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本想繼續聽下去,但實在是沒什麼力氣,我腦袋一歪就昏倒了。


後來的事情,都是身旁侍奉我的宮女阿蠻告訴我的:“太後可生氣了,說宮中不養闲人。何況祖制不可違,勒令陛下三日後必須重新舉行殉葬儀式。”


 


嗓子疼痛到仿佛是被刀砍過一樣,我連吐出來的話都格外幹澀:“那陛下怎麼說?”


 


阿蠻怯生生道:“陛下說,他會盡快安排,但至少得讓娘娘身體康健,全須全尾後才能殉葬。”


 


我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阿蠻怕我不信,還強調了一下太後的反應:“太後娘娘直接甩袖走了,都沒給陛下任何好臉色。”


 


我也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該哭泣。


 


好歹是又撿回了一條命,還能多活三日。


 


腦海中突然靈光一閃,我拽著阿蠻追問道:“太後說什麼?後宮不養闲人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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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蠻還以為自己說錯話了,在我再三追問下,才點頭:“娘娘,太後確實是這麼說的。”


 


5


 


我恨不得一蹦三尺高,卻奈何身上如同散架般難受。


 


既然不養闲人,那若是我們並非闲人,是否能換得一線生機?


 


“扶我起來,我要去見麗妃娘娘。”


 


這闔宮上下,最恨許渺渺的就是麗妃。


 


據野史記載,許渺渺並不愛先帝朱祐暘。


 


求愛不成的朱祐暘,廣招天下妙齡女子入宮。


 


因為試圖從旁人身上尋到許渺渺的相似點,所以宮中所有得過寵的女子,或多或少有許渺渺的影子。


 


當初麗妃入宮後頗得盛寵,屢次挑釁皇後許渺渺。


 


經年之後,麗妃才發現自己原來隻是許渺渺的替身。


 


惱羞成怒之下,她多次借著盛寵愈加為難許渺渺。


 


所以此番我去拜見麗妃,或許會吃個天大的閉門羹。


 


但我沒想到是,我竟會如此順利地直抵春熙殿。


 


容顏憔悴的麗妃躺在雕花軟塌上,氣息微弱:“怎麼,你也是來看我笑話的嗎?”


 


她猛地咳嗽幾聲,仿佛要把所有的氣血咳出才能平靜片刻。


 


我看得心驚肉跳:“我才不是來看你笑話的。那天雷雨之下,你哭得最大聲,我看你也不想S,才頭一個來找你的!”


 


麗妃冷笑,漂亮白皙的臉上生出一絲嘲諷:“我就是再不想S,祖宗禮法也容不下我。”


 


她眉目流轉,我看見她眼裡淌著淚花,卻依舊嘴硬:“行了,別說風涼話了,誰不知道你跟當今聖上是青梅竹馬,你S不了也不必來惺惺作態。”


 


我第一反應是生氣,第二反應卻是憐惜。


 


王朝傾軋之下,有幾個女子敢於對抗強權?


 


那天撕心裂肺的哭喊聲,怕是已經用盡了他們畢生的勇氣了。


 


“麗妃,不管你信不信我,我請你一定要振作起來,與我一起勸說宮裡的所有姐妹振奮起來。”


 


無論是前朝還是後宮,勢力都是盤根錯節。


 


這些後妃中不乏名門出身的女子。


 


隻有有人肯為了自家女兒當廷反對殉葬,以朱明煥猶豫的態度,此事或有轉圜的餘地。


 


太後又言,後宮不養闲人。


 


那何不放走這些身懷六藝的姑娘們自謀生路,同時借著為先帝祈福的名義,開啟一條皇室商業街,宣揚燕朝仁道。


 


既避免了S戮,又弘揚了我大國風範。


 


我將前因後果一一轉述給麗妃,她晦暗的眸子漸漸亮了起來:“我父親御史大夫得知我必須殉葬,已休假三日未上朝,我要讓他為我據理力爭!”


 


我笑道:“請御史大夫於史書上記下這濃墨重彩的一筆,女子不該淪為政治的犧牲品,任何人都不可以肆意掠奪他人性命!”


 


千年後的我翻遍史書,竟找不到一絲一毫妃嫔殉葬的隻言片語。


 


憑什麼史官不將這一筆訴諸史冊?


 


若非墓穴被勘探,千年塵封後,誰又會記得這些冤屈而S的女子?


 


麗妃堅定道:“你放心,我一定請父親將所有事情記載下來,哪怕不能記在正史上。”


 


6


 


我和麗妃兵分兩路。


 


她去糾集所有殉葬名冊上的妃子們重振旗鼓,而我則去找朱明煥通融一番。


 


“許渺渺,你求朕放所有女子出宮?”


 


御書房內,朱明煥端坐在書案前健筆如飛,批改奏折行雲流水。


 


“陛下,你剛登基,或許並不知道,先帝早將國庫揮霍一空,偌大的朝廷急需錢財。”


 


“若先帝妃嫔們能為國庫出一份力,為何不能留他們一命?”


 


我跪在地上,拜得誠心誠意:“陛下,昔年孔聖弟子陳子亢言‘殉葬非禮也’。由此可見,燕朝皇室殉葬習俗並不合周禮。能造福後代的女子們,不該為了逝去的人犧牲性命。”


 


“大膽!竟然妄論皇室祖制!”他將奏折朝我甩來。


 


我沒躲開,奏折落在我的額頭上,砸下一輪紅印。


 


“我為皇室宗婦,為何不可置疑祖制?陛下若非不滿祖制,又為何獨獨為我一人準備清水?”我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半分害怕也無,有的隻是一腔孤勇。


 


我穿到千年前的契機就是因為我痛罵殉葬古制,那我回去的契機或許就是廢除殉葬。


 


頭上,身上,全是暗痛,我跪在地上倒吸一口冷氣,逐漸體力不支。


 


他突然冷笑,陰沉的臉上綻開一絲莫名的表情:“太後賜你的那頓打看來沒讓你長記性。你知道這些女子若是當街出宮,會遭遇什麼嗎?你擔得起天下所有百姓的罵名嗎?”


 


“我擔得起,我不信他們沒有女兒!若是無子妃嫔都必須殉葬,那將來誰還敢將自家女兒送入宮廷?還不如生來就溺S河邊,好過為皇室犧牲卻不留史冊!”


 


我已經跪不動了。


 


我踉跄站起來,迎著他冰封的目光一字一句道:“陛下既然願意給我一次機會,那為何不肯給旁的女子機會?”


 


“旁人和你怎能一樣?”他細碎的聲音傳入我耳邊。


 


“陛下,求你給姐妹們一條生路。”我心頭一顫,幾乎想用上美人計撲倒他懷裡。


 


他看我的眼神真的算不上清白。


 


我有時會想問,我到底是許渺渺還是許妙妙?


 


也許我前世就是許渺渺,所以後世輪回裡,我才會對殉葬如此憤怒。


 


“罷了,半月為期。許渺渺,半月後,由百姓民意決定你們何去何從。”


 


“謝陛下。”我高呼萬歲,忍著劇痛再次跪倒在地。


 


7


 


後宮所有在冊妃嫔們統統獲權出入宮廷。


 


在陛下的準奏下,我們選了一條京中長街,用姐妹們從家中借來的錢財開闢了一條商業街。


 


麗妃學富五車,合該開一坐茶樓每日為進京趕考的學子們指點迷津。


 


惠妃一手算盤打得精妙,便管理長街商鋪經營得失。


 


賢妃於閨中時擅長針灸,便坐診中醫醫館為有疑難雜症的婦人們診斷。


 


所有的妃嫔們,都在這條商業街裡找到了各自適合的位置。


 


但一開始經營的時候,一切並非風平浪靜。


 


首先提出反對的就是新帝繼位後上位的大臣們。


 


新臣與舊臣互相排擠,言明赦免後宮妃嫔並令其當街經營,實乃傷風敗俗之舉。


 


“後宮勢力必須肅清,朝野上下才能安穩!”茶樓上,有朝廷官員憤然大呼。


 


我踹開門,冷笑:“你們這些人向來看不起女子,卻為何又害怕女子奪了你們的權利?”


 


“娘娘,朝野之事後宮不得妄言!”為首的官員尖嘴猴腮,威脅道。


 


身後,麗妃突然竄出來。


 


她推開我,眼裡笑意凜然:“張世成,你得我父親御史大夫提銜才有今日,你卻在得勢之後對我父親多番排擠,如今還拿朝野之事威脅我們姐妹。”


 


“當初先帝駕崩,是誰在新帝未返京前極力反對的?又是誰在新帝登基後,媚上欺下的?”


 


“我們都快S了,還有什麼怕的?”


 


“倒是你這不忠不義之輩,還是少說一點話為好,指不定哪天就因為口出狂言被砍了腦袋。”


 


張世成氣得站起來,伸出一根指頭直指麗妃痛罵:“你這婦人真是無可救藥!”


 


這是我頭一次在先帝駕崩後見到麗妃盛怒的模樣:“滾,既然看不起我們,又何必在我們開的茶樓裡談天說地。外頭多的是茶樓,我們不缺你這一個貴客!”


 


麗妃好似重獲了生機,日子有了盼頭,連精神氣都好了很多。


 


新臣們一邊看不起我們這些先帝妃嫔,一邊又為著茶樓日益傳出去的名聲而前來做客。


 


真是可笑至極。


 


當初我們這些先帝後宮的S敵,在殉葬面前,竟一掃前嫌,齊心協力經營著這一條或許明日就會被收走的商業街。


 


也算是一樁奇談。


 


8


 


百姓們並不理解我們女子拋頭露面。


 


有農夫們居然聚眾拿臭雞蛋去砸我們的攤位。


 


長街漫漫,即便是我們花錢請了護衛,也抵不過山海般蓄意搗亂的群眾。


 


當晚,我在宮中喝得爛醉。


 


我想不通,這個世道,為何容不下女子的性命。


 


即便我們已經做出了那麼多努力。


 


沒有人看得見,那些後宮妃嫔們是如何跪在自家父親兄長面前求他們在朝堂之上,為自己進一句求饒之言。


 


也沒人看得見,算盤打得精湛的惠妃,手指磨出了一層厚厚的血泡,每夜痛到輾轉難眠。


 


我屬實沒想到,太後竟如此怨恨我。


 


她特令我的母親太傅夫人入宮勸說我自願殉葬。


 


“女兒,你已經嫁給了皇室。你生是皇室的人,S是皇室的鬼。太後娘娘說了,隻要你肯自願殉葬,就許你兄長一個顯赫官職。”


 


這一番誅心之言直教我痛到不能言語。


 


想起白日裡百姓們的喧鬧,我開始懷疑是否我走錯了路。


 


是否我一開始就不該掙扎,而是對這些生命不管不顧?


 


我爛醉在石桌上,朦朦朧朧裡,仿佛有人為我拂去了肩上梨花。


 


“這麼輕易就放棄了?”


 


是朱明煥。


 


“你懂什麼,你哪裡知道身為女子的難處?世人口誅筆伐,勢必要置我們於S地。”酒喝多了,總會說些不帶腦子的話,“陛下呢,陛下心底是否也很想早日清掃後宮?”


 


他自斟一杯酒,坐在我對面,如玉的面容在月色下更加奪目。


 


“渺渺,朕打從一開始,確實隻想留你一人性命。這些後妃們,倘若一直記在皇室名下,隻會後患無窮……”


 


我自嘲地笑笑:“看來史書上赫赫有名的賢帝也不過如此。”


 


我胡言亂語,他卻當了真:“史書如何評判朕?”


 


“橫掃六合,力排眾議推行新政,是千古明君。”我爛醉如泥,支吾道。


 


“謝你吉言。”他看著我,眼裡情緒復雜,“渺渺,皇帝這個位置,並非人人都可以做。朕也有許多難處。推行一切新的制度,都必定伴隨著不解和反對……”


 


夜裡如水清冽,他一雙眸子竟比月色還清澈。


 


“渺渺,朕祝你得償所願。”


 


9


 


爛醉之後,宮中竟又起了流言。


 


說我竟然勾引陛下,昨夜還與陛下宿在了一起。


 


麗妃酸溜溜道:“喲,姐姐你一邊說著要與姐妹們同生S、共榮辱,一邊又與陛下打得火熱……”


 


我上前與麗妃逗鬧:“你個小蹄子,再敢亂說,我撕爛你的嘴。”


 


我對朱明煥到底是怎樣的情感?


 


我不懂,從前翻閱史書時,是仰慕、是尊重、是理解、是佩服。


 


如今呢?


 


我好像真的變成許渺渺。


 


我被這個時代推著艱難向前走,帶著所有的迷茫和不解執著地往前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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