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隨著時間的推移,跟同學們也漸漸拉近了距離。


 


那時高中大家主要還是學習,雖然偶爾有龃龉,但霸凌這種現象還是比較少見的。


很快半年過去,高一的期末考,我到了年級一百七。


 


算不得什麼好成績。


 


但媽媽說,隻要在進步,就有希望。


 


因為趕進度,工地滿負荷運轉。


 


工地有食堂,但大鍋菜味道很一般。


 


工人師傅們偶爾也想打打牙祭,就會來媽媽店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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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用料扎實價格實惠,都是本地味道。


 


她主廚,舅舅幫忙,從中午能一直忙到晚上九十點。


 


媽媽忙得腳不沾地,根本沒時間回鄉下。


 


家裡的活都是舅媽在幫襯。


 


日日悶在廚房。


 


她的手變粗糙了。


 


但因為沒見過多少太陽,皮膚卻變白了不少。


 


那次是周末。


 


頭天晚上學到十二點,我難得睡了個懶覺。


 


九點多下樓,媽媽正在廚房備菜。


 


爸爸不知何時來了,蹭在她旁邊搭話:「切這麼多辣椒,得炒多少菜,能用完嗎?」


 


「能。」


 


「這肉怎麼倒垃圾桶了?」


 


「忘記放冰箱,有味兒了。」


 


「多放點香料一炒,這些工地上的大老粗也吃不出來的。」


 


媽媽停下忙碌的手,壓著火氣:「劉昌盛,你有事說事。」


 


爸爸絞著手:「豔子,你能不能借我點錢?」


 


15


 


劉寡婦又有了身孕。


 


算算日子,怕是剛出了小月子就有了。


 


這次還不到兩個月,就有了早產的跡象。


 


保胎得住院,住院得花錢。


 


爸爸急急道:「媽她一直想要個孫子,之前兩個都沒保住,這個說什麼也得留下來。


 


「我也四十來歲了,村裡跟我一般大的,有些孫子都有了。


 


「無論如何這孩子也得生下來。」


 


時代不斷在變化。


 


彈棉花以前是一項手藝。


 


可如今成品的棉花被美觀方便還實惠,爸爸的手藝如編竹筐修鍋匠這些一樣,逐漸被時代淘汰。


 


而他踽踽不前,沒有學習和進步。


 


不像媽媽,始終跟著時代,大膽嘗試,求新求變。


 


媽媽氣笑了:「之前醫生說過她不能再懷孕,對身體不好,你是沒聽見嗎?」


 


「她自己也沒反對,而且媽她要抱孫子……」


 


媽媽打斷他,厲聲道:「劉昌盛,你四十了,不是十四!


 


「媽媽媽,媽媽媽,你沒斷奶嗎?」


 


媽媽鄙夷又失望,「哪怕她懷孕對身體大有害處,你為了要個兒子,也不管不顧嗎?」


 


爸爸不理解:「你不是一向跟她不對付?你還怕她身體有毛病?」


 


「這是兩碼事,說了你也不會懂。」媽媽拿起砍刀剁排骨,「我沒錢借給你,也奉勸你不要拿老婆的命冒險。」


 


爸爸還要哀求,媽媽面無表情舉起砍刀:「我沒錢,而且我很忙。」


 


爸爸悻悻出了廚房。


 


很快就有客人上門。


 


媽媽炒菜,我幫著招呼客人。


 


她周旋在廚房和前廳,自信爽朗的笑聲充斥著小小的飯館。


 


飯館開了燈,光線很足,照得媽媽唇紅齒白,笑容燦燦。


 


爸爸呆呆坐在門口的桌子上,痴痴地看著這一幕。


 


客人越來越多,採買的舅舅也趕回來了。


 


媽媽走到爸爸面前。


 


他激動地站起來,喃喃說:「豔子,當初我們不離婚就好了。」


 


媽媽哂笑一聲:「你要是不點菜,就別佔著位置,沒看到客人在等位嗎?」


 


我被媽媽和舅舅趕去二樓做作業,從閣樓的小窗戶看到爸爸離開。


 


他肩膀耷拉著,一步三回頭。


 


表情裡全是不舍和懊悔。


 


但他顯然沒把媽媽的話放心上。


 


他還是從別處借到錢給劉寡婦保胎了。


 


不過聽舅舅說,劉寡婦住了一段時間的院,花了不少錢。


 


回去後也格外小心,成天臥床。


 


吃喝都是老太婆伺候著。


 


饒是如此,孩子依然沒保住。


 


老太婆受了一個多月的氣,再也忍不了,跟劉寡婦爆發了劇烈的爭吵。


 


她罵劉寡婦沒福氣,克S了老公又保不住孩子。


 


劉寡婦罵她是掃把星禍害精。


 


要不是之前喝了那碗男胎藥,之前那個兒子肯定能生下來。


 


雙方大打出手。


 


最後老太婆斷了兩根肋骨,劉寡婦瘸了腿,爸爸臉上身上都掛了彩。


 


經過這件事,老太婆徹底相信了醫生之前的話:劉寡婦不能生了。


 


不能生的女人要來幹嗎。


 


她又撺掇爸爸離婚,但劉寡婦可不是那麼好相與。


 


她站在院子裡咒罵老太婆,連劉家的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一遍。


 


還說老太婆要是再敢插手她跟爸爸的事,以後飯都不給她吃,就讓她活活餓S。


 


在絕對的蠻橫面前,老太婆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戲碼根本不管用。


 


那個新年,家裡格外熱鬧。


 


媽媽穿著嶄新的紅大衣,黑色皮鞋。


 


也給我買了紅棉袄新褲子和一雙雪白的靴子。


 


回村的那天下著雪。


 


她脊背挺直,鞋跟在雪地裡留下一個個深深的印子。


 


簌簌雪花飄落在她高高扎起的馬尾上。


 


從背後看,她恍若還是二十歲的少女。


 


從正面看,渾身上下也散發著自信昂揚的氣息。


 


她坦然地對每一個曾經議論或者嘲笑我們的村民微笑。


 


並告訴我:「不用計較井底之蛙的看法和嘲笑。


 


「他們的世界那麼小,永遠隻有眼前這一小塊。


 


「隻有我們自己過得好,做得對,這就夠了。」


 


爸爸那邊的親戚,自從離婚後就基本不跟我們走動了。


 


那年過年卻都上門來了。


 


村裡人人都是笑臉,個個都誇媽媽能幹。


 


還不住地誇我。


 


「若楠就是懂事,現在讀致遠,以後肯定能考個好大學。」


 


「我是看著你長大的,你從小就聰明,一看就是有出息的。」


 


「不僅跟你媽媽一樣漂亮,機靈勁也跟你媽一樣。」


 


……


 


除此之外,還有很多人上門來做媒。


 


16


 


除了正經的媒婆,還有人給自己「表弟」「堂哥」「大外甥」之類的人做媒。


 


有離異的老師。


 


有喪偶的挖掘機司機。


 


有三十多歲還沒結過婚在廠裡上班的「老」光棍。


 


無論是哪一個,都比當初想求娶媽媽去當保姆那些男人強多了。


 


而且他們哪怕自己沒兒子,也沒有要求媽媽必須給他們生個兒子。


 


你看,在絕對的實力面前。


 


很多看似不可撼動的條條框框,其實也是能讓步的。


 


村裡的張麻子早年還託人做過媒。


 


這次回家過年,有人開他玩笑:「豔子還是單身,你再去試試啊。」


 


張麻子笑了笑:「你們別尋我開心,豔子現在是老板,她這樣的條件,哪裡看得上我?」


 


但媽媽全都拒絕了。


 


「我現在隻想扶著若楠考大學,其他的事暫時不考慮。」


 


村裡人又議論。


 


「若楠以後嫁人了,她難道還能跟過去?」


 


「她還是一根筋,要是我就趁著現在行情好,挑個條件最好的嫁了,下半輩子也有依靠。」


 


……


 


但這些話,也隻在背後說說,沒有再當著媽媽的面提起。


 


這次回來過年,媽媽還想給店裡挑個服務員。


 


生意實在太好,她跟舅舅忙不過來。


 


田裡地裡離不開人,舅媽得在家照料,思來想去,媽媽想招個服務員。


 


工資一個月 700,包吃包住。


 


一個月休息四天。


 


那時候去廣東廠裡打工,一個月也就八百塊,離家還遠。


 


媽媽這條件開得很實誠。


 


她隻稍稍跟人提了一嘴,當晚全村人都知道了。


 


從我們回來後就一直沒露過面的老太婆,當晚吭哧吭哧來了。


 


她拿出一小包薄荷糖給我:「若楠,拿著。」


 


「不用了,我家有。」


 


老太婆急了:「你拿著,你小時候不是最愛吃這個的嗎,奶奶特意給你買的。」


 


小時候窮,又很嘴饞。


 


有次撿了一顆老太婆掉在地上的薄荷糖吃,她用竹掃把抽得我後背上全是血道子。


 


而且從那以後,還將糖罐鎖在櫃子裡。


 


我打開零食盒的蓋子,指著裡面滿滿一盒五花八門的糖果:「媽媽給我買徐福記,比薄荷糖好吃多了。」


 


老太婆訕訕笑了笑,進入正題。


 


「豔子,我聽說你那飯館要招人?


 


「你看昌盛行不行?


 


「他做事你是知道的,細致盡心。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們又有若楠,招誰不是招,你讓他幫你幹活唄。」


 


媽媽似笑非笑:「一個月才七百工資,他看得上啊?」


 


老太婆一聽有戲,整個人立馬精神,身體前傾,笑著說:「咱們都是一家人,說什麼工資不工資的。


 


「趙寡婦不是個東西,昌盛遲早要跟她離婚的。


 


「我現在看明白了,夫妻還是原配的好,那麼多人給你介紹對象你都沒興趣,肯定也是念著昌盛的好吧。」


 


她絮絮叨叨,「到時候他去了你店裡,男主外女主內,店裡的生意一定能更紅火。


 


「你身體不好,我也不逼你生兒子了,昌盛的舅舅有三個孫子,最小的那個才五個月,到時候抱過來養在你們名下,以後若楠也有伴,你們也有人養老。」


 


17


 


這算盤珠子打的。


 


我臉都崩壞了。


 


媽媽撩起眼皮看我一眼。


 


我心領神會,悄悄出門去尋趙寡婦。


 


老太婆還在那盤算:「你那店,一個月能賺三五千吧?


 


「到時候拿一千塊打發了趙寡婦,你再跟昌盛復婚……


 


「昌盛能幹,到時候他去了,就讓你哥回來休息。你們才是一家人,你哥畢竟是外人。」


 


媽媽冷嗤:「豬奶奶你倒是挺會做夢。


 


「就劉昌盛,要相貌沒相貌,要錢沒錢,要身體還沒身體,尤其還有你這樣的攪屎棍老娘。做什麼春秋大夢,還想我跟他復婚,還想把我哥趕跑,掌管我的店,他主外我主內……


 


「拿鏡子照照好吧,買不起鏡子原地撒泡尿也可以,他哪裡配得上我?」


 


老太婆道:「你們到底是原配夫妻……」


 


她話音剛落,趙寡婦憤怒的獅子吼響起:「什麼原配夫妻?


 


「老不S的,看來上次打斷你的骨頭已經愈合了是吧。」


 


兩人開始對罵。


 


「你個老婊子……」


 


「你個不下蛋的小賤貨。」


 


……


 


媽媽很不耐煩:「要打架回你們自己家,大過年的,別弄髒了我家的地。」


 


臨走時,趙寡婦憤憤衝媽媽說:「你等著,我肯定給昌盛生個兒子。」


 


媽媽隻是笑笑。


 


那時我便知道了。


 


有些人就是池塘裡的爛泥。


 


不管你如何示範如何敲打,它也始終上不了牆。


 


她們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或許是因為相似的遭遇,媽媽最後選擇了剛離婚獨自帶著五歲女兒的王嬸子。


 


王嬸子幹活麻利,笑容樸實,沉默寡言。


 


幫媽媽和舅舅減輕了不少負擔。


 


高二下期,新醫院投入使用了。


 


不遠處,新的汽車站也在建設中。


 


媽媽店裡的生意越發好了。


 


她招了個廚師幫舅舅,又招了個服務員給住院訂餐的人送餐,自己則主要負責收銀接電話採買這些。


 


但不管再忙。


 


我的家長會她一定參加。


 


也會定期給班主任打電話,詢問我在學校的情況。


 


逢年過節,還會給班主任和任課老師們送點自己做的臘肉香腸粽子等等。


 


還經常做一些肉幹鹹菜,讓我帶去學校跟同學們分享。


 

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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