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一眼,迷糊勁兒沒了大半。
「夫君。」我剛醒,聲音還帶著點啞。
掖被子的人停了動作,不好意思地輕咳一聲:「吵醒你了?」
聽到祝良月的聲音,我冒了一手心冷汗。
新婚第一天,我竟把祝良月錯認成了徐行客。
我將臉埋在被子裡,心虛道:「沒有,該醒了。」
祝良月坐在床邊,替我理了理鬢角的碎發:「時間還早,你身子不舒服,再睡會兒。」
我心裡亂七八糟的,沒想到要問祝良月這麼早起來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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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天蒙蒙亮,他端著一個長方形的黑色託盤推門而入。
門外的涼風灌進來,吹得燭火來回搖擺。
我從床上坐起來,伸手拿起他放在床邊的毛領大氅,裹著下了床。
祝良月一邊看我,一邊將託盤裡的湯放到桌子上。
「我的大氅被你披著,倒像是裹了一床棉被。」
祝良月招呼我坐下。
「這是?」我問。
祝良月將圓凳朝我這邊挪了挪,離我近些。
他把碗朝我這裡推了推:「紅糖糯米小丸子,喝了暖暖身子。」
我舀了一勺嘗了嘗,意外地好喝:「你做的?」
「我第一次做,味道還可以嗎?會不會太甜?」
我搖了搖頭,又喝了一勺:「不甜,剛剛好。」
祝良月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看我喝湯看得異常滿足。
這種神情,我隻在我爹娘臉上見到過。
我舀了一勺,遞到他的嘴邊:「你自己嘗嘗。」
祝良月被我的動作嚇得往後仰了仰。
我笑他:「被我嚇到了?還是嫌棄我?」
祝良月湊近勺子,喝了一口:「我怎會嫌棄你?我隻是有些意外,你竟會和我用同一個湯匙。」
「你我是夫妻,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我嚼著糯米丸子,側頭問祝良月:「你怎麼會做這個?」
「有信曾給清和做過,我看了一次便會了。」
「怪不得你能中探花呢,良月真是聰明,隻看一次就學會了。」
我說完,祝良月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眉眼間染著一絲淡淡的惋傷。
他的情緒變化之快,我不可能注意不到。
我忍不住問:「怎麼了?」
祝良月欲言又止。
「你忘了昨晚上我說過什麼嗎?我們不是來過互相隱瞞的日子的。」
祝良月開了口:「中了探花又能如何呢?最後和官場還是八竿子打不著,做著最賤的行當。」
我聽清和說起過祝良月的往事。
他因身子不好,不能入仕為官。
得而復失最為難受。
我理解。
「一直抓著過去不放,就像是養了一條毒蛇,稍有不慎就會咬你一口,毀了當下的生活。」
這話是對祝良月說的,也是說給我自己聽的。
「商賈地位雖低,但比那些賤籍強上不知多少倍。人要知足,知足才會幸福。」
祝良月的拇指摩挲著我的手背:「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那你且說你得了什麼福?」
他抬起手吻了吻我的手背:「得妻木春。」
祝良月說得認真,我將手扯出來:「哄我也不必說到這種地步,你沒入仕為官可比遇見我早多了,兩件事怎麼會有因果聯系呢?」
祝良月笑了一下,什麼都沒有說。
10
白日裡,祝良月和祝有信習慣性地一起去巡鋪子。
尚清和沒事就帶著孩子找我闲聊。
她嗑著瓜子問我:「新婚之夜什麼事情都沒做,眼下是做了吧?」
我抬頭看了一眼,孩子被下人帶著在遠處玩,應當聽不見尚清和說出的話。
我「嗯」了一聲,小聲說:「昨晚他哭了。」
尚清和嗑瓜子的動作停了下來,頭上的步搖被她突然湊近搞得互相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
她語氣震驚:「我大伯哥跟你那個的時候哭了?」
我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示意她小點聲:
「我也沒做什麼,不知道他為什麼哭。」
尚清和湊到我耳邊:「我跟你說過了,他不行你就當搭伙過日子了。」
饒是我年紀比清和還大些,也擋不住她說這些害臊的話。
我喝了口茶,強裝鎮定:「你大伯哥他……很行。」
尚清和笑而不語,往後仰,拉開了我們的距離。
笑罷,她問:「我徐大哥呢?真是放下了?」
「我說放下了,那就是在自欺欺人。」我想了一會兒說,「但我想和良月好好過日子也是真的。」
尚清和說話總是一針見血:「這麼說,你不喜歡我大伯哥,隻是找個依靠?」
「多少是喜歡的,但感情沒那麼深。」
我話剛說完,身後就傳來東西掉地的聲音。
我和尚清和扭頭去看,看到了一臉大事不妙的祝有信。
再往遠處看一點,是祝良月步伐匆忙的背影。
尚清和站起來,提著裙子下臺階。
她走到祝有信面前,抬手擰上了他的耳朵:「來了不會出聲啊?來了多久了?」
祝有信一邊求饒,一邊說:「就聽到木春說沒放下徐公子,還有……對大哥感情不深。」
尚清和松了手,氣得跺腳:「回來不知道說一聲?這下你滿意了?」
「大哥不讓出聲,我敢出聲嗎?」祝有信揉著被捏疼的耳朵,小聲說道。
尚清和準備再次上手,被我攔了下來:
「不要緊的,我去看看。」
莫要因我,傷了人家夫妻的感情。
我朝著祝良月離開的方向走,沒走幾步,祝有信就叫住了我。
他遞給我一個紅木盒子:「大哥給你打的長命鎖,想給你一個驚喜來著。」
盒子裡是金子做成的長命鎖,刻著四個字「長命富貴」。
剛住一起時,我拉著他脖子上的長命鎖看過。
我說我出生時家裡條件不好,連個銀質的長命鎖都沒有。
誰承想,他竟記在心上了。
我接了過去,加快步子。
祝良月步子邁得大,再加上走得快,我沿著他離開的方向找過去,也沒能找到他。
深夜,守夜的丫頭告訴我外面下雪了。
我披著祝良月送我的大氅,站到廊下。
他還沒回來。
身側的梅花林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我不由得望了過去。
祝良月手裡握著一枝還沒開的梅花走了出來。
他和我中間隔著木欄,距離又遠又近。
我站在廊下比他高些。
祝良月將梅花遞給我:「這枝送你。」
他的聲音將我拉回到多年前,那也是一個雪夜,他送了我一枝開好的梅花。
我接過,腦子裡正在思索怎麼向他解釋今天的事情。
祝良月打斷了我的思緒,他出聲:「幾年前,你也是站在這裡,也下著雪,你讓我喚你徐夫人。」
廊下的燈籠將他的眼睛映襯得亮晶晶的。
好半晌我才意識到,那不是燈籠的亮光,是祝良月眼裡的淚光。
「良月……」我不知道說些什麼,隻能叫他的名字。
祝良月沒應聲。
「自我們成親起,你從沒喚過我一聲夫君,是不是你心裡還認定隻有他徐行客,才是你今生今世唯一的夫君?」
祝良月眼裡閃爍的光來回打轉,在他聲音消失後,眼淚立馬從眼角溢出。
他在控訴。
但他依舊控制著自己的語氣和音量,以免太過衝動,讓我不舒服。
我伸手去拿系在身上的帕子,摸了半天,發覺剛剛出門,根本沒帶帕子。
我直接用大拇指擦去了滑落到他臉頰的淚。
祝良月說:「成親第一日早晨,我起床去給你煮粥,不小心驚動了你,你喊了我夫君。」
他的嘴唇微微張開,話沒說完,卻不知怎麼繼續往下說。
我等著他的下文。
片刻後,他問:「你是不是將我認成他了?所以才叫了我夫君?」
接著又是一滴淚滑落。
「你先上來,凍壞了怎麼辦?」
我的手從他的臉上移開,拽著他的袖子,想讓他到廊下來。
祝良月自嘲的笑聲傳到我的耳朵裡,聽得我心裡不是滋味。
他將我的手拽開:「你果真將我認錯了。」
11
雪下了有一會兒了,地上有一層薄薄的積雪。
祝良月的頭發上也有。
不過,頭發上的雪花停留不久,片刻便化了。
他不願意到廊下,我隻好喚了下人去取傘。
祝良月抬頭看著罩在他頭頂的黃色油紙傘,說:「我對你的喜歡就像這場雪,你心裡撐了一把傘,我怎麼都落不到你身上。」
他的手心覆在我握傘柄的手背上,視線跟著落在那裡。
祝良月的手心冰涼,似在冷水中泡過。
「即便有那麼一兩片落到你身上了,也停留不久。」
他抬眼,看向我。
祝良月的眼睛裡泛著點紅,像我另一隻手裡拿著的梅花。
他說:「你準備撐到什麼時候?」
祝良月的話和多年前我說的話重疊。
我不願意多想的那些過往,像樹的根須,被牽扯著拔出地面。
我和徐行客相識在雨天。
他送我回家,走到家門口時,雨已經不下了。
可他依舊撐著傘,臉紅得像熟過頭的蘋果。
我問了他同樣的問題:「你準備撐到什麼時候?」
如若那個暴雨天,我不發善心將傘送給陌生人,便不會遇上同樣發善心送我回家的徐行客。
自然就不會和他產生任何聯系,不受他影響,不會鬱鬱寡歡。
可人和人的相遇,不是一場撐了傘就可以免去的暴雨。
「罷了,我不計較了。」祝良月再次開口,將我拉回現實。
他邁開步子,繞了幾步路,走到走廊盡頭,踩著臺階上來了。
我合了傘,迎上去:「對不起。」
「我不想聽你道歉,你知道我想聽什麼。」
我深呼吸,張嘴幾次,最終什麼也沒說。
祝良月嘆了口氣:「我給你時間,木春,我們有的是時間。」
我小聲喊了句:「夫君。」
祝良月邁開的腳收了回來。
他側了側身,難以置信地看著我:「你叫我什麼?」
我又喊了一聲:「夫君。」
比剛剛的聲音大些,更堅定些。
「我今日同清和所說,是實話。」我頓了下,觀察祝良月的表情。
眼看著他眼底的喜悅緩緩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逃避。
祝良月不愛聽我說起徐行客,但我覺得有些事,還是說清楚的好。
我頂著他不願的目光,繼續說:「若我真的對他的S毫不介懷,那我同未開智的畜生有何區別?同樣的,你待我好,我若真對你一點感情都沒有,那合該我去豬圈羊圈過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