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那日別說中飯,晚飯都差點沒吃上。
7
可那又怎麼樣呢?
他的正妻,王妃,到底還會是英華郡主。
而我呢?待我年老色衰,他沒了興致,最終怕也逃不脫英華郡主那句「終難長久」。
陸思衍回京後很忙,自他回來後,我也基本不再出門。
這天,我看著成日擺在桌上的點心,突然有些疑惑。
「王爺從江南帶回來的小食,還未吃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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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兒捂著嘴笑:「姑娘還不知道啊,這是王爺知道姑娘愛吃,專門遣人又從江南送來的,夏日炎熱,光保鮮都要費不少心思。一路為了快,更是不知換了多少人和馬,每隔三日便日夜兼程送來一些,隻為姑娘可以吃到最新鮮可口的。」
突然想到一句詩。
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
唐明皇到底是愛慘了楊貴妃,不惜衝破世俗的枷鎖,將她捧在手心。
可陸思衍對我呢?
傍晚時分,他回來用晚飯,我抱著他的脖子撒嬌,說想學騎馬。
「日頭太盛,暑氣也濃,過些時日吧。」
「你總是騙我,」我生氣道,「夏日熱冬日冷,秋日又說風大,總歸就是不讓我學!」
「騎馬危險,你總想學這做甚?」他不以為意。
「秋日不是有圍獵嗎?其他家女眷,還有英華郡主都會,就我不會。」
說完,我抬眼偷偷看他反應。
他聽到英華的名字,臉上也沒甚波瀾,隻淡聲道:「你是你,她們是她們,你和她們比什麼?」
「哦。」我失落地放開他,坐在一旁別過頭。
「吃飯。」他說。
「不想吃。」我小聲說。
他嘆氣一聲,將我重新撈回懷裡:「真是慣得你,你且看看整個京城,誰敢動不動就甩臉子給我看?」
「我過段日子還要走,運河沒修完。這幾日倒是有些闲工夫,不是喜歡聽戲嗎?陪你去?」
「真的?你能陪我一起去?」我目露驚喜。
他點頭。
這其實已經算是他挺大的讓步了。
我見好就收,重新抱住他脖子,餘光瞥到桌上的點心,想了想道:
「你知道嗎?我最近讀了篇挺有意思的話本子。」
「恩?」
「就講啊,以前有一個皇帝,他的妃子想吃荔枝,然後他就讓人從好遠的地方給她運荔枝到宮裡,一路換了好多人和馬。」
我雙目灼灼地盯著他:「你說,他這是為什麼呀?反正那麼多好吃的,就讓妃子吃別的唄。」
他看過來,依舊是深不見底的眸色,可我知道,他定能聽懂我的話外之音。
「點心好吃嗎?」他開口。
「啊?」我愣了下,「好,好吃啊……」
「哦,」他壓下我的頭,眸色加深,「我嘗嘗甜不甜。」
……
搭起臺子都不唱戲,原因隻有一個,唱戲之人並不願開口。
翌日清晨,我去他房間取進宮蟒袍,卻發現院中金籠裡,換了一隻新鳥。
侍從向我解釋:「之前那隻啄了王爺的手,被王爺扔了。」
「也是可惜,」我嘆道,「都養了那麼久,毛色那麼亮的可少找。」
「咳,其實都一樣,」侍從笑道,「還不都是靠王爺這鳥食,這鳥可比人吃的還金貴,是王爺從東北和西南派專人採的谷物,以特定比例混合,再採每日朝露做水,您看這隻新的,剛買來還灰溜溜的,現在這毛色不也養起來了嘛。」
「畜生嘛,都一樣的,隻要討得主人歡心,麻雀也能變鳳凰,也不是非哪隻不可,您說是不是?」
我笑笑:「是啊。」
是啊,原來他不隻對人會這樣。
突然就有點自嘲。
宋時微啊宋時微,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清醒呢?
你對於他,和這鳥有什麼區別呢?
唯一不同,就是鳥和你逗他開心的方式不一樣罷了。
你又到底妄圖從他嘴裡聽到什麼呢?
喜歡嗎?愛嗎?
別再傻了。
想著想著,已經走回了我的院子,推開門,陸思衍正坐在桌旁喝茶等我,陽光照在他身上,散出一層好看的光暈。
而他的旁邊,擺著一碗熱騰騰的避子湯。
8
幾日後,陸思衍休沐,帶我去茶樓看戲。
隻是看個戲,熱鬧倒也是不少。
呼延齊和他妹妹呼延朵似是每日都住在茶樓一般,而英華郡主則在我們落座後也匆匆而來。
她手捧一本書冊,面色嬌羞:「王爺字一向寫得好,英華最近潛心臨摹了一本王爺之前的詞集,還想請王爺指點一二。」
雖說今日是陸思衍答應了陪我看戲,可未來王府主母在這兒,也不好喧賓奪主不是?
於是我起身,想往外移移。
「做什麼?」陸思衍一把按住我的手。
「……去淨手。」
他這才松開:「讓秀兒陪你一道去。」
我點頭,帶著秀兒往出走,結果一轉彎,就被一人捂住了口鼻。
「秀……」
「別喊了,你那婢女已被我的人引開了,」呼延朵笑嘻嘻地放開我,「要想和你說句話還真不容易。」
我皺眉:「我們之間的交易已經結束了。」
「這種事情可不興單方結束哦,」呼延朵向後退了兩步,「晚晚姑娘,我幫你傳了兩次信,好歹也是朋友了不是,還是應該叫你……宋時微?」
「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
「宋小姐何必如此不坦誠,」陰影處,呼延齊走了出來,「說起來你父親還曾經是我方盟友,當年他可是答應過將你們姐妹二人許配給我們兄弟的。」
「我說了,你們認錯人了。」我轉身要走,卻被呼延齊一把抓住手腕,「宋家二小姐右手腕上那顆紅痣,可比畫像看著嫵媚多了。」
「放手!」我厲聲,「我是尊親王府的人!」
「就是知道你是尊親王府的人,所以才找你呀。」呼延朵將兩個小瓶子交到我手上。
「這裡面都是我族秘藥,一可致人昏迷,二可迷人心智,不若你再幫我一忙,一會兒將這秘藥混合下到尊親王的茶水中,後面我自有辦法讓他非我不可,如此我們便算兩清了,如何?
「我不過就是想嫁給他嘛,又不是要做什麼壞事,你就幫個忙唄。
「不然,尊親王要是知道自己的小通房其實是當年通敵叛國罪臣的女兒,這麼長時間都在欺騙自己,又會如何處理你呢?」
我知道,呼延齊兄妹之所以被送來大祈做質子,是因為其在族內不得寵,但若是他們攀上了陸思衍,或許能在大祈的支持下回族稱王都不一定。
我和我那愚蠢的父親不同,胡人的事我並不關心,隻是他們知道了我的真實身份,再留著,總是後患。
我點點頭:「一會兒我趁機下藥,後面你見機行事。」
呼延齊兄妹對視一眼,滿意笑道:「這才對嘛,識時務者為俊傑。」
返回茶樓雅間,英華郡主不知為何已不見人影。
「怎麼去了這麼久?」陸思衍微微蹙眉。
我看著坐在對面的呼延齊和呼延朵,笑道:「呼延王子和公主不讓我走,說要我給你下藥才行。」
說罷,我將其中那個迷幻藥的小瓶子拿出打開,當著所有人的面,將藥撒到陸思衍的茶杯中。
「這下可以了嗎?」我問對面兩人,「還需要攪拌嗎?」
「你!」呼延朵氣急敗壞地站起身,「尊親王你別聽她胡說……」
「是啊,這小通房滿嘴謊言,我們怎麼可能……」
「來人。」
陸思衍端起茶,將茶水潑到地上:「將這二人抓起來,送信給他們的王,說他兒子女兒公然謀害本王,讓他自己看著辦。」
呼延齊和呼延朵臉色都白了,連連求饒。
但已經晚了。
被帶走時,呼延朵突然轉頭大喊:「尊親王你看不上我,你以為你看上的人就沒有異心嗎?!宋時微她本就是宋城要送給我哥的人,她過去兩個月都和我們在茶樓碰面,她通過我們往外面傳消息你知不知道!」
陸思衍蹙眉回頭,侍衛立刻心領神會。
「還不帶下去!」
他轉回頭,沒有看我,周身卻突然籠了一圈寒氣。
「回府。」
9
「說吧。」
尊親王府的前廳,陸思衍坐在上首,面無表情看著跪在下面的我。
我長籲了一口氣。
這是本來就料到的事。
用陸思衍的手除掉那兄妹倆,總會帶出來這件事。
即便呼延朵不說,他也查得到。
「我之前去茶樓時,呼延朵主動跑過來找我說話,提到最近江湖上出了個凌通閣,那裡會接帖子,發到各地張貼,經常有人在那裡登記信息尋親。
「她提到有一個帖子很怪,沒有尋人信息,隻寫了一首詩,一直掛在那裡也沒有人應,我聽了她背的那詩,和我阿姊之前教我的一首很像。
「所以我便送了一隻金釵給她,讓她幫我回了一首詩過去試試,但後來也就沒了回應,興許是我想錯了……
「後來我也沒再和他們接觸,今日是她跟著我,說她查到了我的真實身份,威脅我要將這事說出去,我才……」
「秀兒和萱兒一直跟著你,怎麼傳詩給她的?」
我咬了咬唇:「淨手時……」
他冷笑起來。
「好,好,宋時微你倒是好樣的。」
「我是不是說過,」他的表情冰冷,「不許再和以前的任何人有聯系。」
我低著頭。
「我知道錯了,我隻是一直沒忍住,我真的沒有別的想法,隻是想知道阿姊是不是還活著……」
「來人。」他打斷我,語氣冰冷,「秀兒和萱兒護主不利,打五十板。」
他微微低頭,看向我。
「將她關暗房去,自省三日。」
10
暗房,是宮中刑房的一種。
不像別的刑具,在沒有一絲光亮純黑暗的環境中,對犯人更多的是精神折磨。
我剛來王府時曾聽老嬤嬤講過,以前後宮犯錯的妃子被關進暗房,隻要關一個月以上,在無盡黑暗的折磨下,即便不瘋也會變得極度聽話。
什麼錯誤都再不敢犯。
不知過了多久,嬤嬤開門來給我送飯。
「聽嬤嬤一句勸,三日後出去切莫再惹王爺生氣,」放下食盒,嬤嬤嘆氣道,「老奴給姑娘講一個故事。
「以前有人送了王爺一匹馬,那馬長得好看,名喚金麒麟,個性卻也暴躁,很少有人能馴服。
「王爺試了幾次,那畜生都不大聽話,後來王爺斷了他的糧,那馬差點餓S,之後便一直聽話得很。
「再好的馬,也不是不可替代的。」
「嬤嬤,我知道錯了。」我輕聲道,「會聽話的。」
嬤嬤點點頭,關門走了,一切重歸黑暗。
我閉上眼。
呵呵。
聽話。
陸思衍是絕對的上位者,對於一絲一毫的反抗都無法接受。
其實他若是像對待那隻鳥一樣扔了我,反而是好的。
可他沒有,他在馴服我。
聽話便賞果子,不聽話便馴到聽話為止。
就像馴服那隻金麒麟一樣。
可他忘記了,除了聽話,他這些年,還教會了我很多別的東西。
11
暗房裡不知白天黑夜,我隻知道似乎是吃了四五頓飯後,肚子突然疼了起來。
想想,好像是到了癸水來的日子。
也不知是不是這幾日都吃了涼飯的緣故,這次格外的疼。
冷汗順著額頭往下流,我捂著肚子躺在地板上,頭發散落一地。
我知道大喊定能叫來人,可我不想。
終於,最後一絲意識抽離後,我暈了過去。
夢裡,我似乎是回到了小時候。
娘親早逝,我那野心勃勃的父親總是很忙,從不與我們姐妹親近。
那時候,我們無聊時,便一起玩拼字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