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啊。不然呢?」
「不然你個頭!找揍啊!」
我揮起拳頭,他轉身大叫:「媽——」
「那是我媽!你不許叫!」
媽媽聽到了動靜,端著兩碗冰沙甜綠豆湯笑盈盈地從二樓弄堂走下來。
「乖囡,你這個朋友真的蠻好的,天天都來陪你。」
「來,累了吧,剛剛熬了一大鍋出來,你們倆都喝點。」
盛燃就像被硬控了一樣,瞬間變得無比乖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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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您太貼心了。我爸呢?」
那是我爸!我在心裡暗自叫道。
「你爸在報社加班,好像說有一版校對的採訪稿出了點問題,一直沒過呢。」
「這人也真是的,就是個工作狂。」
盛燃等我媽轉身上樓,用胳膊肘輕輕撞我。
「哎,你爸是不是學習比你還好?夏荔,你——你臉色怎麼這麼白?」
我驟然站起身,呼吸急促,明明想讓自己平靜下來說話,可是胸膛的劇烈起伏無論如何也無法抑制。
「我們去找他好不好。」
「上一次……上一次他加班……」
就出事了。
8
那是一個夏天的雨夜,我因為雨太大了被困在教室。
我爸騎車準備去學校接我,抄了沒監控的近路。
不知道哪裡聚集來的社會闲散人員,一腳踹翻我爸的自行車。
幾個男人轟然而上,有人用雨衣罩住我爸的臉,然後他們開始拳打腳踢,一面施暴一面罵罵咧咧。
「你就是個臭筆杆子!真當自己是什麼正義使者?」
「告訴你,你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了。」
「你女兒是二中 A 班的吧?你老婆在桂花胡同賣早點對吧?」
「再敢多管闲事,哥幾個弄S你!」
我爸被踹倒在水泊裡,久久不能動彈。
最後還是路過的鄰居伯伯發現的。
當時我媽看著我爸鼻青臉腫,拿著被踩碎的眼鏡框,哭得一塌糊塗。
「都怪你,你非要出頭得罪了人,我不怕他們,那小荔怎麼辦,你想過沒有……」
彼時我還不明白,爸爸做錯了什麼。
明明他平時和善待人,教弄堂裡的小孩兒讀書,幫鄰居修燈泡,唯一的愛好就是收集舊書,然後講各種精彩的故事給我聽。
那天,爸爸摸著我的頭,努力扯出一個笑來。
「小荔,爸爸以後會更加謹慎,因為我有你,有媽媽。我得保護你們。」
「但是爸爸不是壞人,我做的事情,是正確的事。」
「我問心無愧。」
9
現在,那種強烈的不安的預感再次浮上心頭。
盛燃沒有說我胡思亂想,在我說完的瞬間就站了起來。
「走,去找咱爸。」
說完,一面打電話一面走向那輛張揚的紅摩託。
「上來。」
夜風呼嘯,帶來入秋絲絲縷縷的涼。
眼前熟悉的景物飛馳而過。
盛燃一路狂飆,將速度拉到了極限。我看到他緊抿著唇,眼神裡也有同樣的焦灼。
到了地方。
報社的寫字樓燈已經滅了。
我遠遠看見爸爸從裡面走出來。
幾個素不相識的男人嬉笑著攔住了他。
「哎喲,這不是夏記者嗎——」
「不對,人家升主編了,現在得叫您一句,夏主編。」
「你說說你啊,都給你錢讓你搬家滾蛋了,你怎麼就是倔呢?」
「既然好話聽不懂,那就別怪我們再照顧照顧你了。」
一道刺眼的閃光燈驟然撕裂黑暗。
我和盛燃並肩站在光源處。
「怎麼,你要照顧誰?」
10
這是盛燃的聲音。
但不是我發出來的。
我們倆……換回來了?
爸爸在看清我倆的一瞬間,神色變得慌亂。
「你們有什麼事情衝我來,和兩個孩子沒關系!小荔,阿燃,他們都是有前科的,快走!」
盛燃流暢地跳下摩託,摘了帽子,鑰匙在手指上吊兒郎當轉了幾圈。
「還真是時候。」
隨後揚起放肆的笑:「叔叔,我吃了你家好幾頓飯,不能白吃啊。」
說著,一步一步逼近。
那群人先是被嚇了一跳,隨後看到就隻有我們倆,底氣又足了起來。
「一個毛都沒長齊的臭小子,狂什麼?」
盛燃屈膝飛起,直接將領頭的人踹倒,然後一拳照著臉砸了下去。
「可能狂就狂在,我搖的人足夠多吧。」
說實話,不隻是對面,我也愣了。
緊跟著無數車燈從院外面亮起,伴隨著鬼火巨大的轟鳴,哗啦啦少說湧進來了二十多個青年。
打頭的背心哥拎著鋼管,剩下那些也是五大三粗。
「盛哥,怎麼說?」
「來活了。」盛燃起身,漫不經心地晃了晃手腕,「刀子都收起來,別見血。其他的,隨意。」
我趕緊衝上去抓著他的胳膊,低聲說道:「盛燃,你瘋了,群毆如果被發現——」
剛剛囂張威脅我爸的那人也跟著叫道:「是啊!你土匪火拼啊!叫來這麼多人,你想進局子是吧?」
盛燃輕哼了聲。
「你們一群人打一個記者就行,我找更多的兄弟揍你們就不行?這不是欺負老實人是什麼?至於案底——」
他上手不輕不重地拍著那人的臉。
「我不知道你們背後的人是誰,要不你去問問他,盛驍是誰呢?」
沒有人會不知道盛驍是誰。
在我們這個不算大的城市裡聲名鵲起,年紀輕輕就壟斷整個房地產的商圈新貴。
我忽然意識到,盛燃從不缺錢。去的也是純靠砸錢砸出來的國際班。
他卻從未用過家世這張底牌。
那個家對於他來說,到底意味著什麼呢?
盛燃一把拽過我。
「走啦,好學生。」
「接下來的場景不宜展示。」
隨後他後知後覺意識到我爸的存在,又趕緊和我拉開了點距離。
「叔叔,那什麼,今天這個屬於特殊情況。」
「我其實是特別腼腆特別好一男孩兒。」
「是不是,夏荔?」
我閉眼。
感覺自己上了盛某這條回不了頭的賊船。
「……沒錯。我作證。是真的,爸爸。」
11
我爸的報社再也沒有人去找過麻煩。
他曾旁敲側擊問起過我和盛燃,以及盛家的關系。
但告訴他交換身體未免太匪夷所思。
我隻能很堅定地承諾:「爸,你放心,對於我來說,沒什麼比我付出了十幾年的高考更重要。」
不管是喬金蕊那群人對我時不時湧現的惡意針對。
還是我對於少年盛燃埋藏在心裡說不清道不明的那種朦朧的情愫。
我必須過千軍萬馬的獨木橋,必須上一個好大學。
必須走出這裡,去看更遠大的世界。
在學校裡,我和盛燃的交際變得越來越少。
隻有每晚睡覺前,他會把寫完作業之後的照片發到我的手機上。
【喏,小夏老師,打卡。】
隨後又問我。
【今天有沒有按時鍛煉?】
我把在路燈下跳繩,拜託我媽媽拍的照片發給他。
偶爾,我聽著英語聽力,不知不覺走了神。
如果不是這次陰差陽錯的互換靈魂,大概我和盛燃,一輩子都不會有任何交集吧?
他張揚、桀骜、明朗、隨心所欲。
試圖把我拽出那個封閉而孤獨的小世界。
其實,我是應該謝謝他的。
或許還有更多的話想說。
比如,他想考哪所大學。
比如,他對我究竟是……
忽然,一隻耳機被扯掉。
「夏荔,放學要不要一起走呀?」
那個聲音天真爛漫,卻讓我在瞬間毛骨悚然。
我下意識停止了呼吸。
轉頭。
盛燃和喬金蕊肩並肩,看起來無比親密地走進了自習教室。
而喬金蕊定定地看著我,露出了招牌的甜美微笑。
比了個無聲的口型。
「好久不見。」
12
我感覺自己頭皮都要炸開了。
喬金蕊挽著「我」的胳膊,好像我們是親密無間的好友。
「夏荔,你好厲害呀,這套英語卷子超難的。」
我下意識用力地甩開了她的手。
喬金蕊有點委屈地撇了撇嘴,求助似的看盛燃。
我也看向了盛燃。
他是親身經歷過的,那種被堵在巷子裡無處可逃的絕望,被眾人嘲笑的目光凌遲,被無聲無息地排斥在外……
他是知道我的處境的。
可盛燃卻沉默了會兒,啞聲開口。
「夏荔。」
「其實金蕊本性不壞,她那天也是被別人慫恿的,來龍去脈她都跟我解釋清楚了。」
「大家都是一個學校的同學,說不定以後還會有見面的機會,夏荔你脾氣好,就原諒她吧。」
13
喬金蕊小雞啄米般點頭。
一面雙手合十,軟聲向我道歉。
「對不起呀,夏荔同學,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但其實我超級佩服你的,你看你媽媽一個人支撐起早餐攤,你爸爸又工作那麼忙,你學習還那麼好。」
我的心一寸一寸冷下去。
看似道歉,實際上不著痕跡地提起我家的所有細節。
暗示自己了如指掌。
她曾經也是這樣甜美地微笑著。
然後指使她的舔狗混混用煙頭摁滅在我胳膊上。
「呀,痛不痛啊?快起來,快起來。」
然後又在我好不容易站穩的瞬間,讓人將我踹倒在泥坑裡。
少女睜著圓溜溜無辜的大眼睛,毫不掩飾的惡意在黑暗中開出劇毒的花來。
「你說,你爸辛辛苦苦給那些工人們做報道,要是知道他們轉頭拿了錢就籤和解書,會不會後悔?」
「要是知道他這種愚蠢的行為會讓他女兒混得這麼慘,會不會識趣一點呢?」
我被摁在剛下過雨的泥水裡,幾乎窒息。
但還是努力昂著頭,一個字一個字往外擠。
「我爸爸,不後悔。」
「我也不後悔。」
14
但是,盛燃,我現在後悔了。
當你坐在我旁邊問我,是不是打算去北京的大學。
當你告訴我,自己成績就算提高了也追不上我,準備和喬金蕊一起出國留學。
耳畔的嗡鳴和劇烈的心跳交織,我的大腦卻隻剩下一個念頭:
我不應該和你們產生半點多餘的交集。
你喜歡喬金蕊,所以你輕而易舉就可以相信她。
甚至於那一天,喬金蕊本來是不會走那條偏僻的小巷子的,她有私家車接送。
她是因為也喜歡你,她不甘心,所以追上去想找你,沒想到正好遇到我,滿腔無名火隨即全撒到了我身上。
多麼可笑啊。
我的痛苦成了你們倆重修舊好的橋梁。
年級主任走到門口,招呼盛燃出去,好像拿著花名冊跟他說轉班的事情。
在目送他走後,喬金蕊笑眯眯地扯過我的馬尾辮。
逼迫我看著她。
「夏荔,你能留住什麼呢?」
「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