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嘲他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我想罵他竊國逆賊,終會得到報應。
我還想……
可爹爹犯下如此滔天罪行,我還有什麼立場,什麼資格去罵他嘲他?
如今,隔著厚厚的雨幕,他望向我。
眼神一如既往的極盡溫柔,好似我們之前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般。
沒有謀逆,沒有S孽,隻有年少時青梅竹馬的情分。
「沈南熙,你逃不掉的,不如來東宮陪陪我吧。」
Advertisement
10
於是,我開始了被囚於東宮的生活。
這處院子名為蒹葭,卻不合時宜地種著一顆海棠樹,聽說這是韓舒陽幾年之前特意從宮裡移植來的。
如今花開的正盛,我懶洋洋地坐在樹下睡覺曬太陽。
最初,我其實並不喜歡這花,當年為了尋個由頭拉著韓舒陽去玩,隻能和他說,我想賞御園裡開的海棠花兒了。
但後來漸漸的,我便深深喜歡上了它。
僅僅隻是因為,每每陽光透過海棠打在他臉上的影子,總是美極了。
我重新過上了從前做公主的日子,每日裡不是練字插畫,就是看書繡花。
每餐皆有家婢弄蓮送來,非得盯著我全部吃下她才肯走。
韓舒陽他似乎很忙,一月隻有幾天回來。
可隻要他一來,就會宿在蒹葭院裡。
令我意外的是,自將一切挑明後,他卻一次未碰過我。
他總是在床前瞧著我入睡,然後在幾步之外的案前讀書,一讀便會讀到天亮,再悄悄掩門而去,隻留下我喜歡的桃花糕。
亦或是陪著我一同抄寫經書,共同尋求心中的那一份寧靜。
弄蓮說過,他們的太子從未有過如此安寧的日子。
自我來蒹葭院,連他臉上的笑容都和煦多了。
也虧得這樣,我在東宮裡的地位越來越高,眾人對我對我的禁忌也越來越少。
聽弄蓮這麼說,我隻能苦笑。
我知道,他很孤獨,
如今我也很孤獨。
皆是因他,做到了將我拉下聖壇的諾言。
日子這樣靜靜流淌著,算算已有七八個月。
漸漸的,韓舒陽開始不對勁起來,他總是在我面前有意無意提起前朝,提起皇兄阿姐,提起一些我們曾經的舊事。
我冷眼旁觀,心中卻毫無波瀾。
眼見關系轉冷,弄蓮不解,問我韓舒陽為何這樣做。
「那是你沒見過,曾經的沈南熙……」
自入東宮,我總是很平靜,平靜地讀書插花,刺繡撫琴,平靜地接受他挽起我的手,與我十指緊扣,聽著他說著一些家常話。
我就像一隻籠中受N待S的山雀一般,你明明知曉它屬於更廣闊的山河,卻還是要接受它如今生命的消逝。
他總以為說這些能激起我心中的一些什麼,與他抗爭,最好是取他性命。
重重經歷過往,我早已比這世上任何一個人都了解他,他的所有小心思,我甚至都能一眼看穿。
原來,他也早就受不了這樣的折磨了!
他不知道的是,我也是……
11
這一夜,他竟破天荒地趴在我的床沿睡著了。
我看著他俊俏的睡顏,悄悄取下發簪,朝著他頸出致命處狠狠刺去。
「你就這麼著急想我S嗎?」
他睜開毫無睡意的眼,握住我的手腕,將我制於身下,發狠道。
簪子應聲倒地。
「難道你不該S嗎?」
我的聲音不如往昔,忽然變得暴劣,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他盯著我,眼底的情緒復雜變幻。
忽然,他笑的肆然,如地域惡鬼舔舐鮮血一般興奮大喊:「很好,孤很喜歡這樣的阿熙。」
說著,便放開了我,大笑離去。
我看著他離去的身影,惆悵很久,終留下一聲嘆息。
「舒陽哥哥,你可真可憐……」
不久便是太子代陛下上煌炀寺為民祈福的日子。
我應他的要求掩了面,登上了太子鑾駕,與他一同受帝京百姓恭送。
「陛下與太子殿下仁心愛民!」
「上天與吾等共同恭祝千秋萬歲!」
百姓祝福與朝拜的聲音猶如山海傾襲,聽來無人不震撼!
這樣的盛況許久未見到了。
久到隻是短短五年,這些人便好似忘了有褚國的存在。
「如今盛況比之你朝,如何?」
「你想說什麼?」
「說他,褚國地十二代帝王永昌帝,你眼中的好爹爹,不過是善於玩弄權術的殘虐暴君罷了……」
「如今國之易主,無人為他申冤吶喊,可憐的隻有你。」
「你如今,還想復國?為他們復仇?」
「想或者不想,有那麼重要嗎?」
「不重要嗎?否則你為何悉心謀劃多年,重換了一張面孔入帝京?」
「韓舒陽,」我隔這帷帽的白紗SS地盯著他,「你要相信善惡終有報,你做了錯事,上天自會降下神罰,叫你不得好S。」
韓舒陽似乎很坦然,「是啊,那我的神罰何時才能降下?」
我別過頭看向別處,面無表情,「不要急,總會到來的。」
隻聽身後低笑,「阿熙,可別讓孤好等。」
我知道,他在逼我出手,就像對付同安王那樣,最好能讓他S的悽慘,S後可受萬夫所指,撰寫國朝史的官吏都要唾棄他。
可他不知道,萬花樓的密室關於他的所有一切都是空白的。
並不是他如聖君子一般無暇,為臣為君多少年來,所行所為毫無錯處。
隻是,我從來不想罷了。
12
鑾駕一路從南昭門出,周遭的嘈雜才慢慢停息。
煌炀寺的青燈古佛更是與剛才的景況天差地別,這裡安靜極了。
隨之我的心逐漸也靜了下來,面對寺廟後院這顆古樹,沉寂思索好久。
聽到後面腳步聲漸近,我便啟聲問他:
「還記得這顆古樹嗎?」
「當然。」
「當年你初上京時,便蒙受天恩入太學受教,為此遭了許多官家貴子們的白眼嫉妒,甚至還被騙至此處落入陷阱,困於樹上整整一個晚上。」
「是,煌炀寺地處山峰之處,晚上更是寒冷徹骨,如若沒有你在樹下一直陪我說話,或許我那時真的沒了求生的意志,便S了。」
「當時我曾說過,隻要你喊我的……」
「你都會笑著回應我,韓舒陽,我在。」
「原來你還記得……」
我回過頭來沉默看著他許久,忽而笑得天真,「韓舒陽,快中秋了,我想送你一份生辰禮!」
……
今年的中秋大宴,為賀四洲海清河晏,大梁帝王與陽嬅殿大擺宴席,朝內外無論官職大小皆可入宴賞月。
韓舒陽盛裝前去參宴,臨走時不放心來蒹葭院看我。
「你去吧,回來就可看到我為你準備的禮物了。」
我亦如往昔安靜,靜得令人生怖。
韓舒陽走後,無衣助我逃出東宮,策馬直指城外煌炀寺。
一切都即將要塵埃落定。
我將桃夭館送來的桃花糕和邀月樓最醇厚的佳釀仔細供奉與佛前後。
跪坐與蒲團上,靜靜賞著月亮。
自我認識韓舒陽的九年光景裡,沒有一年不覺得,昨日的月亮比之今日,要好看太多太多。
但自今日之後,到底哪天的月亮好看,與我又有什麼幹系?
突然此時,皇城中的望角樓喪鍾響起,一聲又一聲,雄渾而哀涼。
我聽著寺外眾百姓叫喊著,或驚恐或慌張,已然鬧做一團。
我勾唇笑著,亦如往昔一般燦爛。
「是……九聲!是陛……陛下駕崩了!」
「什麼!這可如何是好啊!」
「難道我們的好日子這麼快就要到頭了?」
「聽說是前朝遺孤作祟,快,S了她,為陛下報仇雪恨!!」
討伐的聲音由遠及近,不一會兒就將煌炀寺圍堵的水泄不通。
不一會兒,煌炀寺被皇城禁軍層層包圍,將百姓隔離在外。
他隻身前來時,我正跪於金佛下,緊閉雙眼,雙手合十,嘴裡不知念叨這什麼,看起來虔心極了。
「你究竟,在做什麼?」身後的男人不解,痛心問道。
13
我卻置若罔聞,依舊笑著岔開話題,「舒陽哥哥,連後人評論今日之事的史冊,我都為你寫好了。」
大手一揮,一張素宣上洋洋灑灑寫了許多字。
「你看看,我寫的怎麼樣?」
「大梁元合七年,前朝遺嗣朝陽公主沈氏為報失國之仇,於中秋宴上派反賊大舉刺S,不料帝崩與陽嬅殿,太子痛心疾首, 遂下令緝拿,最終將兇手圍困與煌炀寺, 賜鸩酒斃於此地。」
「你……」
我生生打斷他的話,溫聲道:「你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嗎?」
「你太子隻要當著天下百姓的面S了我這個遺孤, 便會再一次因保國保民有功,萬民之心所向, 順利登上那個位子, 成為這個國家新的帝王!」
「這般好的前程, 就是我送你的生辰禮,怎麼樣, 舒陽哥哥喜歡嗎?」
面前這個男子幾乎隻是一瞬,便面色僵白。
看他這樣的神情,我這才沒有忍住自五髒傳來的劇痛, 猴頭一甜。
緊接著, 深褐色的血從嘴角溢出。
我搖晃著站起身來, 得意大笑:「韓舒陽, 還記得十一年前在這裡的寒夜, 你對我說的話嗎?」
我蓬頭垢面,穿著破爛,靜靜地看著臺上的人像畜牲一般被千刀萬剐。
「韓此」「所以你的懲罰我想了好久好久, 卻始終想不出什麼能讓你生不如S的法子來。」
「不過,我最近倒是想出一個絕佳的法子, 那就是讓你順利登上皇位, 做這大梁王朝的王。」
「你不是最喜歡自由瀟灑的生活嗎?那就罰你做帝王吧, 讓你一生受盡孤獨與猜忌。」
「這原是我沈氏的國與家,你還必須想盡辦法使它變的更好。」
我再也撐不住倒了下去,跌落在他的懷裡,眼淚卻不爭氣的流了出來。
真是稀奇, 我本來忍的好好的。
用盡餘力,伸手輕輕觸碰他的臉龐,拂去那一片湿熱。
「在我做朝陽公主時,許多人都曾告誡我,太子哥哥,大皇姐,甚至是母後, 他們都說你心中根本就沒有我,叫我不要白費力氣了。」
「可,可我不信, 因為我知道, 那些桃花糕根本就是你親手做的!」
面前的男人早已是涕泗橫流, 捂著我嘴角,試圖將吐出的血護住。
「所以韓舒陽, 我們不……不要互相折磨了,到此結束, 好, 好嗎……」
隨即男人痛聲喊著, 「不,沈南熙你給我起來……」
「你不能這樣殘忍……將我一人留下!」
「沈南熙!」
……
此時,有一鳥鳴劃過天際,
此後,無人在應韓家六子,
韓舒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