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我公司樓下等我,穿著黑色大衣,膚色蒼白。
看上去消瘦許多,幾乎快瘦脫相了。
胡子拉碴,滿身酒氣,很是落魄。
捧著一束紅玫瑰。
倚在歐洲城市的昏黃路燈上,抬起眼往上望。
同事順著落地窗給我指:「哇哦,霧,這個帥哥是你什麼人?」
我神情很冷:「Ex(前男友)。」
同事露出了驚羨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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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搖搖頭:「黑歷史。不值一提。」
我在都靈這邊的公司備受重視,相對地也更忙了,常常忙至深夜回到房間撈住暖暖倒頭就睡。
今天也不例外。
可到了深夜我出公司時,陸晝還等在那裡。
昏黃的路燈給他鍍上了一層柔和光輝。
他聲音沙啞:「阿霧。」
我無可奈何。
「陸晝,我們已經分手了。」
他卻搖頭。
「你還在生氣。沒事的,我可以哄你。
「就算分手了,我也可以再追你一次。
「我愛你。阿霧,我比世界上任何人都愛你。」
我失笑。
陸晝慌亂地上前一步:「我真的愛你!阿霧,求求你,相信我。」
我卻擺手做了一個拒絕靠近的手勢。
「陸晝,我已經很後悔和你在一起了。
「別讓我後悔遇見你。
「我說真的,放過我吧。你這樣,真的讓我惡心得想吐。」
陸晝臉色一點點變得更蒼白。
「阿霧……」
我拿起手機:「走不走?不走報警了。」
陸晝緊抿著唇,注視著我,眼中好像千言萬語。
最後隻落成了一句。
「好……你一定照顧好自己。」
我轉身就走。
都靈的細雪裡,我好像聽見了極輕的一聲。
「我愛你。」
或許是錯覺吧。
但不論如何,都不重要了。
13
我在都靈忙了小半年,成功升職。
再調回國內時接手了上司的位置,當上了國內公司最高的管理層。
以我這個年紀來看,說是功成名就也不為過。
上司看著我,很滿意地點頭:「I knew I was right about you, Wu. You』re such a brave girl(我果然沒看錯你。霧,你是個很勇敢的女孩)。」
我擺手說:「謬贊謬贊。」
小老外聽不懂,挑眉看我。
但還是把給我準備的禮物送給了我。
那是一枚水晶戒指,雕了一扇打開的門。
我和她異口同聲:「When one door closes, another opens(當一扇門關上時,另一扇門就會打開)。」
「祝福我們,永遠更好。」
榮歸故裡,我和朋友約著去商場吃飯。
席間,談天說地。
不知怎的,聊到了陸晝。
其實這半年來,陸晝並未完全從我世界消失。
我在意大利,總能收到國內寄來的快遞。
或是我喜歡的花。
或是我喜歡的品牌的衣服。
甚至有一次,打包了一份我以前最愛吃的海鮮粥,加急空運到我家門口。
快遞員火急火燎地敲門,用意大利人口音極重的英語叮囑我。
「趁……趁熱喝。」
這些我統統都扔了了事。
開玩笑,來歷不明的外賣喝了萬一出事怎麼辦?
偶爾我也會接到莫名的電話。
打通以後,一句話不說。
隻能聽到電話對面細微的呼吸聲。
等我問了一聲「你是誰」後,就會掛斷。
我拉黑後,還會有新的號碼打進來。
「陸晝那個新小女朋友和陸晝分手了。」
我不甚在意地拿勺舀碗裡的湯:「哦?怎麼了?他又出軌了?」
朋友撲哧一笑。
「不是啦——
「我聽說,是聽說嗷,陸晝好像得癌症了。」
瓷勺落在碗裡,清脆一聲響。
「阿霧,說起來,好像跟你以前得的一模一樣。
「哎呀,命運這事,還真是說不清楚啊。」
14
當年我得病進手術室前,陸晝將戒指戴在我手上。
說「生同寢,S同穴」。
我從手術室出來,迷迷糊糊,卻好像看見他站在手術室外雙手合十。
好似十分虔誠。
後來我問他。
他支支吾吾不願意說。
我問急了。
陸晝才不好意思地說:「我是在想上天許願。壽數也好,命數也好,我都願意供奉。
「我隻求沈霧健康幸福,一世無憂。」
15
我收到了陸晝送來的恭賀我升職的禮物。
也是一枚戒指。
是婚戒的款式,大小錯落的玉蘭花環簇擁著碩大的鑽石,非常漂亮。
我拿在手上頓了頓,還是扔進了垃圾桶。
年少時讀了那麼多疼痛文學,沒想到也有自己用到這句話的時候:「遲來的深情,比草都輕賤。」
讓我驚訝的是許微光竟然找上了我。
她已經不復以往鮮亮,可能是她心心念念的愛情磨盡了她的炙熱和勇敢。
許微光曾經那頭張揚的紅發變得有如枯草。
黑發從發根長出來。
突兀扎眼。
我的直播和婚宴上滾動播出的視頻讓陸晝和許微光名聲盡失。
許微光本就不學無術,這樣一來,在行業裡出了名。
更沒有人招她。
她依附陸晝而活。
陸晝縱使婚宴丟了臉,可資產血厚,足夠讓他再撐許久。
他的公司真正垮掉是因為他重病。
「醫生說,有可能是因為思慮成疾。他太痛苦了,才會得癌。」
許微光不自在地摸摸自己頭發。
看上去很局促。
醫學上好像的確有這個說法。
可——
「這和我有什麼關系?」
許微光忽然急了:「沈霧!我說你這個人有沒有良心啊!陸晝他都被你害成這樣了!」
我哼笑一聲。
「我們之間如果說有誰害了陸晝的話,不會是我。而是你。」
許微光臉上血色霎時褪去。
我漫不經心地補充一句:「當然,主要是他自己活該。」
許微光匆匆離開,走前給我留下一個地址。
「你去看看他吧。就當我求你。」
16
我把紙團揉皺扔進垃圾桶。
可陸晝身邊的人告訴我,陸晝那邊還有我投資的資產,最近要清算,請我過去一趟。
跟誰過不去,也不能跟錢過不去。
可我沒想到。
我見到的陸晝,不是我熟知的陸晝。
這樣說或許不準確。
那是我最熟知的陸晝。
接待我的是陸晝朋友,他把合同拿給我籤字,陸晝就在一旁的病床上躺著,眼中灼灼閃光看著我。
「你是阿霧的姐姐嗎?」
我愣在原地。
看著病床上消瘦得不成樣子的陸晝,猛地扭頭看向陸晝朋友。
他很無奈道:「醫生說是並發症。他現在記憶很混亂,偶爾是十七歲,偶爾是二十歲。」
我和陸晝十七歲在一起,二十四歲分手。
整整七年。
如今的陸晝,在這七年裡來回奔走。
他在曾經的愛裡來來回回,備受煎熬。
他不知道為什麼上一秒還在上課。
下一秒就陷在了病床裡,鼻間盈滿了刺鼻的消毒水味。
身邊還沒有沈霧。
沒有沈霧的每一晚,他都睡不好。
有人告訴他:「你和沈霧早就分手了。」
他不信。
一定是騙他的。
他最愛沈霧,沈霧也最愛他。
他哪怕是S,都不會和沈霧分手。
可那個人言之鑿鑿,她說:「你看我的紅發,你說你最喜歡這樣熱烈的我。你說沈霧這個人霧蒙蒙的,淡淡的,像春日遠山薄霧。可我是從山上一路摧枯拉朽燒下去的春花,明豔動人。」
陸晝看著她一頭鮮亮的紅發,突然發了瘋,把她趕走。
她嗚嗚地哭,哭得陸晝心煩。
他怎麼會和沈霧分開?他不信。
可他怎麼都找不到沈霧。
陸晝求身邊忽然大了幾歲的朋友幫他找來沈霧。
可朋友神色為難:「你……和她,當初鬧得很不好看。她是不會來見你的。」
陸晝幾乎快給他跪下。
「我隻要沈霧。除了沈霧,我什麼都不要。」
朋友才咬咬牙,拿資產清算做筏子將我請了過來。
我沉默地站在原地。
陸晝卻支起身子站起來。
「哈哈,我跟你鬧著玩的。阿霧,我怎麼會認不出你?
「阿霧,我跟你說,我最近遇到很多壞人。他們都說我不喜歡你了,我和你分開了。
「你知道的,這是不可能的,對不對?」
他瘦骨嶙峋,看上去一捏就會碎成一地玻璃碎片。
這不是二十四歲辜負我的陸晝。
是當初孤注一擲犧牲所有也要留住我的陸晝。
我從未懷疑過當初的真心。
可惜,真心瞬息萬變。
我沉默地看著他。
陸晝眼底閃著光,面上撐著笑。
可我太了解他了。
他眼底全是荒涼的絕望。
陸晝這樣聰明的人,哪怕失憶了,也不會看不出真相,不過是自己騙自己罷了。
我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陸晝,我們早就……」
他卻忽然崩潰了。
大滴眼淚從眼角滑落,他慌亂地用手擦淚。
他左手無名指上還戴著當初的那枚對戒。
隻是因為如今他實在太瘦了,戒指晃晃蕩蕩,早就不合手了。
「阿霧, 我們結婚了嗎?
「我看到我房間裡有一套婚紗。」
他眼中有絕望的希冀:「我們結婚了對不對?」
我搖頭:「陸晝。我們沒有結婚。你在結婚當天背叛了我。和其他女人搞在了一起。」
我收起所有表情往外走。
「陸晝, 你把一切都搞砸了。」
17
我聽到身後有什麼轟然倒地。
可我一次也沒有回頭。
這樣或許對以往的陸晝不公平。
可他待我, 何曾公平?
我有意不再聽關於陸晝的消息, 朋友們也張羅著讓我見新的人。
我興致缺缺。
倒也不是因為轟轟烈烈的七年最後一地雞毛讓我喪失了對愛情的信心。
隻是我現在確實覺得搞事業更有趣。
在我又一次和朋友介紹的男生約會時接起工作電話,聊了半個小時後。
我知道這次約會又泡湯了。
可沒想到對面的男生眉宇溫柔, 笑著將桌上的南瓜湯推到我面前。
「之前那份涼了,我為你重新點了一份。
「對了, 我也很喜歡都靈。抬目可見阿爾卑斯山的感受, 讓人著迷。
「哦, 再補充一點。我也養貓。很巧,也是一隻三花。」
我忽然覺得有點意思。
可天南海北聊完,推開餐廳門卻見長椅上坐著陸晝。
已經末春, 晚風微涼。
可他穿著厚厚的大衣, 好似滯留在上個冬季的人。
他語氣艱澀:「阿霧, 他是誰?」
我冷了臉。
「和你有什麼關系?」
那個男生在我請求後禮貌告別。
我與陸晝對峙。
他眼眶發紅, 一張嘴卻是:「阿霧, 我快S了。」
我喉間驟然發緊。
可我還是保持著面無表情:「別找我。我和你沒有關系。」
陸晝好似早就料到了我的反應。
他站在風中,低著頭低聲說:「我來是告訴你。我會把一切都留給你。
「以往種種,是我對不住你。
「阿霧,你要健康幸福, 一世無憂。」
說完, 如他承諾的那般。
他轉身離去了。
再沒有打擾我。
18
再聽說陸晝的消息, 就是S訊了。
律師告訴我, 他的確把一切都留給了我。
「所有資產都會轉進你的名下。」
律師語氣猶豫:「你要去參加陸先生的葬禮嗎?就是這周末。他擔心你加班沒有空, 特意定在了周末。」
我輕輕吐出了口氣。
「不好意思。我沒空。」
番外:陸晝視角
愛上沈霧實在是再簡單不過的事。
她坐在晨霧淡淡的陽光下,纖細秀麗, 美得不似人間人。
在所有人都笑我的身世的時候。
隻有她沒有笑。
她總是淡淡的, 好像不在意所有事。
這也代表著她會包容所有事。
我想, 如果是她, 我們或許會幸福。
後來我發現。
誰跟沈霧在一起, 都會幸福的。
我實在是太幸運。
才能和她在一起。
可我沒有想到,有一天沈霧會對我說出:
「陸晝。
「遇見你, 是我倒了八輩子血霉。」
或許就是如此。
遇見她, 是我的三生有幸, 不是她的。
被許微光吸引, 並非我本願。
隻是好像一回過神,就被她這樣如火般炙熱的人引誘了。
她身上有我極度缺失的部分。
愛與勇敢。
人總是不可抑制地被自己的缺失吸引。
幼時那場慘烈的事, 讓我再也不能毫無顧忌地愛人,讓我再沒有勇氣踏入婚姻。
我從來都恨父親。
恨他的出軌,逼瘋了母親,也毀了我整個家。
可回過神來。
我也成了和父親一樣的人。
怎麼會這樣呢?
在婚宴現場的雜物間和許微光接吻時, 我承認我有一瞬間的沉淪。
可我醒過來了。
人在失去什麼東西的時候。
會有一種強烈到難以言喻的直覺。
我那一刻感覺到我好像要失去沈霧了。
於是毫不猶豫推開許微光追了出去,她跌在地上,穿著那身漂亮至極的墜著玉蘭花的婚紗。
她不可置信地看著我:「陸晝……為什麼……」
我沒空和她多說。
隻是不斷地尋找著沈霧。
沈霧走了。
走得毫不猶豫。
她帶著那隻新撿來的小三花貓, 直接飛到了意大利, 連手機都沒有帶走。
沈霧拋棄我了。
她拋棄得對。
1
「希隻」沒有資格獲得愛情。
人至末路,一無所有。
我總會想如果當初我沒有那麼做。
或許我和沈霧會永遠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
可人生沒有如果。
當初的誓言應驗。
我果真,不得好S。
隻是, 我偶爾會想起當初在手術室外,我向上天祈願。
希望沈霧健康幸福,一世無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