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我深吸了口氣,打開了門,盡量維持平靜開口:
「我和你們已經沒有關系了,你們還來做什麼?」
養母一把揪起我的頭發,橫眉瞪目:
「老娘養了你十五年,你說走就走了?總得給我孝敬點錢吧?」
「十五萬,不多吧?養你這麼多年可費錢了,給現金還是卡?」
養母有一副尖酸刻薄的長相,一雙眼睛閃爍著貪婪的光芒。
我雙手握拳,沉默不語看著她。
她推開我,徑直進門,儼然把自己當作了這個家真正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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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屁股坐在嶄新名貴的沙發上,興奮地大叫:
「這下我們老兩口有錢了,我們給他們養大了女兒,他們每個月都得給我們錢才行!」
我站在一旁不動,養母瞪我:
「你快去拿錢啊!站在這裡幹嗎?」
我平靜地看著她:
「我拿不到這麼多錢。」
養母唾棄地「呸」了一聲:
「真是蠢笨如豬的廢物,怪不得他們一家人出去玩都不願意帶你呢!」
臨走前,他們搜刮了家裡一些值錢的東西。
一瓶看起來年代久遠的酒,一個不知哪個朝代的古董花瓶,還有媽媽臥室裡的飾品。
我拼命去攔,他們卻像強盜一樣,將我一腳踹倒在地,又用力在我身上踩了好幾腳。
我顧不上身上的傷口,連忙將家裡重新整理了一遍。
季家人回來後,聽我講了事情經過,臉上表情都不好看。
季楚月先發制人:
「姐姐,你怎麼不攔著他們啊?你不會是故意放你的養父母進來的吧?」
媽媽眉心蹙起,語氣依舊冷淡:
「如果你的養父母有什麼話想和我們說,叫他們直接來找我。」
爸爸嚴肅的目光盯著我,沉聲:
「那兩夫婦擺明了是拿你為借口想勒索我們,季棠,我勸你看清你現在的身份,不要做出丟季家臉的事情來。」
季凌遠眼神冷淡地掃我一眼:
「爸爸的意思是,希望你不要做伥鬼。」
我嘴唇嗫嚅幾下,試圖解釋:
「我沒有!我隻是想和他們說清楚……」
一個嬌軟的聲音打斷了我,季楚月甜甜笑著,拉著季凌遠的手臂上樓:
「哥哥中午烤的肉天下第一好吃,你下次再給我烤!」
我木然地聽著,肚子咕咚響了一聲。
餓了。
我的父母和哥哥看不見我從前過的是什麼日子。
他們眼裡,隻有嬌花一樣的季楚月。
06
燈光驟暗,生日祝福歌輕快響起,蠟燭在黑暗中搖曳,照亮季楚月歡愉的面容。
她閉著眼,雙手合十,微笑著許願。
須臾睜眼,輕輕吹滅蠟燭。
她和爸媽還有哥哥一起合了張影,笑得無比燦爛:
「這一刻,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我漠然地看著這一幕,胸口處傳來絲絲抽疼。
下意識抬手按了按,手掌卻是輕飄飄穿過了魂體。
我愣了愣,自嘲一笑。
如季家人所願,我來參加季楚月的生日會了。
隻不過,是在S後,以魂靈的方式。
可他們沒有一個人知道,甚至還在責怪我不懂事。
季楚月向來是季家人的宇宙中心。
隻要撒個嬌、說兩句軟話,她就能輕易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並且,她十分樂於在我面前上演家庭和睦的戲碼。
裝個小病,捂著腦袋說頭疼,就能讓全家人圍著她團團轉。
哥哥小心翼翼哄著她喝藥,媽媽抱著她,眸中滿是心疼之色。
我從客廳倒了杯水回房,路過季楚月面前時,沒有停留。
季凌遠立刻就將矛頭對準我,不悅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月月生病了,你身為姐姐,都不用關心她一下嗎?」
我充耳不聞,頭也不回進了自己房間。
關上門前,還聽到季凌遠氣急敗壞地呵斥:
「真是沒教養的丫頭!對家人這麼冷血,肯定又是從你那養父母身上學來的毛病!」
我在黑暗裡站了一會兒,胡亂抓起幾粒帕羅西汀咽下。
門突然被敲響,燈光亮起,媽媽站在門邊,淡淡看我:
「小棠,你怎麼這麼不懂事?」
是了,他們不知道季楚月背著他們的時候是什麼樣子。
我不吵不鬧,不奢求爸媽的寵愛,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可這還不夠。
隻是因為沒有和季楚月說一句話,我就變成了「不懂事」的那個人。
媽媽輕輕嘆口氣,瞳孔漆黑寂涼:
「小棠,你是不是對月月有偏見?」
我扯了下嘴角,心裡忽然好奇。
如果我告訴媽媽,她眼裡的乖女兒季楚月,對我抱有極大惡意,她會信嗎?
可我還沒開口,媽媽已經說出了答案:
「月月在我們家生活了十五年,我們比你更了解她的性格。她是個乖巧懂事的好孩子,以後,你們一定會成為好姐妹的。」
媽媽低頭看我,目光悠遠綿長,似透過我看見了過去的時光。
「你三歲那年不見的時候,我每天想你想得茶飯不思,既指責你哥哥當時為什麼不牽好你,又怨恨自己為什麼沒有看好你。那段時間,家裡每一個人,都陷入極度的痛苦之中。」
「直到後來,我去福利院領養了楚月,她的小臉上掛著討好的笑容,怯生生地靠近我,讓人忍不住心疼,我把她帶回家後,她和我很親近,也很會討你爸和她哥哥的開心。」
「她的存在,漸漸彌補了我們心裡的痛苦。在她的陪伴下,我們家終於又重新有了歡聲笑語。」
我靜靜聽著,心裡發涼,不明白媽媽這番話是什麼意思。
媽媽朝我笑了笑,語重心長:
「我是想說,命運終於讓我們一家人又團聚了,上天還賜給我楚月這樣一個寶貝。我看你和楚月的關系不太好,媽媽希望你們能親近一點,她是個很好的孩子。」
我忍不住跟著笑起來,很乖地點頭:
「知道了,媽媽,你出去吧,我要睡覺了。」
媽媽神色柔和了些:
「月月剛才說,想和你說話,你去陪陪她吧,她現在正難受。」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帶來一股刺痛,我彎彎唇,盡量平靜開口:
「可是我現在也有一點難受,她已經有你和哥哥陪了,我既不會給她端茶倒水,也不會陪她聊天解悶。」
媽媽眼裡流露出失望,似在責怪我怎麼這麼冷血,沒有人情味。
「媽媽,請你出去,我要休息一下。」
關門聲響起,房間又陷入寂靜。
我蜷縮在床上一角,全身麻木。
在這一刻,我的心徹底S去。
淚水安靜地淌下,連大腦也被冰封住了。
原來,隻有三四歲的小孩才配得到心疼。
已經長大了的我,獨自熬過那些不勝其苦的時光的我。
卻連想要得到一點來自親生父母的關愛,都成了奢侈。
在媽媽的世界裡,季楚月是將她從地獄裡拉上來的天使。
而我,是送她入地獄的惡魔。
季楚月是她的良藥,所以她認為,季楚月也可以是我的良藥。
但是,怎麼可能呢?
季楚月,是我的毒藥啊。
07
我找了個父母都不在的時間,簡單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東西,裝在行李箱裡,準備離開。
離開這個不再屬於我的家。
季楚月突然笑盈盈地出現在門口:
「喲,姐姐這是要去旅遊啊?去哪兒啊?錢夠不夠,要不要我借你點兒?」
我平靜抬眸:
「讓開。」
季楚月笑得更歡了:
「我在我自己家逛逛也不行啊,怎麼,擋你路了?你是誰呀季棠,這麼大面子?」
她指著我,哈哈大笑起來:
「哦~你是季家大小姐!隻是,可惜了,在這個家,沒有人在意你呢,爸媽甚至沒有召開記者會宣布你找回來了呢,你猜,這是為什麼呢?」
「因為,爸媽不愛你啊,他們擔心我會多心,不想我受到任何傷害,所以隻好委屈你了,季棠。」
「要我說啊,你就沒有這富貴命,離開季家才是你最好的選擇,你就應該回到你那貧民窟的家裡去,過完這低賤平凡的一生,而我,才是季家名正言順的千金大小姐。」
季楚月的話從遙遠天際傳來,在我腦海裡不斷回響、放大。
有什麼東西堵在心口,讓我呼吸困難。
頭劇烈脹痛著,胃部湧上一陣陣想吐的感覺,我克制不住全身微微顫抖。
我雙目充血,舉起拳頭,朝季楚月那張洋溢著嘲諷笑容的臉上砸了過去。
季楚月尖叫一聲,怒吼道:
「你這個賤人,竟然敢打我?!」
她一把抓住我的頭發,按著我的頭往牆壁上磕。
很快,我的腦袋流出一股黏稠的血液,明明頭上的痛感強烈又清晰,我的心卻不再感到痛。
她又扇了我幾巴掌,我的嘴角溢出血絲。
我仿佛又回到了那個昏暗狹小的屋子裡,難聽的咒罵聲,永不停歇的拳頭,扭曲醜惡的嘴臉。
這一切都像一臺老式放映機在我眼前循環播放,色調老舊暗黃,冒出滋滋電流聲。
我仰著頭,掀起腫脹的眼皮,望著緊閉窗戶中透進來的一絲微光。
季楚月打累了,她俯下身看我,舔著唇笑了下:
「季棠,你猜,爸爸媽媽和哥哥,會責怪誰呢?」
她碰了碰自己臉上快要消失的巴掌印,皺眉「嘶」了一聲。
又狠狠踢了我一腳,居高臨下的眼神宛如在看一隻螞蟻:
「我現在要向爸媽告狀了,你要滾就快滾吧,不然一會兒你隻會被罵得更慘。」
我蜷縮在角落裡,看著季楚月打電話,她啜泣出聲:
「媽媽,我看姐姐提著行李箱要出門,就問了幾句,勸她不要走,誰知,姐姐打了我一巴掌……」
08
我拖著行李,在城中村租了個老破小出租屋。
抑鬱症越來越嚴重了,頭發一把把地掉,手臂上每天都會多出來新的傷痕。
每天都在黑暗中度過,吃了藥有時能一覺睡兩天,有時候又隻能瞪著眼睛等天亮。
爸爸媽媽和哥哥的電話短信連番轟炸,都隻有一個目的。
那就是勒令我回去給季楚月道歉。
因為我那情緒失控的一巴掌,不僅傷害了她嬌嫩的肌膚,還傷害了她純潔的心靈。
我看著屏幕上顯示媽媽的來電,伸手接了。
媽媽一開口,就是給她柔弱無辜的養女討公道:
「小棠,從小到大,我們沒有打過月月一次,她做錯了什麼,你要打她一巴掌?」
我聽得好笑,懶洋洋道:
「打就打了,她惹我不高興,我打她一巴掌消消氣怎麼了?」
媽媽呼吸倏然停住,我知道她在壓抑著滔天怒氣。
片刻後,她語氣生冷地說:
「明天是月月的生日,你必須站在她面前,親口給她道歉!」
「否則,我們季家不會認你這個女兒。」
我攥緊手機,應了個字:
「行。」
窗外忽然炸開一朵絢爛耀眼的煙花,照亮半個天邊。
快要過年了。
房東阿姨敲開了我的房門,給我送來一盤餃子,她和善的眼睛笑眯起來,說自己要去隔壁城市和兒女一起過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