很感興趣,拿起公司的介紹隨意翻了翻。


 


她掏出手機給我看了一段視頻,視頻上是一個男人,他的大腿隻有小小一截,殘肢處詭異的萎縮了起來。


 


接下來,男人自信地談吐了起來:「接下來,我將穿上這套設備,給大家進行展示。」


 


鏡頭一轉,出現了一雙仿真假肢,男人的殘肢體連接在假肢上時,不像是硅膠那樣軟綿綿的,他的腿像是有了自主意識,不再是機械地甩動,而是像真腿一樣,模仿著正常人行走的姿勢。


 


震撼使我微微張嘴:「這是公司的產品?」


 


HR 搖搖頭:「不是,這是外國公司的,這一塊技術國外一直都在壟斷,不成熟。但是不僅僅為了市場,我們公司就要做這一塊。」


 


她開始對我拋出橄欖枝,講了他們公司的理念,發展前景,以及各種入職待遇。


 


我沒有被她畫的餅打動,但是那個視頻給我帶來的觸動還是讓我主動添加了她的聯系方式。


 


我的履歷顯然讓她很心動,微信幾乎每天都有她的早午晚安問候和就職意向。


 


經不住她的S纏爛打,我答應她周末的時候去公司參觀。


 


宿舍其他的三個女孩,兩個選擇讀研,一個比我更加優秀,早就拿下了 offer,我還在為參觀時的衣服發愁,拿下 offer 的那位就熱心地拿出了自己的小西服:「我面試就是這套。」


 


我有點不確定:「會不會太正式了?我隻是去參觀。」


 


她建議道:「那種地方都是老油條呢,穿正式點沒錯,沒準就遇上大佬了,不能穿著 T 恤和闊腿牛仔褲吧。」


 


她比我高了一個頭,這件小西服的外套掛在我身上很寬大,我剛想換回我的 T 恤闊腿牛仔褲,她就攔住了我:「最近很流行的 oversize 就這樣,不用換。」


 


「真的嗎?」我猶豫地徵求另外兩人的意見。


 


她們點頭:「真的,這樣真的特別合適你。」


 


於是,我穿著寬大的西服外套,裡頭疊了一件合身的襯衫,下裝是幹淨利落的西服褲,出發時,幾人還頻頻稱贊:「有女強人那味了。」


 


公司很大,也很氣派,外觀讓我想起我在香港的那棟寫字樓。


 


我居然也成了那群人中的一員,穿著正式的服裝,梳著得體的頭發。


 


HR 帶我去了研發部,公司的優勢被她展現出來:「你的實績很優秀,來了我們這,不出五年估計就能升職。」


 


我笑著問:「升到什麼地步?」


 


她也神秘地笑笑:「我們公司當初也招了一個海大的學生,進來的時候和你一樣大,這個智能仿生假肢的項目就是他在做。」


 


她微微揚了揚下巴,看著一個方向:「喏,看見那間辦公室了吧。」


 


「看見了。」在到處都充滿著現代化科技化的研發部,那間辦公室被毫無審美地用一堵牆與外面隔開,很難不讓人注意。


 


HR:「他就是你能升到的地步,當然,我期待你超越他。」


 


我看了看那間辦公室,忍耐著竊聽人家工資的衝動,正要矜持得和 HR 道謝,她卻先說:「喲,他出來了,悄悄告訴你,他還是個帥哥呢。」


 


辦公室的門被打開,不知為何,我居然有一種預感。


 


男人的襯衫被熨燙得極為妥帖,頭發卻略顯狂躁得被揉亂成一團,眉眼透露出一股煩躁,然而在我們眼神交匯的一瞬間,他變得那麼熟悉。


 


常玉。


 


他在我的心裡挖了一個大大的坑,我把這個坑作為地基,建起了屬於自己的高樓,樓裡住進來很多人,讓我的心熱熱鬧鬧。


 


他出現的時候,大樓轟然倒塌,我覺得是地基出現了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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