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受了那麼多的毒蠱還能活到現在,算我賺到。」


 


謝如歲沒有說話。


 


看不到他的臉,讓我很不安。


 


「歲歲哥,你說點話吧,要不然我以後也聽不見了可怎麼辦啊。」


 


我拽了拽他的袖子。「歲歲哥,你給我彈琴吧,我想聽你彈琴。


 


「從前隻聽過晏砚的曲,還沒聽過你彈的呢。」


 


聽到這,謝如歲終於有了反應。


 


他還是一言不發,可須臾,耳邊便響起了清冷的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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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音蕭瑟,像一曲肝腸寸斷的離歌。


 


謝如歲就坐在那裡,彈了一整夜。


 


雖然看不見,但我覺得那夜的月色一定也很好。


 


也是那夜之後,我便再也聽不到一點聲音了。


 


早晨謝如歲幫我盥洗時,我感覺到那雙本就傷痕累累的手上,又長了些新的傷口。


 


傷口好了,凝成疤痕,新舊傷疤交疊在一起,將他原本清瘦光潔的手雕得面目全非。


 


可這雙手,卻牽著我走過了很長的一段路。


 


從前,我總因恐懼這樣生不如S的日子而夢魘頻頻。


 


那時,謝如歲總會用他的手包裹住我的手,溫暖的氣息從他的掌心滲進我的皮肉骨血。


 


黑暗裡,我便似乎能靠著這雙手,描摹出他的輪廓。


 


現在,謝如歲正用這雙手,在我掌心一遍又一遍寫著同樣的字——


 


【小千,別S。】


 


每每這個時候,我都會覺得謝如歲真是瞎操心。


 


我怎麼會S呢?


 


我不會S的。


 


人說由悔生憾,由憾生痛。


 


痛之不矣,至S方休。


 


可我這一生並沒有什麼後悔的。


 


天下奇景固然綺麗非凡,但於我而言,不過爾爾。


 


就算沒有晏砚,沒有謝如歲,我大抵也會贖別人。


 


就算沒有三千兩,我也會去救那些藥人。


 


萬事紛繁總迷人眼,所以我隻活自己的心。


 


11


 


我已經做好了一輩子當個行屍走肉的準備。


 


但謝如歲最後還是將我送去了晏砚那裡。


 


他在我掌心一字一句寫下【我護不住你】的時候,指尖都在顫抖。


 


我將他的手指牢牢握住,問:「歲歲哥,你要離開我了嗎?


 


「可我們不是要永遠在一起嗎?」


 


所以,這一次的承諾又要不作數了。


 


聞言,謝如歲沉默了良久。


 


須臾,我的掌心痒了痒。


 


是謝如歲留給我的最後一句話——


 


【對你不起,來世再償。】


 


寫完,他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向前撲去,想抓住他的衣角,卻絆在侯府高高的門檻上。


 


從前,每次要摔跤的時候,謝如歲都會恰到好處地出現扶住我。


 


這一次,我依舊期盼他能回頭。


 


但這回,他沒有接住我。


 


腦袋將撞在門檻上時,我被一雙有力的手臂攔腰抱起,伸手一探,隻摸到一把華美精致的衣料。


 


晏砚擋在我身前,反手關上了門。


 


他說:「是他不要你的。


 


「他不要你,我要。」


 


就這樣,兜兜轉轉,我還是落到了晏砚的手裡。


 


如今,我對晏砚來說究竟算什麼呢?


 


朋友,故人,還是旁的什麼。


 


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我得活著。


 


我得去找謝如歲問一個答案。


 


12


 


入秋後,侯府裡來了個神醫。


 


聽晏砚說,他能讓我重新恢復五感。


 


對此,我不置可否,卻也乖順地任他擺弄。


 


這位神醫脾氣有些乖戾。


 


不讓人近身,也從不與人觸碰。


 


每日不是給我扎針,便是放血。


 


我也不知這樣的治法是不是對五感恢復有效果。


 


但我意識到自己的記憶似乎衰退得更快了。


 


一開始,是忘記了一些萍水相逢的面孔。


 


最近,好像連很是熟稔的臉也記不太清了。


 


賣豆花的姑娘來瞧我時,我卻怎麼也想不出她的樣子和名字。


 


我很怕到最後我會將腦海中的一切都抹個精光。


 


忘了自己的來路,忘了自己的去處。


 


為此,我隻好將一些重要的事刻在牆上。


 


比如——


 


【要活著。】


 


【要回報晏砚的恩德。】


 


【還要找謝如歲問個清楚。】


 


但每每前一日才寫上去,第二天卻怎麼找不到那些字了。


 


我想大約是我忘記刻在了哪裡。


 


於是,找不到了,我便在就近的地方再刻上一行。


 


我想,有朝一日這些話總會鋪滿一整面牆。


 


被這位神醫扎了一整年的針後,我依舊是個瞧不見聽不著半S之人,但可喜的是,嗅覺似乎恢復了一些。


 


房間裡總泛著若有若無的杏子味,大約是侯府裡種了杏樹的緣故。


 


但我總覺得這種杏子味很熟悉,似乎曾在哪裡聞到過,但我已經不記得了。


 


我依舊堅持在房內刻著字,但刻上去的東西卻越來越少,忘記的東西越來越多。


 


往事似乎在一點一點化成灰燼,被風吹走。


 


最後隻剩短短三個字——


 


【謝如歲。】


 


每日入睡前,我都會撫摸著這三個字,讓自己不要那麼快忘掉。


 


謝如歲,是個可惡的人。


 


說要成為我的眼睛我的耳朵,說要帶我走遍山川江河,說要和我永遠在一起。


 


一樣都沒做到。


 


隻留下一句勞什子來世今生的話便一走了之。


 


他這樣可惡。


 


我可一定一定不能忘了他。


 


城郊小院外的那棵梨樹上,還系著他給我求的祈願符。


 


他不離身的那把破琴上,還留著我歪歪扭扭的字痕。


 


我們要一起等下一次初雪,要一起……


 


長命百歲。


 


想著這些過往種種,我刻下他名字的最後一筆。


 


「謝如歲。」


 


我撫摸著字跡喃喃道。


 


突然,腦海中嗡的一聲,感覺到天旋地轉一陣恍惚。


 


就像腦袋中的什麼東西在被抽走。


 


回過神來時,手掌還按在牆上深深淺淺的溝壑上。


 


我沿著溝壑滑動指尖,拼湊出這三個字來——


 


「謝,如,歲。」


 


謝如歲……


 


是誰?


 


13


 


最近,侯府上下都很忙碌。


 


因為我和晏砚要成親了。


 


再次能看見那日,晏砚便向我許了終身。


 


我忘記的過往種種,他都一並講給了我聽。


 


他說,我曾對他一見鍾情。


 


他說,我曾為他豪擲三千兩贖身。


 


聆秋樓裡那些不為人知的隱秘過往,他都會一點一點,讓我重新想起。


 


為此,他以軍權為代價,求皇帝退了丞相千金的親。


 


大婚那日,花車列隊,行人駐足。


 


紅绡飛舞漫天,整個京城都得知了小定安侯成親的喜訊。


 


喜車路過城郊時,我看見一棵在小院落外盛開的梨樹。


 


新花簌簌,掩映著枝丫下的明黃符篆。


 


那是一張長命符,掛在梨樹上。


 


意為——長命百歲,永不分離。


 


這一幕,看得我有些恍惚。


 


再想去仔細瞧一瞧的時候,才發現離那荒院已經走出去了很遠。


 


京郊到城內的這段路真的很長。


 


連坐在車轎裡,都覺得疲累萬分。


 


可我好似卻在這條路上走了無數次。


 


這些日子, 我總覺得自己似乎還有什麼東西沒有想起來。


 


那似乎是個很重要的人。


 


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


 


但絞盡腦汁, 能想起來的也隻有幾縷若有若無的杏子味,和一雙蒼白斑駁的手。


 


「小千。」


 


見我在拜堂時走了神,晏砚佯裝慍怒地捏了捏我的手指尖。


 


我定定地看了看晏砚的手。


 


骨節分明,瑩白如玉。


 


不是這雙手。


 


彼時, 晏砚正遙望天邊, 朝著諸天神明起誓。


 


字字懇切的禱詞說畢, 他忽然回眸,看著我道:「小千, 我們永遠在一起。」


 


那一剎,仿佛數萬根琴弦在我腦中斷裂。


 


四周的喧囂,在耳邊恍若沉寂。


 


我們永遠在一起。


 


我一定曾幾何時,和另一個人, 許諾過這件事。


 


可是, 為什麼會想不起來呢。


 


於是,在晏砚熱切的目光中, 我接過了那杯點綴了杏花的青杏酒。


 


遞到嘴邊時, 杏子的香氣撲鼻而來, 清香苦澀交織,是很新鮮的味道。


 


可是,杏子原本是這個味道嗎?


 


為何……我記憶裡杏子的味道, 不是這樣的。


 


那並不是塵封在記憶裡的氣味。


 


也不是杏子真正的氣味。


 


我上一次聞到……


 


是在侯府。


 


14


 


最近,京中有件事傳得沸沸揚揚——


 


小定安侯的新婚夫人在大婚當日逃婚了。


 


聽說她喝過喜酒後, 就像中了邪一樣, 掀了蓋頭便跑了出去。


 


嘴裡念叨著「歲歲」, 頭也不回地就走了。


 


「所以說,那歲歲到底是什麼人啊?」


 


侯府裡的下人你一言我一語地闲談著。


 


不過今年的花魁又換了新人。


 


「喜她」也有人說:「那是給夫人治病的大夫,夫人身子好了後,他便走了。」


 


「那夫人是去找這位神醫了嗎?」


 


「嘖, 找不到的。」那小廝搖頭嘆息,「他不是早就S了嗎?」


 


……


 


「侯爺把在外遇刺的夫人接回府的時候,那人也在後頭跟著, 當時, 隻見著夫人受了傷, 卻沒見那人也隻是強弩之末了。」


 


「那他怎麼又能回來給夫人治病的?」


 


「這誰知道?」小廝攤攤手,「他奇怪得很,日日給夫人放血, 又往夫人的藥裡放自己的血不說,我還看見他在夫人房間的牆上刻東西。」


 


「刻的什麼?」


 


「不知道,但是有一整面牆呢。」


 


沉默半晌後, 灑掃的小丫鬟試探著問:「可夫人找不到他,還會回來嗎?」


 


小廝笑嘻嘻地將掃把往地上一杵:「當然了,那人哪比得上侯爺半分。


 


「他那手,跟樹皮一樣, 誰見了能喜歡。」


 


……


 


晏砚坐在庭院裡, 聽著牆外的下人們嘁嘁喳喳說個沒完,頓覺頭痛陣陣。


 


他知道,楚千不會回來了。


 


她太在意承諾, 所以她大概會找謝如歲一輩子。


 


這樣的感情,讓他再也不能隻靠一句「可憐」來騙自己。


 


雪夜的驚鴻一瞥,到底是敵不過歲歲年年。


 


她喜歡謝如歲。


 


喜歡一輩子。


 


本文完


 

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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