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尤其在聽聞我的慘狀後,連連嘔吐,幾日裡都不曾用飯。


驚懼交加下,她這次是真的病了。


 


爹爹卻再也不信她,執意拽著她去我的靈堂磕頭請罪。


 


姐姐SS扣著床頭,臉上滿是驚恐:「不!我不去!」


 


她的指甲抓到劈裂,也不願去靈堂見我最後一眼。


 


可見她是真的心虛。


 


爹爹卻直接喊來幾個丫鬟拔去她頭上的金簪,給她換上一身素衣,押著她去了靈堂。


 


一路上她臉色煞白,見到漆黑的棺木後腿腳一軟,直直栽倒在軟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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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按著她的頭,狠狠磕在地面上。


 


直到玉白的額頭沁出血痕,他才罷休。


 


他走到棺前,眼眶一紅,落下淚來:


 


「幼梧,你姐姐知道錯了,爹會為你報仇的,你安息吧。」


 


心頭的恨意宛如刀尖般直抵胸腔,隨時都要穿破胸膛。


 


知錯?


 


安息?


 


憑什麼?


 


磕幾個響頭就可以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嗎?


 


沈清桐聽出了爹爹的言外之意,當即拽著他的衣袖賣乖討饒:


 


「是的,爹爹,我知道錯了!我以後給小妹日日祈福,絕不懈怠。」


 


爹爹卻看著她搖了搖頭:「我隻是說你知錯了,你還是要受罰。」


 


沈清桐咬牙狡辯:「我隻是代寫了幾封信而已!又不是我害她S的!」


 


爹爹漠然看她:「隻是如此嗎?」


 


姐姐臉色騰得煞白,嘴唇哆哆嗦嗦著說不出一句話。


 


11


 


明日即將開戰,爹爹隻身一人來到了我的草屋中。


 


草屋雖破,但好在五髒俱全。


 


年前時,我在草屋前闢出了一片院子,裡面的蔬菜如今已經成熟。


 


隻可惜,我沒那個口福了。


 


爹爹瞧見那一處田地和棚子裡堆積的木柴,站立了很久都沒有動彈。


 


木柴是我從山上一捆捆背下來的。


 


小時候,沈家軍的將士們還會給我偷偷帶點炭火。


 


後來他們有的升遷,有的因為姐姐偽造的信件受到懲罰。


 


我便拒了別人的援助,自己去燒柴火取暖。


 


冬日,山上的積雪很重,背著重物走路時難免打滑。


 


我會隨身帶著一把匕首,在滑下去的時候,用刀刃狠狠插進泥土裡。


 


爹爹抹了把淚,又往草屋裡走。


 


屋子裡的陳設很是簡陋,整個房子不過一床一桌一櫃。


 


爹爹顫著手打開櫃子,裡面不過一兩件粗布的衣衫,和一件漏風的棉花袄子。


 


這些和爹爹身上的華服格格不入。


 


他縱然打了一輩子仗,也沒穿過這麼破的常服。


 


不知是想起娘親,還是沈清桐那滿滿幾屜珠寶首飾,爹爹忽然蹲下身子,放聲大哭起來。


 


他哽咽著,一次又一次地懺悔:「幼梧,都是爹的錯,爹不應該把你丟在雲城。」


 


「爹不該十年了都不接你回來,爹不好!」


 


「爹不該貪慕權力,讓你一個孩子受這麼多的罪。」


 


「阿朝,我沒有照顧好我們的孩子。」


 


「我……罪該萬S!」


 


男兒有淚不輕彈,他卻哭得撕心裂肺。


 


仿佛我是他最疼愛的孩子一樣。


 


我冷眼看著他淚如泉湧,看著幾度悲至窒息,再拊掌嘲諷。


 


真是一處好戲。


 


一個能拿著阿娘簪子懺悔,卻不肯來接我回長安的人,能是什麼好父親?


 


12


 


開戰的那日,姐姐被帶上了城樓。


 


她手裡抱著琴,宛如提線木偶。


 


爹爹拿著長矛,本該堅毅的眼神,此刻卻飄忽著。


 


「彈那首十面埋伏吧,幼梧小時候常說我是個英雄呢,她最喜歡這個曲子了。」


 


那時我不過三四歲,哪裡懂什麼曲子,不過是見爹爹聽得盡興,便跟著說自己喜歡罷了。


 


沈清梧深吸一口氣,坐在琴案前,雙手止不住地顫抖。


 


她長在長安,哪裡見過這樣的場面,第一個音便彈錯了。


 


底下羌敵腰掛彎刀,身前是百匹野狼。


 


待看見父親的面容後,羌敵的首領高聲大喊:


 


「沈歷老兒!你生的女兒果然不錯,我的將士們覺得好,狼崽子們也覺得好!」


 


譏笑聲此起彼伏,幾乎要戳穿人的耳膜。


 


軍報之中並未寫我被凌辱的過程,隻說我被生擒,S相極慘。


 


父親的呼吸瞬間亂了,他一個踉跄幾乎要栽倒在地。


 


羌敵的首領越發囂張。


 


他瞥見城樓之上亭亭玉立的身影,緊接著道:


 


「城上那個娘們!多謝你啊!要不是你,我還不知道鎮北侯的女兒竟然要跑去鎮子裡賣草鞋。


 


「我們差一點就要撲空了,誰知道那小娘竟然為了救一個平頭百姓,命都不要了,SS拽著我的腿,真有種!


 


「砍她手腳剜她肉的時候,也不喊疼,就是在床上的時候,一個勁地掙扎叫喊,兄弟們都覺得差點意思。」


 


我捂住了耳朵,不想去回憶被人侮辱的時候。


 


爹爹猩紅著眼,大步衝到沈清梧身前,長矛指著她的脖頸。


 


「我原以為你隻是假傳我的軍令,懲罰幫襯過幼梧的人,你到底還做了什麼!」


 


沈清桐目露慌亂,一動也不敢動:


 


「女兒隻是不小心泄露了消息,不是故意的!爹你信我!」


 


我冷笑一聲。


 


不小心?


 


分明是有心所為!


 


小鎮離羌族很遠,若不是有人提前消息,他們怎麼會繞地百裡,隻為搶奪一個小鎮的糧食錢財?


 


她伸出手,想拽住爹爹的衣角。


 


爹爹手腕一轉,長矛劃破她的手腕。


 


沈清桐痛呼出聲,捂著手淚流不止。


 


爹爹卻不看她一眼,狠心對身邊將士說:「帶下去,通敵之罪,軍法伺候!」


 


「爹——」


 


沈清梧徹底慌了,胡亂地抓著爹爹的大腿,但還是被強行拖了下去。


 


爹爹佝偻著腰,用盡力氣大喊:「羌奴小兒!償命來!」


 


「S……」


 


13


 


這是我第一次在戰場上看著爹爹打仗。


 


從前我聽人說爹爹英武,凡戰無不勝。


 


可如今,他卻顯出疲態。


 


剛進入戰場,便差點被羌敵刺中後背。


 


身邊的副將連忙替他擋下一刀,爹爹反手刺穿那人的胸膛。


 


鮮血噴濺了他一臉,他卻不管不顧地朝前衝。


 


似乎前方有什麼在等著他。


 


羌敵駭於沈家軍越S越勇的氣勢,他們每個人都憋著一股氣,為我報仇。


 


我心中的恨意在不知不覺間逐漸消退。


 


沒有原諒,而是我的S在數萬大軍中顯得何其渺小。


 


哪怕是不知姓氏的小兵身後也有無數段動人心扉的羈絆。


 


他的家人會因他的S而落淚傷心,他的朋友也是。


 


爹爹或許是個不稱職父親,可他當年的舉動確實讓宋叔以少勝多地護住了雲城。


 


或許,他曾被權勢迷了心竅。


 


可他戰無不勝的功績護住了千萬個家庭。


 


一戰結束,羌敵四散而逃,幾十年內再無氣力侵犯邊關。


 


爹爹受了無數道刀傷,鮮血順著馬鞍滴落下來。


 


忽然,他卻忽然透過人群直直看向了我。


 


他雙目震顫,漫出盈盈水光:「幼梧……」


 


說完,他直直從馬上摔下。


 


14


 


沈清桐被罰了四十軍棍,雙腿幾乎殘廢,癱在床上不能動彈。


 


她盯著房梁,又哭又笑:


 


「爹爹就是看不起我小娘!對我好,也隻是沈幼梧不在而已。」


 


「他根本就不疼我。」


 


聽見爹爹受傷的消息,她一會詛咒爹爹快S,一邊又說自己錯了,她還沒當皇子妃,爹爹不能S。


 


她已經瘋了。


 


一盆又一盆的鮮血從房中端出,整整三日,爹爹才醒過來。


 


他睜開的第一句話就是問:「幼梧呢?我看見她了。」


 


我咬了咬唇,看著他兩鬢霜白的樣子,心頭竟然有些酸澀。


 


宋叔抿了抿唇:「幼梧已經下葬了。」


 


「不對!」爹爹狀若瘋魔地搖了搖頭,瞪大了眼看宋叔,「我看見她在城樓上了,他肯定是怕我出事才過來的。」


 


屋裡的人察覺到爹爹的狀態不對,卻無人敢勸他。


 


房中S寂一片,隻有爹爹試探膽怯的呼喚聲:「幼梧, 你在嗎?」


 


「爹爹錯了,你再出來見爹爹一面吧。」


 


我側過身子,不願和他對視。


 


幾次呼喚沒有回應後,他搖頭苦笑:「你恨爹爹,你不願意原諒爹爹了。」


 


我確實沒有那麼恨他了, 卻也從沒想過原諒他。


 


父女緣分已盡, 大抵如此。


 


沈清梧受完刑罰後,高燒不退。


 


將士領著大夫來到爹爹面前,對他一五一十稟告病情。


 


爹爹卻一時間不知是該信還是不該信,以為她又是串通大夫賣慘求他原諒。


 


就這來回幾刻鍾的時間耽誤, 大夫再去醫治時, 已經治不好了。


 


高燒雖然退了下來, 但沈清梧卻失了神智,變得痴傻起來。


 


大夫幾經確認,爹爹才真正相信。


 


他看著躺在枕頭上口水直流的沈清桐,眼神復雜。


 


終究是他疼愛了那麼多年的女兒, 如今也算是報應不爽, 為自己的惡行承擔了後果。


 


15


 


棺材下葬後,我的身體逐漸變得虛無, 似乎隨時都有消散的可能。


 


爹爹向皇帝提出告老還鄉,離開長安那天,三皇子作為皇室成員前來送行。


 


本該像許多官眷子女一樣,長在浮華的長安,過著奢靡的生活。


 


「(身」「爹爹,我嫁他, 喜歡他!」


 


三皇子的臉上閃過一絲厭惡。


 


爹爹放下了車簾, 對著三皇子拱手道歉。


 


「小女行為無端,請三皇子見諒。」


 


爹爹來到雲城定居, 在我墳墓不遠處搭了兩間木屋。


 


縱然有著不菲的俸祿,但他還是每日親自劈柴燒火,坐在院子裡編織草鞋, 次日再帶著沈清梧去集市上賣。


 


一個孩童走到爹爹跟前,怯怯地問:「你是姐姐的爹嗎?」


 


爹爹一愣:「哪個姐姐?」


 


「沈幼梧, 我是就是她救下的,我會照顧你的生意的, 阿娘說要報恩。」


 


說完, 他拿起一雙草鞋,放了三文錢在爹爹的掌心。


 


一雙草鞋三文錢。


 


爹爹握緊手裡輕飄飄的銅板, 眼眶一紅。


 


他看著孩童的身影越走越遠,良久後, 又開始吆喝賣起草鞋。


 


這些活他自己做下來才知道如何不易。


 


而我已經做了很多年。


 


每每賣完草鞋後, 爹爹都會帶著沈清桐去寺廟祭拜。


 


裡面供奉著我的牌位,爹爹日日都會來上香。


 


沈清梧宛如孩童,爹爹讓她磕頭, 她就用力地磕, 磕到額頭起包還傻乎乎地樂。


 


無事時, 兩人便在寺廟中為我抄寫佛經,大約是想彌補心中的罪惡感。


 


無非是渡己罷了。


 


日頭漸落,我的身子即將消失無蹤。


 


來帶我回去的人問我要不要做最後一次告別。


 


我看著日落下那道佝偻的身影, 釋然一笑。


 


「不用了。」


 


身在紅塵之中,事來則應,事過則無。


 


(完)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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