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不時還有人往我手裡塞糖果吃。
「淼淼這丫頭,打小就討人喜歡,日後定能嫁個好人家!」
「泱泱這丫頭,我當時看著,就覺得她秀氣,好像還跟村裡秀才認過字吧,一看就是人中龍鳳!」
「夏家媳婦一看就會養女兒,一個個養得這麼好,真恨不能淼淼和泱泱都是我生的。」
我聽著眾人的誇贊,心裡也暖暖的。
我阿姐可算是一等一的出人頭地了。
我娘高興之下領我去集市上買了幾件新衣,又買了幾串糖葫蘆。
6
阿姐每月從宮裡遞的銀子是越來越多,可娘也隻第一次聞信時花了許多銀子,到了後面也隻每半月上集市去買些肉來,再買一匹布料外,再沒有多餘的花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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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堅信著,錢是一分一分攢出來的。
家裡存銀子的罐子是越來越滿。
過年時,娘將家裡的豬S了,做了一大鍋S豬菜。
娘望著村口的方向,神色哀傷:「宮裡的娘娘過年能回娘家探親嗎?」
娘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就連村裡最博學的丁秀才,也是答了句模稜兩可的話。
初二那天,我和娘站在村口,從清晨等到天黑,都沒瞧見阿姐的身影。
等天黑得有些看不見五指,我娘嘆息一聲:「泱泱也真是的,不回來了,也不說寫封信來。」
我才發覺,阿姐確實好久不曾遞信回來了。
從那李德恩來了後,我每月裡收到的就隻有阿姐的銀子。
「許是阿姐太忙,忘了。」
丁秀才常說皇上是個大忙人,那身為皇上的女人,一定也是很忙的。
「那也不至於連一封信都沒有。」
我娘一邊氣著,一邊將豬蹄沾了水放入缸中冷凍。
豬蹄,是阿姐最愛吃的東西。
是娘特意留的。
直到豬蹄再也凍不住,我和娘也沒瞧見阿姐的身影。
7
三月初十,李德恩又來了村裡。
這次他穿著更加華麗。
「夏寶林懷了身孕,向皇上求了恩典,要奴才接夫人和小姐進宮看望。三月十三那天,奴才帶夫人和小姐進宮。」
得了消息的我娘吩咐我去沏那買了好久,隻為了迎接宮中貴客,才準備的茶。
李德恩推脫了幾下後,跟著我娘坐在了院中。
沒等李德恩說話,我娘就將一肚子攢了許久的話說了出來。
「泱泱她……夏寶林過得好嗎?」
「夏寶林吃得飽嗎?穿得暖嗎?」
「夏寶林睡得安嗎?有沒有被凍到?」
問到一半,我娘又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咂巴了幾下嘴後,尷尬道:「夏寶林在皇宮裡頭呢,怎麼會吃不飽,穿不暖,肯定過得好好的。」
李德恩笑得溫和:「夫人作為母親,擔心寶林是應該的。」
李德恩喝了茶後,囑咐了我和我娘許多東西。
見了誰該怎麼做,怎麼個禮法,怎麼個稱呼,還有各位貴人的脾氣秉性,他全都講了個遍。
我和娘聽得認真,學得認真。
李德恩一走,娘立刻去將罐子裡的銀子全放進了錢袋裡,叫了馬車,帶我就去了鎮子上。
一到鎮子,娘直奔成衣鋪。
在成衣鋪裡,我娘將銀子花得隻剩下二兩後,店主終是把我和她都打扮得極其富貴。
我娘照著鏡子:「這樣去見泱泱,就不會讓宮裡人小瞧了。」
李德恩來接人時,見了我和我娘的打扮,嘴角一抽,卻也沒多說什麼。
進了宮後,我才發現,我們幾乎花盡了銀子換來的成衣,依舊遠遠不及宮裡的富貴。
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我娘低著頭看著路,在我抬頭時就敲我的腦袋,仿佛這宮裡的東西多看幾眼就會花銀子似的。
「夫人,到了。」
到了阿姐的宮殿中,一個長得和阿姐一樣漂亮的宮女姐姐帶著我和娘進了屋。
才踏過門檻,我就瞧見了屋內端坐著的阿姐。
阿姐比從前更好看,眉宇間透著一股子貴氣,隻是較從前瘦了許多。
我和娘跟著李德恩教的,對阿姐施禮。
娘的禮才行了一半,阿姐就扶住了娘。
「娘……小淼……」
阿姐沒哭,但音是抖著的。
阿姐比量著我的身高,笑著:「小淼都長這麼高了。」
「娘和小淼這身衣服不便宜吧,是我思慮不周,忘了給娘和小淼提前備好衣服。皇上如今寵著女兒,我遞出宮去的那些銀子,娘多買些吃的用的,不必省著。」
阿姐一眼就看出了娘的心思,勸著娘對自己好些。
我娘擺手:「吃糠咽菜慣了,若是吃了大魚大肉還不習慣呢。」
在來的路上準備了好多話的娘,到了宮裡卻沉默了起來。
倒是阿姐,一直說著,問田裡面的收成,問過年吃了什麼,又問丁秀才有沒有考中舉人。
娘忙著答復著。
我則瞄著桌上的糕點,不時伸出手去夠上一個放到嘴裡,怕被宮裡的人見了笑話,我將吃的動作放得極慢。
那糕點也不知是什麼做的,入口即化、甜而不膩。
等阿姐問完了,娘和阿姐都變得沉默起來。
阿姐的話說完了,娘的話卻憋在肚子裡不敢說。
我見氛圍實在不對,開口問道:「阿姐,我能拿一點兒糕點回去嗎?」
我娘拉住我,掐著我的胳膊:「宮裡的東西,怎麼能拿出去?」
阿姐擺擺手:「無妨的,小淼喜歡拿走便是。」
轉頭又對娘說:「娘,您不必如此客氣的。女兒雖是在後宮,卻也仍是您的女兒。」
我娘卻似受到了刺激,從座位上站了起來:「那可不行,娘娘是宮裡的貴人。」
我嚇得同娘一樣站了起來。
阿姐笑著,拉著站著的我到了她身側:「小淼,你要記得,阿姐一輩子都是你的阿姐。」
我忙點頭:「嗯嗯,阿姐最厲害了。」
又聊了幾句後,阿姐派人將我們送出了宮。
我抱著阿姐給的糕點和金銀,止不住地高興。
娘卻沒了來時的興頭,隻把頭在馬車內也低得很低。
我隻聽得娘的一句話:「泱泱她……好像……瘦了。」
8
再見到阿姐時,她小產了。
距離那次知道阿姐有孕,不過月餘的時間。
正是我娘才做好小衣服,我才做好陶泥娃娃的時候。
我娘哭著燒了小衣服,我也將那打算送給阿姐的陶泥娃娃砸了個粉碎。
阿姐虛弱躺在床上,安慰著娘:「娘,沒事的,女兒還年輕,還能生。」
我第一次見到那樣虛弱的阿姐,她喘息的聲音有些重,但身子看起來卻是輕飄飄的,好像一陣風就能吹走。
從前在家裡時,阿姐可是能拎著兩滿桶水來回走的。
我瞧著阿姐就哭了:「阿姐,我們回家吧。」
我娘厲聲喝道:「胡說,宮裡頭的人怎麼能回家。」
阿姐用手替我擦掉淚:「小淼不哭,哭了就不好看了。一家人能見面,是開心的事情,娘和小淼,幹嘛那麼難過。」
阿姐的話卻讓我哭得愈發厲害:「小淼長高了,也胖了,可阿姐你都瘦了。」
一旁的一個宮女打斷了我的號啕:「小姐,奴婢帶您去到處走走吧,寶林剛失子,見不到人傷心。」
來宮裡的路上娘囑咐了我許久,要我不要哭的。
我不該在阿姐面前哭,阿姐失了子,是我給她添了煩惱。
阿姐呵斥道:「翠華,小淼她還小,不懂這些。」
「沒有的,沒有的,是小淼不該哭。」
一邊說著,我一邊站起身,跟著那宮女出了阿姐的屋子。
我在皇宮裡面逛啊逛,抬著頭,瞧見了許多新鮮東西。
隻是,瞧見它們時,我並沒有自己料想得那般興奮。
在經過花園時,我遇見了一個衣著華麗的男子。
翠華拉著我跪了下來:「奴婢叩見皇上。」
面前的皇上沒有半點丁秀口中的氣勢驚人,他和丁秀才一樣的和善:「這位想來就是夏寶林日思夜想的妹妹了,快抬起頭讓朕看看。」
我抬起頭,看到的是一張自帶威嚴的臉。
暗道一聲,皇上果然有別樣的氣質。
皇上看到我的面孔時,似怔愣了一瞬。
「夏寶林失了子,難免心傷,不如你在宮中小住幾日,陪一陪你姐姐。」
我不敢置信我自己聽到耳中的話:「這……是可以的嗎?」
能到宮裡陪著阿姐都已經是天大的恩典了,小住,那可是我怎麼想也想不到的福氣。
皇上打開折扇,點了點頭:「無妨,你姐姐是朕的妃嫔,朕也算是你的姐夫,來宮裡小住幾日無礙的。」
得到肯定的答復後,我激動地再次叩拜:「民女謝皇上大恩。」
回了阿姐的宮殿,我立刻將這喜訊告知阿姐。
阿姐沒露出什麼喜色,反倒是微微蹙了眉。
「皇上雖說如今寵我,可也不至於……」
我覺得阿姐是失了孩子,傷心過度,瞧見什麼都覺得不對勁。
「阿姐是最好的阿姐,淼淼想給阿姐最好的,皇上也想給阿姐最好的。」
阿姐被我說得樂了,可她並不同意我的說法:「小淼,你不懂。」
「小淼已經十三了,能懂許多事了。」
就像我已經懂了,宮裡面雖然富貴,卻把阿姐養瘦了,定是有人對阿姐不好。
就像村裡面的各家阿婆說的,大戶人家的小妾為了錢財地位,會爭得跟鬥雞眼似的。
宮裡面的貴人多,大概,爭鬥會更厲害吧。
我對阿姐打包票:「阿姐放心,小淼在宮裡一日,就護你一日。」
從前都是阿姐護著我,如今阿姐病成這樣,也是該我護她了。
阿姐欣慰地牽起了嘴角:「還真是沒長大的孩子。」
9
待到午時,娘一個人回了家。
我則留在宮裡,阿姐給我安排好了住處。
每日裡我和阿姐總要聊上幾個時辰,每日三餐時,我總能瞧見桌上有著幾道合我胃口的,阿姐卻不怎麼動筷的菜。
瞧著阿姐連著幾日都吃得很少,我十分心疼:「阿姐吃什麼我吃什麼就好了,小淼不挑食。」
「沒事的,是我成了宮裡的小主子後,不怎麼做活,飯量少了。」
阿姐說得客氣。
吃完飯後,阿姐便帶我走路消食。
待我自己熟悉了宮裡的路,我便自己帶著翠華到處逛。
我又遇到了幾次皇上,他每次遇見我,總是駐足與我闲聊。
他總是誇我,誇我長得同阿姐像,又誇我心思純淨。
他說:「如果朕的妻子是像你這般的就好了。」
我道:「皇上有皇後娘娘,皇後娘娘賢良淑德,我們村裡都說皇後娘娘是母儀天下的人呢!」
他搖頭:「她隻是朕的皇後,不是朕的妻子。」
我聽得雲裡霧裡,隻覺得皇上在說胡話。
回到阿姐宮中時,我把我和皇上的對話如實告訴了阿姐。
阿姐聽完,呆愣了許久,才苦笑著看向我:「小淼,阿姐一定會護住你,一定會。」
10
在宮裡待了半月後,我帶著阿姐送我的吃食和金銀,回到了村中。
遠遠地,我瞧見了沈家阿婆的身影。
才到村口,她就焦急地問我:「見到嫋嫋了嗎?」
她那焦急頹喪的模樣,完全沒有辦法和那個頤指氣使說我阿姐跟了太監時的樣子重疊。
我很想對她說嫋嫋姐姐在宮中得罪了欣婕妤,髒活累活幹了一堆,遞出宮的銀子還是靠著阿姐貼補,過得並不好的事實。
我很想對她說,嫋嫋姐姐過得不好是她口業的報應。
可最終,我還是沒有說出真相。
「嫋嫋姐姐在花房伺候,過得可好了。」
「嫋嫋……她不會侍弄……算了,謝謝淼淼你了。」
沈家阿婆遞給我一把糖和幾塊碎銀子:「當年的事情,是我胡亂說話,是你們娘倆心善,這些年一直沒有找我麻煩。」
我將銀子往回推:「我不能要……」
「拿著吧,孩子,算我贖罪了。」
沈家阿婆的聲音拉得很長,離去的背影也拉得很長。
鄰裡鄰居的,我家隻有我和我娘,總是不好得罪個徹底的。
我隻希望,我這一份口德,能為在宮裡越發瘦弱的阿姐,多積攢些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