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看著,很多回憶又歷歷在目。
2012 年夏天,大學剛畢業,我就帶著當時還是女朋友的佳慧回到了老家發展。雖然我們錢掙得不太多,但好在小城市人的物欲低,生活節奏也慢,所以生活還算自在。
那時候,我每天都會騎車接她下班。
我們經常一起去看電影,一起吃新開的館子,假期還偶爾會去附近海邊城市玩個一兩天。
當時我們很少吵架,也從來不知道什麼叫壓力。
命運的第一個轉折點出現在 2015 年夏天,我們倆在一次激情纏綿時恰巧沒了安全用具,導致我稀裡糊塗地就當了爸爸。
那天早晨,佳慧拿著驗孕棒興奮地蹦到我面前時,我驚恐的心情就好像是許仙看到白娘子捏著自己的尾巴在炫耀。
「恭喜你!」佳慧俏皮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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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獎品是什麼?」我強顏歡笑,但內心慌得一批。
「一個和你長得很像的小寶寶。」
「像你行不行?我太醜。」
「呃……還是像你比較可愛。」
「嗯,也行,隻要不像隔壁老王就行!」
「胡說八道!哪有這樣說自己媳婦的。」佳慧一邊嗔笑,一邊坐到我懷裡,忽然一臉嚴肅地說,「你還沒表態呢!」
「啊?什麼?」我故意裝傻。
「生不生?」
「當然!」
說實話,以前從沒覺得錢是這麼重要,彩禮、婚禮、酒席,當然還有房子。
我的家庭是個很普通的工薪家庭,這一整套流程下來,父母和我的積蓄全部清零,還欠了銀行幾十萬貸款。
當然這才剛剛開始,接下來馬上是佳慧待產、生產的一系列開銷。
佳慧對這個孩子百般珍惜,她辭掉了工作在家安心養胎。
而我也拍著胸脯說「我養你」。
幾年以後,我才意識到這三個字是多麼沉重。
於是,我跳槽去了另一家薪水高一些的公司,每天奔波於客戶和應酬。
於是,婚後的一切美好向往也在悄然破碎。
孩子出生後,我發現我不可能再有喘息的機會。
奶粉、紙尿褲、各種嬰兒用品、嬰兒服裝、早教用品,還有費用高昂的早教課,讓我透光了信用卡,壓力翻倍地增長。
我戒了煙也戒了遊戲,為了多省點錢,為了在孩子看見別的小朋友拿著自己沒有的新玩具哭鬧時也給她買一個。
我很自責,責怪自己沒本事能掙更多錢,慢慢地,這句話也變成了老婆對我的斥責。
電話鈴聲突然響起,在這個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刺耳。
是曉璐。
我十分詫異,她為什麼在這時候打給我?
「喂,曉璐?」
「東子,你別擔心了,佳慧今晚在我這兒住。」?
7
陽光透過巨大的玻璃穹頂照在光滑的木地板上,籃球架四周是彩色的數以千計的空蕩座椅。
這是高新區一個新落成的室內籃球館,整個場館內隻有我和曉璐。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裡是你投資建造的吧?」溫暖的陽光下,我好奇地問曉璐,空曠的場館內響起陣陣回音。
「也不全是啦。」曉璐淡然地說。
「為什麼約在這兒?不會是故意來跟我炫富的吧?」我調侃道。
「我以為你會喜歡。」曉璐笑著直視我的雙眼。
金色的陽光灑在她小巧精致的臉龐,映得格外好看。
曉璐是那種典型的北方美女,大大的眼睛,高挺的鼻梁,性感的雙唇,高挑的身材,加上她幹練的齊肩短發,有種動人心魄的魅力。
「是挺喜歡,但這兒好像不大符合我們今天的話題氛圍。」
「記得之前有人跟我說過,婚姻呢就好像是一場競技比賽,但輸贏靠的不是比分而是耐心。」
「啊?就因為這句話選擇在籃球場見面,這也太牽強了吧……」
「哈,逗你呢,那句話是我剛編的。」
我無奈地笑了,眼前的她好像還是當年那個古靈精怪的丫頭,但隨即我努力地搖了搖頭,讓自己回到現實。
今天可不是約會,而是我和佳慧的婚姻調解。
「你和佳慧什麼時候走那麼近的?」我心中的疑問脫口而出。
她沒有回答我,而是在籃球架旁撿起一個籃球。
「喂,你多久沒打籃球了?」
「嗯……好像很久了吧。」我話音未落,她就把手中的籃球朝我拋了過來。
我下意識接住球,疑惑地看著她。
隻見她用皮筋把自己的頭發扎了起來,撸起毛衫袖子,俏皮地朝我挑了下眉。
「來吧,看看你還會不會。」
我穿著呢子大衣拿著籃球,像個傻子一樣站在那兒。
「愣著幹嗎? 忘了怎麼運球了?」
「你穿著高跟鞋打球?」
「哦,對啊。」她麻利地脫下那雙價值不菲的鞋子,毫不在意地隨手丟到場外。
起跳,投籃,球從我手中飛出,劃出一道拋物線。
「嘭——」擊中籃框反彈到曉璐身旁,她一手將球抄入懷中。
「看來真忘了啊。」她運著球,笑著說。
我深吸一口氣,伸展了一下雙臂。
「來吧,不讓著你了。」我一個箭步衝了過去。
「誰要你讓了。」曉璐將身子壓低,把球運到身子側面。
「別忘了當年是誰教會的你打籃球。」我猛地伸手抄球。
曉璐慌忙將球從胯下運到身子另一側。
「你也別忘了,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你還沒回答我,你和佳慧什麼時候成閨蜜了?」我挪動步伐貼近防守。
「在我來參加聚會前一個多月吧。」曉璐轉身運球,背靠我的防守。
「啊?怎麼……她找你借錢?」我一愣,防守松懈。
曉璐看準機會轉身欲起跳投籃,我隨即反應過來封堵投籃線路。
「切……除了錢就不能聊聊天啊。」曉璐將球抱回懷中。 「她都跟你聊什麼了?」我繼續伸手搶球。
「啥都聊啊。包括你們快一年沒同過房了。」
我腦子「嗡」地一下,當場呆住。
曉璐果斷投籃,球應聲入網。
……
我大口喘息著坐在看臺座椅上,曉璐坐在旁邊也是香汗淋漓。
「怎麼樣?運動一下是不是心情好多了?」曉璐遞給我一瓶水。
「是啊,尷尬多了。」
「哈哈,這有什麼,都成年人。喂,說真的,佳慧挺好的,隻是不太會表達。」
「誰說她不會表達,她表達起來挺激情洋溢的。」我苦笑,然後猛灌了一大口水。
「瞧你委屈的,你這算是抱怨嗎?」
「我哪敢啊?」
「相信我,沒啥事的,今晚把她接回去。女人嘛,甜言蜜語哄一下再買個小禮物,比什麼都強,日子不還得過嘛。」
「是啊,日子不還得接著過嘛……」我嘆了口氣。
「別垂頭喪氣的,人是你當年自己選的,難不成你還想換一個啊?」
我盯著球場上的籃球,沒有說話。
曉璐起身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
「其實我蠻能理解你的,但……」她停頓了一下,嘆了口氣接著說,「但除了理解,除了心疼,我還能做什麼呢?」
這話讓我心頭一熱,我仿佛感覺她柔軟的手不隻撫摸在我肩頭,而是觸到了我心底。
但我不敢抬頭看她,隻是牢牢盯住球場上那隻孤獨的籃球。
我不知該如何接曉璐的話,忙岔開話題:
「那天我朝她發了挺大火,她不會記仇吧?」
「當初你當著全校那麼多人的面甩了我,最該記仇的不應該是我嗎?」曉璐淡淡地說。
剛剛來自她手掌的溫暖還在身上蔓延,卻迎面突如其來一記冰冷刺骨的重拳。
我抬眼看向曉璐,隻見她「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哈哈,跟你開玩笑呢,我要記仇還跟你在這兒浪費時間?」
曉璐轉身離開,邊走邊說:
「事實證明,女人也不都是記仇的。回去繼續你的生活吧,宗介君。」
我望著她的背影,心情說不出地復雜。
以我的段位完全看不透眼前這個女人,她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可以被隨意拿捏的傻丫頭。
她忽冷忽熱的態度讓我有種不安,但可怕的是,這種不安真的很迷人,也很讓人上癮。
8
春節,猝不及防,疫情來了。
而嶽母又在這時候因為心髒冠脈狹窄堵塞住院了。
生活變得更加晦暗。
我和老婆都是獨生子女,照顧嶽母的責任自然就落到我們肩上。
因為限制人員流動,老婆辦了手續長期在醫院陪床。
無奈,我隻好待在家帶孩子、做家務。
公司停工,隻發可憐的底薪。
而我面對著高昂的醫藥費和無法自由出入的小區,每天愁得頭發大把掉。
初九上午,老婆的一通來電,又加深了我的絕望。
「我媽情況不太好。」
「怎麼了?」
「今天做常規檢查時順便做了個全身的體檢,發現……」老婆的聲音有些哽咽。
「到底怎麼了?」我焦急地問。
「乳腺……腫塊。」
「醫生怎麼說?」
「大概率是……」
「能……能確診嗎?」
老婆沒有回答,聽筒中傳出斷斷續續的抽噎聲。
我靜靜地等了很久,等她情緒稍微平復一些的時候,她接著說:
「我媽說想喝你做的牛肉羹。」
「好!我做,我這就做……」
我拎著裝牛肉羹的保溫罐,站在小區的鐵柵欄門禁前和保安磨破了嘴皮子,但他始終不肯讓我出去。
這個特殊時期,沒有外賣,沒有跑腿。
無助感將我淹沒,我靠在鐵柵欄上,給老婆發了一條信息。
「對不起,我沒能出小區。」
我這才發現原來自己是真的很沒用。
9
終於復工了。
經歷過漫漫長假,街邊植被貌似都高了一大截。
這段時間我欠了一屁股債,但嶽母的病情卻沒有絲毫起色。
由於她的心髒無法承受大的手術,醫生建議保守治療。
當然,還有一條理由,這個手術十分昂貴。
這天,我難得下班很早,便去父母家接了女兒洋洋。
不知洋洋從哪兒知道了今天運河邊有煙花表演,非吵著要去看。
我們開車到運河邊時還早,我便帶洋洋來到附近一家西式快餐店吃點東西。
取餐時,洋洋不小心撞到了一個 20 多歲染著紅頭發的男生,手中的果汁灑到了那人衣袖上。
洋洋知道自己做錯了事,老老實實地站在原地,噘著小嘴,不住地說對不起。
我也趕緊來到兩人跟前,幫著一起道歉。
「實在是對不起啊,孩子太不小心了。」
那個紅發男生狠狠地瞪著洋洋,說:「把我衣服弄髒了,你說怎麼辦啊?」
洋洋害怕得不敢看他的眼神,低著頭,戰戰兢兢地掏出口袋裡的紙巾。
「叔叔,對不起,我幫你擦一下吧。」洋洋說著伸手去給那人擦衣服。
「啪——」我都沒來得及反應,那人一巴掌將洋洋的小手打了回去。
洋洋「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我一把把孩子拉到身後,趕緊查看孩子的手,她垂著小手不敢動,白嫩的手背被打得通紅。
那人嗤笑了一聲,轉身想走。
我一個箭步衝過去揪住了他的胳膊。
「哥們兒,你多大人了,跟一個不到 4 歲的孩子動手,是不是有點過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