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下角寫著三個小字——致吾妻。
時間是半年前。
他的畫功很好,紙張上的人神情靈動,恍惚間我像是隔著薄薄的一張紙和八年前的自己對視。
八年前的畫,紙張都泛黃斑駁了,半年前卻才想起來接著畫完。
不由得有些令人發笑。
我毫不留情地取出畫紙,按下打火機。
火舌迅速蔓延,直至燒S了曾經的我。
我不清楚許浔知為什麼會忽然帶著女兒找上我,但我清楚我不會回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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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現在一個人過得很好。
8.
我給自己放了半個月的假才回到店裡。
剛開門沒一會兒就又看到了許浔知父女倆。
我看了一眼時間,星期二,穗穗現在應該是上小學了,該上學的點不去上學,非跟著他爹胡鬧。
但他們家的事情我也懶得管,畢竟離婚之後就下定決心不再糾纏。
無論穗穗是否有出息,都和我沒有關系。
穗穗顫抖著手朝我遞過來一杯紅棗豆漿:「媽媽,喝豆漿。」
我沒接過,婉拒道:「我吃過早飯了,還有,別叫我媽媽。」
這半個月的假期,我重新梳理了一遍我和他們的關系。
其中穗穗無辜也不無辜,到底隻是個小孩,冷處理是最好的辦法。
穗穗無措地抬著手,眼眶通紅,不肯放下來,餘光偷偷瞥著許浔知。
許浔知問我:「這段時間你去哪裡了?」
「和你沒關系。」
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斟酌著開口:「柳柳,你看我們......」
正好這時候有客人進店,我打斷他的話:「許先生,麻煩帶著你的女兒離開吧,現在是我的上班時間,我不希望有人幹擾我工作。」
許浔知嘴角擠出一抹苦笑,牽著穗穗出去了。
我轉身的時候聽到穗穗問許浔知:「爸爸,媽媽是不是不愛我了?」
許浔知說:「沒有不愛孩子的父母,媽媽會回來的。」
我知道許浔知是借機故意說給我聽的。
但是道德綁架不了我。
世界上並沒有無條件的愛。
被傷害過千遍萬遍還要回頭的,那不是愛,那是賤。
9.
自從上次一別之後,許浔知一個月都沒來過,我聽說許家生意上出了問題。
我本來也沒怎麼放在心上,直到有天手機給我推送了一條新聞。
我才知道蘇意被懸賞通緝了。
蘇意的身份我也清楚一些,他是許浔知爺爺故交的孫女,許家瞧不起我,有意撮合他倆才讓她住進我和許浔知的家。
隻是沒想到他們不但沒結婚,現在還撕破了臉,她竊取了許氏的核心文件賣給了對家,許家元氣大傷。
也難怪許浔知沒空來找我,惡人自有惡人磨。
又過了兩天,我準備閉店的時候,在門口看到了蹲在地上的穗穗。
許浔知不在。
她看到我出來,搓著衣角站起來,嗫嚅著開口:「媽媽。」
我感覺有點頭疼。
「你爸爸呢。」
「他很忙,把我送到這裡就有事情離開了。」
太陽穴突突直跳,我萬萬沒想到許浔知這麼不要臉,直接把小孩丟到我這裡,想讓我心軟嗎?
他說沒有不愛孩子的父母,相反,我覺得他就不愛穗穗。
他是一個極其不負責任的人,無論是對我,還是對穗穗。
天已經黑透,他篤定我不會將穗穗一個人扔在這裡。
穗穗膽怯地看向我,小步過來環住我的腿:「媽媽,穗穗好想你。」
我直接掏出手機報了警,我不可能接下這個爛攤子。
「您好,我門口被遺棄了一個女孩,地址是在大學城外的......」
話還沒說完,我看到許浔知從拐角處走出來。
他神色晦暗地盯著我,我順勢收起了電話,實際上我並沒有報警,我早在店裡的時候就通過監控看到他們父女二人。
「管好你和你的女兒,別來打擾我了。」
我揉了揉眉心,不想被他們攪亂我的生活。
許浔知問:「給我紋個身吧,我想試一下。」
「大把的紋身店,何必來找我。」
許浔知仿佛沒聽到,自說自話:「就紋你的名字吧,或者你的臉。」
我猛地閉了閉眼:「許浔知,何必呢?」
在我印象中,許浔知最討厭的就是有紋身的人。
在一起之後,我把我心口上的紋身洗了,那是我媽媽的籤名。
離婚之後我又用心的還原了,如同我的人生重新步入正軌。
「三年了,三天都沒有挽回的機會,何況是三年。」
「也不要覺得用穗穗可以喚醒我的母愛,從你和她不認我的那天起,我就和你們沒有任何關系了。」
「柳柳。」許浔知紅了眼眶,一貫冰冷倨傲的聲音此時隻剩下沙啞。
「我這輩子沒求過人,求你了,可以再回頭看一看我嗎?」
我搖頭:「不能了。」
結婚四年,其實他有無數可以挽回我的機會。
在我懷孕時被他母親冷嘲熱諷的時候。
在我孩子被他父母搶走不讓我探望的時候。
在穗穗說不要我做她媽媽的時候。
......
其實很多事情,隻要他向著我,是不會走到如今這種結局的。
我想起之前因為曾經他媽媽指著我鼻子罵,說我媽媽是個拍三級片的,生下來的女兒也不是什麼好貨。
因為她是長輩,我從來沒有反駁過,隻是一遍遍重復我沒有。
後來回到家後我跟許浔知說起這件事情。
他隻是輕飄飄地來了一句:「我媽說得難道不對嗎?你又不是處女,說你兩句怎麼了。」
因為這句話,我才知道許浔知也是一樣瞧不起我的。
他總以為機會無限。
許浔知用力攥了攥手,低聲下氣道:「你就算不在意我,那穗穗呢,學校裡的同學都排擠她,說她是個沒有媽媽的孩子。」
「你可以再給她找個媽媽,蘇意不行,總有人行。」
許浔知動了動唇,略帶著幾分自嘲地笑了笑。
「我挺難受的,我和蘇意......我沒有娶她,沒有給她名分。」
「她對穗穗不好,她成天帶著穗穗吃喝玩樂,學校的作業也不讓她做,一直捧S穗穗,後來帶她去遊泳差點把穗穗淹S,自那以後我就把她趕出去了。」
「我後知後覺才知道,我挺喜歡你的,隻是......」
剩下的話他沒有說出口,但是我能猜到。
無非就是因為我媽媽的身份,我身上那些莫須有的謠言,以及在他們眼裡我不入流的愛好和穿搭。
到底什麼是正統呢,我不知道。
我隻知道那是我的愛好,我沒有混社會亂搞男女關系,也沒有做過違法亂紀的事情。
當然,我也允許別人評判我。
每個人都有說話和歧視的權利。
但是許浔知這種一邊歧視一邊尋求刺激靠近我的人,就是純賤。
10.
我本以為經過那天晚上的事情之後許浔知會知難而退。
沒想到沒過兩天許浔知又來了。
他沒帶穗穗,說是正兒八經來紋身的,還帶了稿圖。
是一棵柳樹,一看就是穗穗畫的柳樹,用筆稚嫩卻格外認真,橡皮擦擦過的印記還在。
他抬眸看向我徵詢我的意見:「可以還原嗎?紋在心髒的位置上。」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他也沒說那些有的沒的,我就當他是正經顧客了。
「你既然對紋身有偏見,就不要紋了折磨自己,省得到時候回家還要被爹媽懲罰跪祠堂。」
「洗紋身疼嗎?」許浔知問出了這樣驢唇不對馬嘴的一句話。
「不記得了。」我如實道。
隨著年齡的增長,之前的記憶都已經模糊不清。
強烈的愛和強烈的恨最後都化成時間推進的一縷風。
許浔知低眉:「紋吧,我不後悔。」
「我想嘗試著了解你的喜好。」
「那我建議你不要紋。」我扔下畫稿。
「抱歉,」許浔知低聲下氣開口,「你就當沒聽見。」
我沉默片刻,還是給他紋了。
期間我一直感覺到頭頂有一股灼熱的視線盯著我,我一抬頭的時候他就裝作在看圖案。
扎完最後用小紙擦的時候許浔知終於忍不住悶哼一聲。
我斜睨著他,刻意沒收著力,任憑他頭頂上冒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我摘下手套跟他交代注意事項。
我嘲諷道:「可別讓你媽知道了來找我麻煩。」
他停頓了許久才開口,清淡的聲音裡,帶了一絲無奈與苦澀。
「不會的。」
我倚在一旁點燃了一根煙,煙燻霧繚下,許浔知嗆得直咳嗽。
我提醒道:「我們不是一路人。」
「所以,不要再做感動自己的事情了。」
如果傷痛能那麼輕易就原諒的話,那就隻會永遠活在痛苦中。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自我重塑的過程很艱難,但那都是成長的代價,更何況,我早就走出來了。
許浔知背對著我的肩膀微微顫抖,連帶著整個身體都矮了下去。
半晌,他啞著嗓子開口:「好。」
11.
許浔知確實沒再來過了。
我沒有再婚的想法,於是走法定程序領養了一個小女孩,我給她取名叫聞思遠。
思遠和我離婚那年穗穗的年紀一樣大。
她不怎麼愛說話,總是用一雙清澈的眼睛看著我,在家裡的時候總是搶著做家務。
在幼兒園的時候發著高燒一聲不吭,最後暈倒了我才被老師叫到學校。
送去急診後她悠悠轉醒,看到我的第一件事就是抱緊我的手臂:「媽媽,我很乖,你不要趕我走,我不是故意暈倒的。」
我鼻腔酸澀,摸了摸她的頭:「媽媽永遠是你的媽媽,不會趕你走的,下次身體不舒服要跟老師說知道嗎?」
思遠強忍著哭腔:「我怕打擾媽媽。」
我心疼極了:「在我這裡,你的事情就是最重要的。」
她感冒我直接向學校請了三天假,在家的時候,不需要我提醒她都會自覺地吃下藥,然後期待地看向我等待我的誇獎。
她病好了後,我帶她去了遊樂場。
她從來沒玩過,瘋耍了一整天,回家的路上就累得睡著了。
我背著她下車,剛沒走兩步就聽到一個帶著哽咽的聲音喊媽媽。
我扭頭看見穗穗一個人站在花壇邊上。
她的面頰浮腫,右臉上鼓起一個紅腫的巴掌印。
我感覺到思遠醒了,她摟緊我脖頸的手緊了緊:「媽媽,這是誰啊?」
穗穗崩潰地大哭起來,在寂靜的夜晚裡格外刺耳,她越哭聲音越大,最後張開雙臂衝了過來抱住我,眼淚鼻涕糊了滿臉。
「媽媽!你是我的媽媽, 你別不要我......媽媽!」
她伸手想拉我背上的思遠, 我側身躲過, 她因為慣性直接站不穩跌坐在地上, 眼淚像久蓄而開閘的水一樣湧出來。
「爸爸......爸爸打我......媽媽你也不要我......」
我神情復雜地看著穗穗。
思遠從我背上跳下來遞給她一張紙,穗穗不肯接,仇視的眼光盯著她,抽抽搭搭地哭:「都怪你搶我的媽媽!」
我將思遠拉到身後:「我隻有她一個女兒。」
穗穗吸著鼻涕,眼睛腫得像核桃。
我忍無可忍, 看向面前的槐樹:「你還要躲多久,你女兒哭成這樣你都不管。」
許浔知從樹後出來。
我毫不留情地罵道:「麻煩你當爸爸的負起責任來行不行?往孩子臉上打,又把她弄到我面前,是非要給她的童年留點陰影嗎?」
許浔知臉色慘白, 他勉強扯起一抹笑:「抱歉, 礙了你的眼了, 我隻是不甘心, 我真的愛上你了, 隻是太後知後覺,我不想輕易放棄。」
「當著我女兒的面,我不想說這些, 你把你女兒帶走吧, 真的別再來打擾我了。」
我拉著思遠的手轉身上樓。
有那麼一瞬間,我感覺天塌了。
「-作」回家後我拉開窗簾一看, 父女倆還在底下的花壇上坐著。
12.
為了避免思遠身心受到影響。
我決定帶著思遠回港城, 那個我土生土長的地方,也省得許浔知再不S心。
紋身店我提前轉讓了, 到時候回老家了再重新開一家。
我搬家那天許浔知又來了, 一個人來的。
「可以聊聊嗎?」
我點了頭,跟思遠說了不要給陌生人開門後就和他下了樓。
許浔知憔悴了很多,我和他一左一右坐在公園長椅的兩邊。
「我是真的喜歡你, 你的一切對我來說都是新奇的, 那是我第一次蹦極,我心跳很快, 我一直以為我是因為恐高緊張, 直到我去年去試了跳傘,我才知道, 我好像是真的喜歡你,因為喜歡你才心跳加快。」
「一旦有了那個念頭,我就止不住, 越想你就越喜歡, 我不喜歡蘇意, 我和她隻是合適。」
「你也知道, 我們不合適。」我打斷他。
「都向前看吧,許浔知。」
「我現在很幸福,思遠也很聽話。」
「你也不要再將情緒發泄到穗穗身上了, 孩子是無辜的。」
許浔知通紅的雙眼盯著我,他緊抿著唇, 看了我好久才移開眼,幹澀開口:「好。」
13.
再聽到許浔知的消息是在新聞上。
他深夜和好友聚眾飆車出了車禍,進了 ICU, 恐怕要落下一個終身殘疾的後果。
他爸媽在攝像機面前哭個不停。
他們也不明白聽話了一輩子的孩子,為什麼最近瘋狂迷戀極限運動。
但這些都和我無關了。
這都是他自己的選擇。
而我帶著思遠搬回了港城。
我帶她去拜祭了我的母親。
希望她在天之靈保佑思遠健康長大,平安無憂。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