飢荒那年,相公生了重病。
年老的婆母將最後一口吃食分給了我和小姑。
「蓉娘,我和禾安是撐不過去了,你們倆要好好活著。」
年幼的小姑哭著要去賣身換銀子。
我流著淚攔住了她,「我去吧。」
那一年,我抱著琵琶進了青樓。
半年間,城中餓殍遍野。
沈家靠著我辛苦賺的銀錢在災年中幸免於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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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相公高中,公然拒了宰相大人的示好議親。
人人都誇贊他品行高潔不負糟糠。
可我卻聽見他對婆母說:
「隻要一想到她在那種骯髒的地方待過我就覺得惡心。」
1
他們不知道門外站著殷勤地想給他們送糕點的我,把沈禾安這句話一字不落地聽進了耳朵。
婆母在房間裡懊惱地拍大腿:
「糊塗啊,你十年寒窗不就是為了今日嗎?你怎能拒了宰相大人!」
話裡話外的恨鐵不成鋼直戳得人心口發疼。
沈禾安聲音發苦:
「兒子拒絕的時候心都在滴血。
「可謝雲平與我同鄉,早已經把蓉娘的事傳遍了,若我負了她會被所有人恥笑。
「娘,您知道那些讀書人表面上恭喜我娶得賢妻,背地裡是怎麼說的嗎?
「他們說柳芳蓉出自煙花柳巷,說我娶了娼女為妻。
「我每日與她睡在一處都覺得髒。」
明明站在房間外,可我卻像是被沈禾安硬生生地扇了一巴掌。
疼得眼冒金星,涕淚橫流。
我終於懂了。
這幾年沈禾安從不碰我,不是因為他要苦讀聖賢書。
他是嫌我髒。
「傻孩子,你先答應下來啊,娘自然給你想辦法。」
婆母痛惜不已地說:「蓉娘最是心軟好騙。
「當年娘和你妹妹在她面前演了一出苦情戲,她就自己抱著琵琶去了青樓。
「你隻需對她動之以情順便再賣個慘,為了你的仕途,她自請下堂也不是不可能。」
那一瞬間我連呼吸都忘了,腦子裡全是當年婆母淚眼婆娑的模樣。
飢荒時,是她不顧自己的性命,將唯一的吃食分給了我和沈雅寧。
是她拽著我的手說:「蓉娘,娘一直拿你當親生女兒。
「禾安病重,娘也老了,你們倆要好好活下去。」
當時沈雅寧抱著婆母的腿哭得撕心裂肺:
「娘,娘您別這樣說,哪怕去青樓賣身,我也一定不會讓您和哥哥嫂嫂餓S。」
那幾天,城中物價飛漲。
沈禾安病重,銀錢都拿去買了藥。
為了活下去就得賺銀子。
婆母年紀大了,小姑還未及笄,我隻能悲痛欲絕地攔住她。
「你還年輕又不會才藝,還是我去吧。
「我一定不會讓家中任何一個人餓S。」
2
我進青樓才知道,為了一口吃食去賣身的女孩兒數不勝數。
老鸨見我懷裡抱著琵琶,眼睛裡都在冒綠光。
「你還會彈琵琶?來來來,彈一首。」
我抿著唇,在一眾面黃肌瘦的少女們注視下,上了臺開始彈奏。
老鸨聽得興奮不已。
「好好好,不隻長得極美,琵琶還彈得極好,以後我一定將你捧成頭牌。」
我垂著頭隻想哭。
那天晚上,我得到了幾顆碎銀和四個肉包子。
沈雅寧來尋我前,我分了一個肉包給躺在青樓門口的乞丐。
那個小乞丐看著還年輕,身上似乎受了傷。
我又塞了一小塊碎銀給他。
明天我就能賺到更多的錢,但有的人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明天。
後來沈雅寧接過肉包子的時候眼睛都紅了。
她撲過來抱著我說:「嫂嫂,沈家永遠都會記得你的恩情,你永遠都是我的嫂嫂。」
我眼睛酸澀,心底發苦。
世道艱難,能活著已經很不容易了。
三個月後。
和我一同來的少女們早已經接待恩客無數。
而我除了彈琵琶什麼都沒幹。
老鸨說要將我捧成奇貨可居的花魁,她做到了。
我的出場費越來越高。
終於。
在城中富商之子怒砸五百兩要和我睡覺那次,老鸨妥協了。
晚上我就被洗幹淨送到了床上。
房間裡隻燃了一盞煤油燈,進來的人腳步虛浮,身體熱得不正常。
一上來便急不可耐地剝掉了我的衣裳。
我隱約感覺這人不是大腹便便的富商之子。
可還沒來得及喊出聲,便被溫熱的唇堵住了嘴。
這個晚上我被不知疲倦的男人折騰得幾乎昏S過去。
醒來後老鸨便告訴我,昨夜的恩客包了我整整一年。
後來我再也沒見過這位富商之子。
半年後,相公鄉試第一,老鸨還了我的賣身契。
我不信老鸨如此好心,臨走前問了個明白。
老鸨很是不服氣地哼笑了一聲:「你那位恩客情深義重,得知你相公高中,替你贖了身。」
她搖著扇子,刻薄地說:「自古便沒有哪個官家會要一個花魁娘子。
「他日你相公若將你休了,我這兒仍舊歡迎你來。」
3
未曾想到老鸨竟然一語成谶,沈禾安確實是不想要我了。
我麻木地轉身回了房間。
還沒來得及收拾好情緒,沈禾安來了。
他身上還穿著沒來得及換下的緋色官服。
面如冠玉,颯爽英姿。
難怪能一眼讓宰相相中。
當初我執意要嫁給他,也是看上了他的一副好皮囊。
「蓉娘,街上的傳聞你可都聽見了?」
沈禾安一臉疲憊地輕輕抱住了我。
他已經很久沒有抱過我了。
若不是知道他來找我的目的,此刻我該滿心歡喜地回抱住他。
「聽見了。」
我僵著身體,狠狠掐著自己的虎口。
沈禾安已經忽略我很久了,自然不會注意到我的異常。
他輕柔地撫摸著我的腦袋,寵溺地一聲長嘆:「雖然得罪了宰相大人,但為了蓉娘我不在乎。」
他果然是來玩苦肉計的。
「那相公怎麼辦?」
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善解人意地問沈禾安:「相公往後在官場上豈不是會被處處打壓?」
沈禾安將我抱得更緊了。
「我隻是有點兒害怕,前些時日聽說鴻胪寺的陳少卿拒了太師之女,沒幾日就淹S在了陽江湖。
「從四品的少卿尚且如此,我跟他一樣在京都沒有根基。」
「那怎麼辦?」
我一臉擔憂地抓住了沈禾安的袖子,說道:「我不想讓相公S。」
「要不……」
迎著沈禾安滿臉期待的表情,我在心底哂笑一聲。
他當真以為我還會和之前一樣傻,自請下堂成全他嗎?
「要不相公去認宰相大人當幹爹?
「他既然這麼看好你,做不了賢婿當孝子,他應當也會願意的。」
話音落下,沈禾安撫著我後腦的手動作一僵。
我不像婆母嘴裡說的那樣上道,沈禾安連多演一瞬都沒了耐心。
「宰相大人隻怕想S了我的心都有,蓉娘你莫亂出主意。」
他將我從懷抱推開,起身撫了撫衣袖,說道:「我還有公事要忙,蓉娘你好生歇息。」
沈禾安還是和之前一樣不願與我多待。
隻是我以前會為他找借口。
現在終於S心了。
我為沈家付出那麼多,他想撇下我另娶,不可能。
可我沒想到,沈禾安比我想象得還要狠。
4
他離開後,婆母和小姑輪流來找我哭。
問就是憂心沈禾安的前途。
我便跟著一起嘆氣。
後來婆母終於忍不住了。
「蓉娘,為了禾安的前途,你就受點委屈,以後我們沈家一定會補償你的。」
我狠狠皺眉,回道:「娘,貶妻為妾會被人恥笑的。
「更何況禾安已經拒了宰相大人,如今就算我肯退位讓賢,隻怕也再沒了那樣的機會。」
婆母信心滿滿地衝我一笑:
「蓉娘放心,那宰相家的小姐早已對禾安情根深種。
「到時候讓禾安先假意休妻,等娶了孫姑娘生下一男半女之後,禾安再將你迎回來可好?
「他一定不會辜負你的,蓉娘,禾安也很痛苦,他最愛的隻有你呀。」
這番話聽得讓人簡直想要作嘔。
我慘白著臉苦笑了一下,說:「我沒犯七出之條,沈禾安怎麼休妻?」
「娘自有辦法,蓉娘隻需要配合就行。」
婆母衝著外面拍了拍手,一個大漢掀開簾子鑽進來。
我瞬間警覺地退後,一臉震驚地望向婆母:「您這是什麼意思?」
她竟然找了一個外男進了女眷的屋子。
這是要毀我清譽。
是了,我曾經在青樓待過,任誰都會覺得,是我不安於室水性楊花。
「蓉娘,就當幫幫禾安,你乖乖聽話。
「反正你也在青樓待過,且忍一忍。」
婆母偏開頭一副不忍再看的樣子,轉身關上了門。
這些時日,我一直在暗地裡攢銀子為今後做打算。
可我沒有想到,姓沈的這一家子人,竟然如此心狠。
5
婆母出去一刻鍾後,轉頭便說說笑笑地帶著沈雅寧和嬸子們推開我的房門,說要帶我去賞花。
此時屋子裡一片混亂,我被大漢壓在床上欲行不軌。
婆母尖叫一聲癱軟倒地:
「天爺啊,蓉娘你這是在幹什麼,青天白日怎能背著禾安偷情?」
沈雅寧大步衝過來,一把推開壓在我身上的男人,抬手便扇了我一巴掌。
「嫂嫂,從前也就罷了,你怎能這樣對哥哥?」
場面一度混亂,直到沈禾安得到消息急匆匆趕回來,將一紙休書扔到了我身上。
我突然覺得挺好笑的,就那麼笑了出來。
「沈禾安,你會不得好S的。
「你們沈家所有人,都會不得好S。」
我笑自己曾經那麼傻,為了這些白眼狼走進了青樓。
難怪老鸨看不起我。
原來是因為我為一個男人那樣作踐了自己。
沈禾安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目光中夾帶著毫不掩飾的嫌棄。
「我馬上就要成為宰相的乘龍快婿,你隻會S在我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