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氣風發的少年將軍,一刀可斬猛虎,一箭可貫四目。
今日他與異族細作交戰,被重傷在長街。
前世的今夜,我認出了這個在世家宴會上風頭無兩的少年人,冒S救了他。
而這一世,如此好的人,我就離遠點吧。
S手救了人回來,罕見地停留。
他猶豫再三,開了口:
「主人為何不親自去救?」
我正在梳頭的手頓了頓:
「我才誇過你很好,不要問,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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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手沉默地看著我,良久嘆了一口氣便隱匿在黑暗中。
鴻聲樓說這S手武功不凡,心思缜密,隻是為人古怪。
確實古怪,見到我這樣的怪物,還有心思嘆氣。
8
世家宴席當日,我在母親的點頭下穿得素淨且俗氣。
素是為了不爭,俗是為了證明不受苛待。
而周祁穿著宮中賞賜千金一寸的仙人錦,上頭的祥瑞雲紋由二十多個繡娘繡了五個月才成。
我安靜地坐在母親身後,看完了周祁驚為天人的一舞,她如眾星捧月的公主,受盡瞻仰崇敬。
不同的是,席面上無一人說話,別說恭維,便是闲話都沒有人講一句。
母親覺察不對,惶惶然地站起來,又知道失態立馬坐回去。
她不知道為何,本應接踵而來的東西消失得無影無蹤。
因為她得力的大丫鬟桃兒失蹤了,沒有法子告訴她,年根上被皇帝從蠻荒接回來的長公主之女,慶雲縣主今日要跳的,也是雲門。
長公主年幼時便被送出去和親,如今國家強盛被接了回來,所剩不多的心思都在這個有外邦血統身子又不好的女兒身上。
剛重生的那幾日,我想了五條路子令長公主將她的女兒送到宴席上跳這曲雲門。
樂舞復雜,為防個萬一,報上的單子寫的隻是作詩,隻等今日一舞名動。
而這宴會的東家國公府同父親素來是不對付的。
「好啊,周御史家的閨女,果然同傳聞中一般,是這都城中最最嬌貴的女子。」
長公主率先叫了聲好,其餘命婦才敢出聲附和。
隻是這一場,慶雲縣主不曾上臺,連作詩都罷了。
母親焦心,四處同人打聽,最後在得知緣由後險些在園子裡閉過氣去。
我痛心疾首地扶著母親,裝作嚇得六神無主的樣子:
「完了母親,這下妹妹得罪了長公主殿下了!」
「閉嘴!」
母親又清醒過來,極快地扇了我一個嘴巴。
不重,輕到在臉上都留不下痕跡。
傻母親,我這是在提醒您,若犧牲了妹妹,還能保住咱們周家呢。
9
宴後第三日。
慶雲縣主與東陽王世子巧遇了,說書的講是群山見月,天作之合。
轉頭長公主便得知東陽王與我家的婚事,氣得砸了府中十餘件珍玩。
那縣主娘娘更是張揚,昱都的首飾、布料、胭脂水粉鋪子一律都不許同周府買賣。
父親在山西道任職,還要十多天才能回昱都述職。
母親急出了病,口舌生瘡,連粥都喝不下幾口。
而我的好妹妹也在家中鬧了起來,向來被捧在手心裡的人,哪裡吃得下這樣的虧。
她甚至來我的房中發脾氣,將我妝奁中的東西盡數都摔到地上去。
「混著蠻夷血統的東西,憑什麼這樣大的臉面!憑什麼!」
我安靜地看著她發瘋,然後柔聲哄她:
「咱們還能跟皇家爭一時意氣不成?妹妹放心,隻要嫁進東陽王府的是你,那笑到最後的便還是咱們家。你說是不是?」
周祁扔東西的手一頓,扭頭來看我。
「那是自然,我是昭國最出挑的女子,世子不娶我還能娶誰?」
下午的時候,S手同我說,周祁出門去了。
而母親來找我,說遞了帖子到公主府,叫我和她同去賠罪。
「你是長姐,長姐如母,咱倆為了祁兒受些委屈無妨,隻要能叫長公主消氣兒,你父親回來也會高興的。」
她要我做好女兒、要我做好妻子,現下又要我去做自己妹妹的好母親了。
我乖巧地點頭:「母親說得對,為了妹妹,慧兒願意的。」
母親面上十分舒心地笑起來。
但是馬車駕到長街的時候就笑不出來了。
因為她的好女兒,正在長街上同縣主吵架。
「別以為你是皇親國戚便能這樣跋扈,等我父親回來了,定要參你!」
妹妹指著縣主鼻子說這話時,母親下車的腳一滑,直接摔到了地上。
她顧不得疼,趕緊跑上前去,铆足了勁兒給周祁一巴掌。然後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孽女!你得了失心瘋啦!」
周祁仿佛也緩過神來,捂著臉憤憤不平地跪下。
母親見狀即刻便叩首:「縣主恕罪,臣婦這就將這孽女綁回家嚴加管教!」
縣主倒是一片溫婉大方:「御史大人官聲清明,卻教不好女兒。」
說完便施施然走了。
這時候我才走到前面去:
「母親,還要去長公主府賠禮嗎?」
10
母親一路上如丟了魂兒般,周祁如何哭,如何喚她都如聽不見似的。
回到府上,周祁就被關了起來。
母親拉著我坐到正廳:
「我聽說,祁兒出門之前,去了你的房裡。」
我如往常一樣乖巧地揭開一碗茶,撇去浮沫又吹了吹遞到母親面前。
「母親喝茶。」
她沒有接,隻是SS盯著我:
「慧兒,這些年,母親竟看錯你了!」
我平靜地抬起頭,嘆了口氣,然後松手將一碗熱茶都摔在母親衣襟上:
「母親怎麼不肯喝茶呢?」
母親哎喲一聲站了起來,霎時便要抬手甩我一個巴掌。
我抬手捏住她的手腕,然後輕輕咳了咳,黑衣的S手便從廊下的窗子翻了進來。
我眯起眼,笑著同母親說:
「您不肯喝茶,就要吃藥了。」
我叫S手買了上好的五石散,母親和我親愛的妹妹,已吃下不少了。
今日,母親當街受了那樣大的氣,理當瘋了才是。
我接過S手遞過來的藥,都倒進另外一碗茶中,用食指攪和了,送到母親面前。
「母親,喝吧。」
11
S手在夜裡替我關了窗,將我從椅子上抱起放在榻上。
小心翼翼地,仿佛我是什麼易碎的好東西。
他以為我睡了,坐在我的床邊一整夜,可是他不知道,很久之前起,我便再也沒有睡實過。
我的耳朵、我的腦袋永遠醒著。
我能聽到風雪打窗的聲音,我整夜都是叫人窒息的噩夢。
這個奇怪的S手逾矩了。
但是這後半夜,我竟睡得安穩。
12
十日過得很快,自打知道母親得了瘋病,無論真假,長公主都不再為難我家。
父親回到昱都的那日,就被一個乞丐攔在了門口。
他高舉一枚玉扳指大叫:「十年之諾,大人同我爹打賭,輸了便將家中千金嫁與小人成婚。信物在此!」
上一世這場景發生在一年後,父親在江南任上查處三位貪官,意氣風發。
當著眾人的面,他溫和有禮、行止有度。
言語間便叫人知道,他君子重諾,言出必行。
再加上有意宣揚,父親賢名甚至傳到了盛陽宮中,得了皇帝嘉獎。
而今日,我早早叫人在城門口將家中變故一齊講了。
父親急慌慌地要回來一問究竟,卻被個乞丐攔了路。
「哎呀!快快讓開!」
誰知道這乞丐髒汙一身就抱住了父親的腿。
「大老爺不守諾言,如今S了小民就是!」
幾個來回之間,場面已不像周家原先預想的模樣。
父親看了看圍過來看熱鬧的人,無奈之下隻能正了正冠,同那乞丐周旋起來。
「我家大女兒尚未及笄,小公子且先待我回家安頓,擇日定親可好?」
「誰知道擇日你大老爺會不會反悔,我今日就住到你們家去!如若不行,咱們今兒誰也別走!」
上一世的鄭道有父親拼S囑託,舉止有度,每一句話都照本背誦,哪有這樣無賴的樣子。
父親被攪擾得沒有法子,隻得將他先帶回府中。
13
剛安頓好這頭,母親犯了病,站起來便要一頭撞S,四五個婆子拉著都費勁。
父親到母親院子裡,被來人撞了個趔趄。
母親抱著他號啕大哭:「相公,你回來啦!」
哪裡還有絲毫貴女的儀態?
母親在父親的懷裡,嗚咽著說完這些事端,惡狠狠地看向我:
「都是這個逆女!」
沒錯,母親並沒有真瘋。
那日我同她說,若是她瘋了,長公主便不會再針對周家和妹妹。
母親果然便喝下了那碗她根本不知道裝的是什麼的水,日日演起瘋病來。
我惶然地掉下眼淚,一派溫婉乖巧。
「給母親喝下的是安神粉,慧兒也是急上了頭,求父親責罰。」
父親轉過身,審視地看著我。
「慧兒這法子雖險,倒也是緩兵之計。」
許是又想起那乞丐來,父親的臉色又沉下。
「你先回去吧,我同你母親有話要說。」
「不能讓她回去,還有個男人,蒙面男人,她要害S我們家!」
才好好說了兩句,母親便揪著父親的衣服神情激動,仿佛要即刻S了我才能舒心。
她一邊哭,一邊喊著:「我可憐的祁兒!」
父親嘆氣,將母親抱在懷裡安撫著。
我出門時聽到他說:「不怪你們,怕是我朝中樹的敵,這樣借刀S人的計策,也隻有他們。
「慧兒快要及笄,你要趕快好起來,那場婚事來了。」
即便如此,即便周祁得罪了長公主,即便現下嫁女兒給那個乞丐已不能令父親名聲大噪。
我還是要被犧牲。
隻因為父親覺得如今官場上有人盯著周家,若周家不守諾言,必然會被大做文章,累他聲名。
14
周祁得知乞丐住進了家中,十分開心。
「那乞丐雖大字不識,為人也粗鄙,可看著就是個老實人,想來不會為難你。」
我知道,她是想說,若父親因此賢明名大噪,便是什麼縣主公主都不好再和她搶婚事。
我隻柔弱地看著她點頭:「妹妹說的,自然是對的。」
她頗為得意:「母親總說你是最聽話的,果然如此。有的時候我都在想,怎麼偏偏同你血脈相連,你和我絲毫不像。」
父親回來的當日,妹妹便被解了禁足。
她跑到父親的書房,哭鬧了好大一通,父親也很心疼,哄著說一定在朝堂好生周旋。縱使得罪了長公主,也不是什麼大事兒。
人這一輩子,總要將父母天性散發出去,若大女兒不成,便盡數都放到小女兒身上。
小時候父親總說:「女兒嬌養些又如何,小小閨女,怎麼頑劣還能捅破天不成?」
我隻是緩緩微笑,我的好妹妹,若能選擇,誰不想同你一般天真愚蠢不知事呢?
「你要不要去見見他?」
周祁想一出便是一出,她拉著我的手:
「走,去看看你未來的夫君。」
我掙脫不開,索性任由她拉著我往那處院子走。
乞丐的院子在西北最偏的一處,周祁到時正看到那人在吃飯。
他筷子都使不上,用手扒拉著胡亂塞到嘴裡,渴了就飲一口酒,再就著衣服抹一把嘴。
油滋滋地蹭滿了衣裳。
這個,是前世那幾人中為首的一位,叫六子。
賭中了些小錢,便在羊街做了地痞。
這一世我叫S手找到六子時,他還在做乞丐,自然是餓怕了。
我淡然地看這場景,周祁卻繃不住了,她嫌惡地叫了一聲,甩落我的手。
仿佛裡頭那粗鄙的人,是我一般。
她拉著我來,本是在縣主那裡受的氣無處可發,想在我身上找回幾分面子。
最終實在受不了要與這人結親戚的,也是她。
我低聲同她說:「祁兒,不得無禮,這往後是你的姐夫。」
裡頭六子循聲看過來,喜滋滋地喊:「這可是我的娘子?真是仙女下凡一般的人物!」
說罷,他直衝衝地向周祁跑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