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月隻需要承擔兩千塊錢的費用就好。
我大喜,卻也有些震驚。
我猶猶豫豫地說:「醫院不需要聯系我的家人核實一下我的情況嗎?」
畢竟,我家的情況還是很復雜的。
醫生慈愛地看著我說:「我們醫院有位護士認識你,看到你的名字後,偷偷看了你本人,她向醫院說明了你的家庭情況有些復雜。有她作保,我們醫院才能給到你這個政策。」
護士?
我想破腦袋也想不出是誰。
在醫生的指點下,我找到了正在工作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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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在我們老家醫院照顧我的那個護士姐姐。
她說她姓於。
醫生在一次聚餐上提起了我的名字,之前我的事情讓她印象深刻,她在我來醫院的時候偷偷來看了我,確認是我本人,才向院方說明了我的特殊情況,雖然她知道的也不多,但是醫院還是給了我求生的機會。
我抓著她的手一個勁兒地道謝,她笑著說我傻。
我想老天還是對我有一絲仁慈的。
在我人生絕望的時候,總是會給我一點點希望。
卻不曾想,那一點希望的背後,可能還有絕望等著我。
6
因為年紀太小,所以我找到的工作都是一天隻能幹兩個小時的兼職。
這樣我即便是做三份工作,一個月也隻有一千五百塊錢的收入,這些錢我一分都不敢亂花。
剩下的錢,我選擇周末去給別人家裡做保潔。
雖然辛苦一些,但是兩天就可以拿到五百塊,甚至有時候運氣好,能拿到七八百塊錢。
我跟醫院協商了把我的手術安排在暑假。
我想等手術前再通知我的父母,他們應該不至於不來給我籤字,實在不行,我就找警察求助。
看起來生活又有希望了。
這個周末,我接到了一家保潔的活兒。
當我跟著另一個阿姨趕到時,主人家的聚會還沒有結束。
他們的女兒請了同學來家裡開 party。
等他們結束了,我們才能進去打掃。
這家的保姆阿姨見我年紀小,偷偷塞給我一堆吃的。
阿姨誇我懂事,小小年紀就出來做事給家裡減輕負擔。
我看她一個人一趟又一趟地往裡面送水果,自告奮勇給她幫忙。
可是一進客廳,我就看到了正坐在沙發上跟別人相談甚歡的姐姐。
她也看到了我,那個眼神似乎想要把我生吞活剝。
她找了個理由出來找到我,把我拽到一邊,惡狠狠地問我:
「齊多多,你又搞什麼花樣!」
「你這副打扮,這是出來賺錢嗎?」
「家裡缺你吃還是缺你喝了,你非得滿天下跑著給家裡丟臉!」
我聽著她一句接一句的諷刺。
看著她身上一身名牌衣服,再看看我身上二十塊錢一件的襯衫,突然覺得無比諷刺。
我欺身上前,一步步靠近她逼問:
「齊心,你看看我,看看我這副鬼樣子,像是生活優渥嗎!」
齊心目光掃過我,仿佛第一次發現我狀態不是很好。
「齊多多,你怎麼這麼瘦啊!」
我懶得理她,轉身就走。
但是齊心似乎跟定了我。
她甚至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跟蹤我,查出我跟醫院的協議。
這天,剛剛放學的我接到了醫院的電話。
電話那頭說:「我的父母找到了醫院,提交了家庭財產證明,證明我不需要接受任何資助。」
醫院取消了我的手術幫扶項目。
爸媽帶著姐姐和弟弟來學校接我。
他們看著我的表情痛心疾首。
媽媽說:「多多,到底是什麼讓你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你怎麼能去欺騙醫院呢?」
爸爸看向我的目光更加不善。
姐姐更不用說了,如果眼神能S人,恐怕我現在早就灰飛煙滅了。
弟弟一本正經地說:「多多姐姐是個撒謊精,是個壞孩子。」
我看著他們團結一致的樣子,再也忍不下胸腔的翻湧,一口又一口血噴了出來。
爸爸媽媽和姐姐弟弟被這場變故驚呆了。
反應過來的爸媽大喊著去醫院。
我感受著心髒的位置傳來的不適,我想,我應該是快要S了。
沒有想象中的驚慌,我隻有平靜。
掙扎許久終於等來結果的平靜。
醫院的檢查結果很快出來了,我的情況很不好,已經不具備手術的條件了。
醫生委婉地表達救治意義不大的意思後,爸媽和姐姐都奔潰大哭。
醫生說:「這個最怕劇烈的情緒波動,哪怕早一個月,手術的把握都是很大的。」
我笑了,爸媽看著我的笑。再次崩潰痛哭。
我很奇怪,他們為什麼哭呢?
我平靜地說:「我要回家。」
爸媽這時候甚至不敢反駁我的意思,把我抱上車就要帶我回家。
我看著行車的方向,再次開口:「我要回的是我住的地方。」
爸媽一聲都不敢吭,調轉車頭帶著我往奶奶家的方向開去。
爸爸把我抱上樓,問奶奶:「多多的房間是哪一個?」
奶奶訥訥不敢開口。
我笑著說:「我的房間在樓下。」
他們雖然詫異還是抱著我來到樓下我的小房。
鑰匙打開門的那一刻,全家人都驚呆了。
眼前不足兩米寬的沒有窗戶的小屋裡,連張床都沒有,隻有地上鋪了幾個紙箱子,上面放著被子,這就是我的棲身之所。
因為沒有辦法通風,房間裡是一股發霉的味道。
姐姐顫抖著聲音問我:「多多,你就是一直住在這樣的房間裡嗎?」
我笑著說:「怎麼會呢?在老家的時候,我住在柴房,四面透風,有窗戶沒玻璃,比這裡可差遠了。」
姐姐慘白著臉,抖著嘴唇說不出話。
媽媽聲嘶力竭對著奶奶喊:「我每個月給你八千塊錢,你就這麼對我的多多?!」
奶奶佝偻著背,卻小聲為自己辯解:「你們兩口子自己都嫌棄她累贅,還指望我好好待她?」
我點點頭:「奶奶說的對。」
爸媽搖搖欲墜,他們不想多糾纏,隻想帶著我趕緊回家。
7
回到家後,我從一個棄兒變成了全家人關注的焦點。
爸媽放棄工作輪流陪在我身邊,他們一直在找醫生問我的情況。
所有的專家都說:「實在是太晚了,如果早一陣子,完全不會這樣子。如果不受刺激,情況也會好很多。」
他們每次聽到這句話,臉色都要白上一分,看我的眼神裡,愧疚也會多一分。
我不在乎。
或許我已經變態了,看著他們愧疚到極致又無能為力的樣子,我竟然從心底覺得暢快。
仿佛還嫌他們愧疚的不夠徹底,我故意在他們面前誇張地跛著腳走路。
媽媽問我怎麼了。
我假裝不經意地說:「沒什麼,以前被車撞倒,骨折了,一直沒長好,畢竟連醫院都沒去,就被你們送回老家了,怎麼能長好呢?」
「不過沒關系,反正我也快S了,幸好當初沒去醫院,要不就白花錢了對吧?」
媽媽掩面痛哭,爸爸的表情中全是頹敗。
弟弟突然想起什麼,歡快地吆喝著:
「多多姐姐是個撒謊精撒謊精!」
姐姐聽到後,一巴掌抽到弟弟的臉上。
媽媽快步走過去抱著大哭的弟弟,心疼地摸著他被打腫的臉頰,又舍不得大聲斥責姐姐。
隻能抱怨一句:「你打他做什麼,他還小!」
姐姐紅著眼說:「我不光打他,我還應該打我自己!」
說著,狠狠給了自己一巴掌。
媽媽哭著攔下姐姐的手,問她到底怎麼了。
姐姐哭著說:「這個家裡,每個人都欺負了多多, 她才會心如S灰。爸爸的哮喘藥,是寶兒丟的,不是多多,不是多多!」
媽媽和爸爸僵在原地, 看向我的表情已經沒有辦法用語言來形容了。
媽媽放下弟弟, 想要過來抱一抱我。
我幽幽地說:「你不覺得很惡心嗎?」
我能感受到心髒的跳動越來越無力, 我的頭腦也越來越不清楚了。
姐姐問我有沒有什麼想吃的。
我想起那個八月十五,我從大黃的嘴裡搶過來的那個沾滿灰塵和大黃口水的雞腿。
我跟姐姐說:「當年你看到從狗的嘴裡搶雞腿吃了吧?」
姐姐白著臉不吱聲。
我接著問:「你是不是覺得我很丟人?」
「可是那真的是我吃過最好吃的東西了。」
「在那之前,我已經很久沒吃到肉了呢。」
姐姐哭著說對不起。
我無情地問她:「到現在, 我都快要S了, 你還要指望著我回答你一句沒關系嗎?」
姐姐哭著搖頭說不是的。
我說:「你多說一遍對不起的話, 是不是你心裡就好受一些?雖然我很不想聽,但是你可以不用在乎我的,就像以前一樣。」
姐姐SS咬著嘴唇, 再也發不出一絲聲音。
又過了一天,媽媽問我還有沒有什麼想做的事。
我說我想見一個人。
媽媽連我想見誰都沒問,就喊姐姐給爸爸打電話,讓他趕緊回來。
我努力扯出一個嘲諷的笑。
憑什麼到現在他們還覺得我想見的是這個家裡的人呢?
我努力把話說清楚。
「我想見那個護士姐姐。」
爸媽看著弟弟和姐姐,臉上洋溢著愉悅的笑容,剛才的小插曲沒人放在心上。
「(我」我問護士姐姐:「能不能帶我走?我不想見到他們。」
護士姐姐紅著眼角說好。
然後, 我眼前一黑, 等恢復視力之後,我已經成了透明的靈魂狀態。
我看著大家圍在我的身體周圍哭天抹淚。
我看著媽媽一遍又一遍給我做心髒復蘇。
我看著姐姐白著臉暈了過去。
我看著弟弟哭的嗓子都啞了也沒人理。
我看著爸爸挺拔的脊梁一寸寸彎了下去。
沒有任何感觸。
護士姐姐帶走了我的骨灰, 灑進了大海, 她說這是放我自在。
媽媽懇求護士姐姐能給她留個念想。
護士姐姐說:「你若真的為了多多好, 就去求佛吧。」
媽媽連連點頭:「對,我去求佛,求多多來世還能做我的女兒,我要好好補償她。」
護士姐姐笑得譏诮。
「你應該求佛祖保佑多多, 生生世世,再也不要遇到你們這樣的家人!」
我託著下巴想:護士姐姐真是最了解我的人。
後來, 姐姐好多年沒有恢復過來,高考也沒能考上一個好大學, 隻能勉強進了一個專科, 混沌度日。
弟弟被送到了寄宿學校,半年才回來一次。
爸爸和媽媽開始了無休無止地互相指責,到底是誰對我的S負有的責任更多一些。
奶奶那邊,爸爸再也不願意承擔赡養義務, 大伯一家覺得奶奶是個沉重的負擔,打發她自己回老家去了。
之前爸媽給奶奶用來照顧我的錢, 都被她花在了大伯一家的身上, 她自己一分也沒留下。
回到老家後, 沒有了我爸媽每個月的經濟支持,她的日子過得艱難, 連一日三餐都無法保證。
隻能靠著村裡的人接濟著過日子, 久而久之,大家也不那麼上心了,她經常被餓的哭嚎,很是悽慘。
這個家, 最終還是沒有了半分家的樣子。
我看著初升的太陽,我想,我也該離開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