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芷柔沒想到是我,恍然轉頭,呆了呆方才起身行禮,可似是關節風湿痛,動作緩慢又遲鈍。
「夫人,您說什麼妾沒聽明白。」
此時冬蕊已經給我抬來椅子,墊好厚實的軟墊,我被她輕扶坐下後方才開口:
「妹妹沒聽明白嗎?我們啊,又多了一位妹妹呢。」
她後退幾小步,不敢置信,低聲碎碎道:
「不可能……怎麼可能……她明明說是要去拼S求情,怎麼會……
「而且軒哥哥那麼愛我,又怎會收我身邊的人呢……
「這中間一定有鬼……一定哪裡出了錯……」
我輕笑一聲,「能有什麼鬼?無非就是郎有情妾有意,自然好事成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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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不,不可能!軒哥哥那麼愛我!他不會這麼對我的!
「他和我說過,天不老,情難絕,心有雙絲網,中有千千結,我們是真心相愛的!」
蘇芷柔強忍眼中淚水,聲嘶力竭地反駁我,神情如癲如狂。
我不惱,可冬蕊卻不服氣。
她給我系好厚厚的雪狐大氅,換好添炭的手爐,翻了個白眼嘲諷道:
「是是是,你軒哥哥最愛你!
「最愛你,所以讓你住最破的地方!最愛你,所以禁你足讓你吃餿飯!最愛你,所以眠花宿柳吃香喝辣,卻絲毫想不起你這個曾經的未婚妻!
「原來這就是愛啊!那我家小姐可不能被侯爺愛上一點,畢竟我家小姐還想享盡榮華富貴呢!」
蘇芷柔的淚終於流了下來,抽噎著反駁:
「你懂什麼!他那是看你家小姐有個皇後姐姐,不敢得罪。」
冬蕊點點頭,「哦,我家小姐有個皇後姐姐,難不成蓉姨娘也有?英姨娘也有?
「她們吃的穿的可不比我家小姐差,也就隻有你,過得連個最低賤的馬夫都不如,還擱這兒感動呢!」
「你都被他碾進泥裡了,你還舔舔他的鞋底,說感謝恩賜!
「我看你比街上痴傻兒還要蠢上千倍百倍!」
眼看冬蕊言語越發無狀,我出言阻攔,喝令她退下。
蘇芷柔被說得木然呆住,過了許久才回神,伏倒在地號啕大哭。
我起身上前,俯視幾近崩潰的她。
「對了,我查到了件事,想必妹妹也很感興趣。」
「據我所知,蘇郡守當初落罪,最關鍵的一條罪證可是宣平侯府呈上去的。」
她茫然地抬眼看我,眸光S寂一片。
「不……不可能。」
「軒哥哥怎麼會背叛我呢?怎麼會害得我家破人亡呢?我們……我們明明……」
我冷哼一聲,抬頭望向虛空。
「怎麼不會?把你踢開,才能跟皇後的娘家結親。」
「然後再假裝好意將你收留,賢妻美妾,一箭雙雕,豈不妙哉?」
說完,便轉身欲離去。
可突然聽到「咚」的一聲,蘇芷柔在我身後重重磕了個頭。
然後撐起身子,膝行到我面前,跪在我的腳下。
血液混著淚水緩緩流下,她雙目鮮紅,眼神悲愴絕望,慘然一笑。
「夫人,求您疼我。」
18
胎兒已滿四個月。
眼看小腹慢慢隆起,我自知不能再瞞了,便主動去尋了袁少軒。
他聽聞我有身孕後,先是一怔,再是嘴角強勾起一抹笑。
「這,這可真是大喜事啊!」
我故作對他眼中的憂慮不察,輕撫小腹,徑自笑得滿足。
「是呢,婆母總是催著要『小世子』,這下可真的來了。」
聽到「小世子」三個字,他的眉心又是一跳。
他不想侯府落到不愛女人所生的孩子手中。
「雲娘怎知是男孩呢?無論男孩女孩我都喜歡。」
「妾身也是這樣想的,這有了孩子方知父母苦心,所以近幾日頗想母親。
「恰逢年關已過,府中無事,夫君可允了我回娘家暫住些時日?」
他自知無法拒絕,隻得應好。
回到太傅府,得到母親照應,我終於松了口氣,正式過上了安心養胎的生活。
我這邊風平浪靜,可侯府卻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臨行前,我借口袁少軒身邊缺人照顧,將蘇芷柔放了出來。
袁少軒自然答應。
久別勝新婚,加上蘇芷柔曲意逢迎,兩人過得那叫一個如膠似漆。
蘇芷柔也不再執著白衣,嫩黃淺綠,藕粉杏紅,什麼衣飾鮮亮穿什麼。
用上我特地送她的胭脂水粉,盛裝打扮起來,讓「真愛」她的袁少軒簡直移不開眼。
再就是方語蓉的孩子還是沒了。
雖然她在我的提醒下,早已沒再佩戴香囊,可因她的身子,胎兒到底沒留住。
剩下的紫英怕遇到前主子尷尬,也事事回避,不與爭鋒。
一時之間,蘇芷柔獨享袁少軒的恩寵。
每當下人來匯報侯府近況的時候,最後總會有一句。
「那香柔姨娘一直燃著,侯爺很是喜歡。」
19
過了一段時日,見我還未回侯府。
袁少軒便來催過我幾次。
但既然我出來了,豈會再回到惡狼身側?
他見叫不動我,便又派了蘇芷柔來。
她並未請我回去,而是低眉順眼地說著府內近況,這與我得知的大差不差。
聊了沒幾句,便說到那香。
我將旁逸斜出的花枝咔嚓一聲剪掉,漫不經心地提醒她:
「你自己別忘了按時吃解藥。」
她從牙縫裡蹦出一句話,「我S裡逃生,仇還沒報,自然是惜命的。」
我輕瞥了她一眼,長進得倒是挺快。
果然天真熬不過苦難。
言到最後,蘇芷柔呈上一枚眼熟的香囊。
「這是侯爺命妾特地來送給夫人的。
「侯爺說,此物猶如他的心,望夫人日日隨身佩戴,時時不要忘卻他對您的情誼。」
心頭強烈的恨意再次湧上,我攥緊拳頭。
又來了。
他再一次舉起了屠刀。
見我不語,蘇芷柔反常地也沒再多言,「信物送到,那妾身就告辭了。」
我輕嗯一聲,沒挽留。
可她行至門檻處,突然轉身撲通跪下,低著頭什麼都沒說。
良久,才咬了咬牙,下定決心道:
「夫人,這個香囊您不能帶。」
我笑了笑,「我知道。」
她猛然抬頭,撞入我洞悉一切的眸中。
「您都知道了?」
我將香囊扔進火盆,任由火舌將那精致刺繡所吞噬。
「那香既然侯爺喜歡,就多點一炷吧。」
煙霧騰然而起,我垂下了眸子。
到時候了。
孩子還有幾個月就要出生,到時可不能讓他背上「克父」的罪名。
20
初夏將至之際,年紀輕輕的宣平侯卻猝然離世。
經太醫檢驗後判定,是S於「馬上風」。
S在他最愛的女人身上,S在他們最濃情蜜意的時刻。
我回侯府主持大局。
率先回去的冬蕊見到我,趕緊上來攙扶,低聲在我耳邊交代。
「都處理幹淨了。」
我微不可聞地點點頭,緊接著號哭一聲,護著大肚子撲倒在棺木前。
「侯爺!你怎麼就這麼走了!可憐我和腹中胎兒,從今以後可該怎麼過啊!」
哭得椎心泣血,觸目驚心。
旁人看了私下議論更甚,說宣平侯剛成婚一年就S在了小妾的肚皮上,看起來像是梁上君子,背地裡竟是個好女色的。
實在人不可貌相。
隻是苦了對他一腔深情的侯夫人,要辛苦獨自撫養遺腹子。
我剛哭了兩句,就聽到院外鬧了起來。
是婆母的咒罵聲。
「你還我兒子!還我兒子!我可真是養了一匹白眼狼!」
「枉費我對你那麼好,少軒那麼中意你,結果就是你這個賤皮子把他的命給勾走了!」
被她撕扯著,蘇芷柔任由打罵,垂首不言不語,讓人看不清表情。
我端著慟哭流涕的哀容模樣,出去勸解。
見到我,婆母又調轉矛頭。
「你身為侯府主母,不好好照顧夫君,整日待在娘家!」
「少軒的S,你也該負責!」
說著,竟上手推了我一把。
雖有冬蕊擋在我前面,並未碰到我分毫。
我卻感覺肚皮一緊,一股熱流自下方湧出。
「冬蕊,陳嬤嬤,我……我好像要發動了。」
21
我在一片混亂中,順利誕下孩兒。
剛一出生,宮中來人便宣了冊封聖旨。
封我為一品诰命夫人,孩兒也直接襲承爵位,成為當朝最小的侯爺。
沒有人對此有異議。
唯獨隻有婆母,被世人說是意圖謀S親生孫兒,本就哀傷過度的她聽聞後氣急攻心,中了風, 沒多久便撒手人寰。
待一切都塵埃落定。
紫英前來請罪。
「紫英先前叛主攀附,是為背信棄義, 今日特地來請罪,望夫人饒過。」
我示意冬蕊扶起她。
「心大並不是壞事, 」
「但也該罰上一罰,就罰你去我新開的鋪子當個掌櫃,你可認?」
紫英喜極而泣,不住地磕頭,「奴婢願意, 十分願意,謝夫人恩典!」
我曾查過她的本家, 原是做香料生意,後來父親嗜賭, 就將鋪子賠了出去。
在她未被賣身之前, 便已協助父母經營良久,有一定的經商頭腦。
與其留在府中蒙塵, 還不如放手任她打拼。
與之相反的是方語蓉。
她生怕我放她出去,哭得悽慘。
「求夫人不要趕我走,我顛沛流離了半生, 好不容易來了侯府享福, 我可不想辛苦半分。」
我被她逗笑, 應了聲好。
她歷經不易,好不容易得了安穩,那我便養她一生。
不過順手的事。
22
蘇芷柔是最後來的。
她又著一身白衣,宛若初見。
「這是為你表姑守孝呢?還是為你的軒哥哥?」
可我當時卻沉溺於袁少軒的偏愛中,無心爭辯,隻顧著暗自欣喜,自以為遇到了真心愛重我的良人。
「屬歷」「都不是,我是為了祭奠我那枉付的情愛。
「夫人給了她倆恩典,妾也想求上一求, 求夫人放妾出去。」
我從搖籃中抬頭, 饒有趣味地看向她。
「為何?留在侯府不好嗎?」
「家沒了,愛人也S了, 仇已報,愛已消,世間已經沒有什麼能讓我留戀的了。
「我或許該出去走走, 找找人來這一遭的意義。」
我允了她。
蘇芷柔拿著我給她的盤纏, 天高海闊, 去尋自己的自由與追求。
冬蕊在她走後,忍不住發問;
「小姐,您當初並沒有查柔姨娘母家落罪之事,您如何知道是侯爺提供了罪證呢?」
「有沒有,知不知, 已經無所謂了。
「反正她信了, 不是嗎?」
23
說到底,蘇芷柔也是個可憐人。
她雖蠢壞,但也不是十惡不赦。
若她肯成為我的刀, 那我自會給她一條生路,為自己積德。
若她不肯,恐怕現在已經是和袁少軒一樣的下場。
柔風陣陣,日光和煦。
我低頭輕輕吻上孩兒恬靜的睡顏。
前世之仇已報, 今生阻礙已除。
歷劫新生,恩怨兩清。
屬於我們的好日子,終於來了。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