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更糟糕的話題,我強撐起來的笑容僵在臉上,在心裡盤算著要不要直接起身走。
突然,沈辭隨手一揚,把手中的牌全甩在桌面上。
「沒意思。」他屈起腿,手肘撐在臺面上,懶懶散散的,無賴小孩兒似的,「不玩了。」
說完,他直接拉著我起身,向後擺了擺手:「再約吧。」
出了酒吧門,我立馬甩開他的手,冷笑道:「什麼高燒不退?我看你沈辭好得很。」
他委屈地撇了撇嘴,額頭直接貼了上來:「你摸摸。」
滾燙的熱意驟然貼上我的皮膚,讓我的心尖狠狠一顫。
他就這樣貼著我,也不打算遠離,長長的睫毛上下掃動在我的眼皮上,沙啞著聲音問我:「祛魅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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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明所以。
「剛剛跟我一起坐著的那群人,兩個是家裡開上市公司的,一個是從小省大院長大的,一個是家裡搞旅遊開發的,幾乎壟斷了全國的旅遊資源。」
「現在知道了他們的身份,你有什麼想法?」
「他們也是兩隻眼睛一張嘴,吃喝拉撒他們也會幹,葷段子下流玩笑他們也會開,他們活得沒有你想得那麼高高在上,高不可攀。」
「人的本質屬性是社會性,你和他們不同的僅僅隻是人際關系而已。」
「所以姜初,你沒什麼好自卑的。」
原生家庭的貧窮勞碌,恐慌貧困像一隻密不透風的牢籠那樣SS囚禁著我,從少女時期就生出來的自卑和敏感讓我在面對和沈辭的差距時選擇了望而卻步。
長久以來,我一直冷靜清醒地在我和沈辭之間畫著界限分明的三八線。
可是如今,他強硬地跨過這道三八線,牽起我的手,告訴我一切都沒什麼大不了的。
「你和他們,不過隻是人際關系的不同而已,如果你願意的話,我想帶你走進我的生活,和他們建立起聯系。」
他後退幾步,肆意張揚地伸開手臂,笑容矜傲熱烈:「姜初,你看看我。」
我站在原地,定定地看著不遠處的沈辭,眼眶漸漸湿潤。
恍惚間看到了那個明亮驕傲的十七歲少年。
十年前,困囿於原生家庭的我在面對少年的大膽表白時選擇給他一巴掌。
那麼現在呢,還要繼續錯過嗎?
我心下幾乎生了動搖,要不要試試,我這樣問自己。
那,那就試試吧。
我就要抬腳。
口袋裡的手機鈴聲不合時宜地響起。
「喂,初初,我們到南城了,今晚三點下火車,你記得來接我們。」
是李津。
我SS地攥著手機,一股氣血直衝天靈蓋。
「我不是把錢轉過去了,你們來幹什麼?」
「房子抵押出去了,我們沒地方住,隻能來投奔你了。」
我低著頭,默默放下手機。
又抬手,給沈辭助理撥過去微信:「沈先生在威斯汀酒吧喝醉了,你來接他吧。」
閉眼,抬腳走到他面前,醉酒的緣故,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好看極了。
他低眼看著我,餍足地笑著,眸子黑得純粹。
我踮起腳尖,蜻蜓點水般碰了碰他微涼的唇,隨後快速抽離後退。
「別鬧了。」我說,「我給你助理打了微信,她等會兒過來接你,我先走了。」
我看見他眼裡的希冀一點一點剝離,有什麼東西頃刻間坍塌成粉末。
17
臨近過年,春華餐館的顧客漸漸少了。
大年三十這天,老板把這幾個月來的工錢一起給我結了。
「新年快樂,初初,願你新的一年學業有成,成績節節高升。」
說著,他又遞來一個厚厚的紅包。
我拿著紅包,隻覺得受寵若驚,一時不知是否該收下。
老板大手一揮:「拿著吧,新年了,為自己買件新衣裳。」
「還有,明年可能店就不開了,我老娘生病了,明年我得回老家照顧她去。我提前跟你說一下,你做個心理準備。」
聚散離合,人間常態。
我向老板告了別,轉身走出餐館。
天空又開始飄起雪花來,一枝梅花從矮牆裡斜斜伸出來,花蕊微粉,格外絢爛動人。
走出一條長長的巷子,馬路對面就是江水,南城的人們都趕來江邊,等著一年一度的焰火綻放。
十秒鍾的倒計時過後,「嘭」一道美麗的弧線衝上天際,在黑夜裡炸裂出噼裡啪啦的絢爛花簇。
雪夜焰火,所有人的臉上都洋溢著過節的喜慶笑容。
我站在人群後面,跟著一起靜賞了半個小時,低頭轉身。
看見了站在身後的沈辭。
他穿著黑色長款棉袄,拉鏈肆意敞著,高調地露出裡面的白毛衣。
少年膚白瞳黑,雪將他的烏發襯得格外明亮。
他的身邊站著一個纖瘦的卷發女孩子,衣服上的字母和沈辭身上的一模一樣,二人年齡看著差不多,女孩兒正笑意盈盈地把糖葫蘆舉到沈辭嘴邊。
郎才女貌,登對極了。
我扯了扯嘴角,點了下頭,打算從旁邊走。
背過身的一瞬間,有人從身後拉住我的胳膊。
我回頭,沈辭抿著嘴,眼中翻滾的情緒復雜晦澀。
他應該不會是要報那天扇巴掌之仇吧,我暗暗想著,又覺得沈辭應該不會是那種打女人的人。
思來想去,也摸不準他拉住我到底是為了什麼。
那就祝他新年快樂吧。
我揚起一個燦爛的笑臉:「沈辭,新年快樂。」
「辭哥,她是誰啊?」
我聽到那個女孩兒在身後問。
沈辭拉著我衣裳的手指一根根松開,看向我的眼神重新歸於清明,他嘴角扯了一抹嘲諷,回答身後人說:「不認識。」
李津父子二人初一到初八這幾天要回老家走親戚,留我一人在家過年。
初四那天,在小區樓下碰到了剛鍛煉回來的鄰居大娘,她一見我,就神神道道把我拉往一旁。
「小初,你爸那天沒對你幹什麼吧?」
我不明所以地挑了下眉。
「哎呀,就那晚,我想想,差不多有半個月了吧,那晚雪下得很大,半夜我看見你跟在你爸還有你弟後頭,跛著腳走回來的。」
隨著大娘的話,我的思緒不自覺飄回十二月十七日那晚。
我在沈辭走後,撿了塊石頭把自己的腳砸傷,當被李津問到對方是誰時,我巧妙地扯了一個謊。
「他是我們學校的校霸,見我好欺負,就來找我收保護費的,但我賺的錢都給了爸爸,哪裡有錢給他,所以被他砸傷了。」
「真的?」李津不太相信。
「是啊,我跟他說我爸是這裡的一霸,他再敢來找我,我就回家告訴我爸。」
「那你剛剛拉著他跑什麼?」
「我怕你們被他發現,他連你一塊打,我不想讓爸爸受傷。」
很顯然,李津很享受來自女兒的這種吹捧,他上前來拍拍我的肩膀,隻是警告地說了一句:「以後在學校低調點,別惹不該惹的人。」
這事兒就算過去了。
大娘聽後,了然地點點頭,自言自語說:「還好當時你跟你爸是一起回來的,你估計沒注意,當時有個人一直跟著你們,你們上樓後,那個人還在你家樓下站了很久。」
「我看著長得也不錯,白白淨淨的,怎麼就好幹這種跟蹤人的勾當呢?」
大娘說這些話時,我早已轉身向遠處走去,所以錯過了。
隨著李家父子走親戚回來,我的好日子也到了頭。
李津躺在沙發裡,眯眼抽著煙:「初初,新的一年準備賺多少錢?」
「爸爸不要求你大富大貴,一個月交兩千就行,剩下的你留著自己花。」
李一鳴和他躺在一起,手裡捧著遊戲機,貧嘴道:「姐,加油努力,爭取讓我和爸爸過上好日子。」
過了一天,在吃晚飯的時候,李津突然問了一句:「初初,你知道南城沈家不?」
我以為又是他炒股的相關話題,便漠然說了句:「不知道。」
「沈家是不是有個獨苗,叫啥沈辭來著,我看他也在南城一中,跟你一個學校啊,你啥時候認識一下他唄。」
「那種有錢人,灑灑水就能讓我們這種窮人一輩子衣食無憂了。」
從李津的嘴裡吐出沈辭這個名字,簡直是對沈辭最大的侮辱。
我冷冷地拍下筷子:「人家有錢人見過的女的比你吃的鹽都多,你憑什麼會認為他會看上我?」
「憑我女兒長得漂亮!不是我吹,我這個爸爸起碼算是合格的,同意讓你上學,你這張臉蛋,這身材,要是放在我們老家,現在孩子都會叫姥爺了。」
李津有錢的時候,還沒那麼神經病,能溝通,也能不動手。
「你少做點夢行不行,你多大人了?」我惡心極了,不顧後果地直接懟,「你以後再說這種話,我直接去退學,找一個路邊乞丐嫁了,看你怎麼做你的春秋大夢。」
「好好好,我不說了,不說了,不就提一下嗎?幹嘛反應這麼大,真是的。」
18
高二下學期開學,校長突然宣布沈辭通過競賽,已成功保送清華,以後就不再來學校了。
消息一出,眾人哀號,無數女生的夢在同一天碎裂。
我按部就班地過著自己的日子。
開學一周後的某個晚上,我剛回到家,李津立馬把我拉到一邊,目光森然:「初初,我去看了那個沈辭的照片,跟那晚在巷子裡跟你說話的男生長得一模一樣。」
「你說,你是不是騙了爸爸什麼?」
聽到這話,我眼皮子重重一跳,渾身血液加速流到頭皮,腦子瞬間空白。
「然後呢?」我聽到自己問。
「你看你臉怎麼白成這個樣子,爸爸不就是問問。」李津露齒一笑,露出臉頰兩邊的溝壑,消解了大半的恐怖,「對了,今天社區的人上門說給我找了一份保安工作,挺輕松的,你馬上要高考了,以後也別打工了,爸爸養你。」
我麻木地站在原地,愕然呆立不動。
大腦裡隻有一個想法,如果讓李津知道……讓李津知道沈辭和我的關系,那我該怎麼辦。
忘了自己是怎麼走回房間的。
直到坐在床上,身體徹底碰到了實體,我才漸漸回過神。
幸好那晚沈辭始終是背對著李津的,這樣李津就隻是懷疑,而不敢做出什麼實質性舉動。
悽然笑了笑,我在靠床的角落裡抱膝蹲下,把自己蜷縮成小小一團。
等,等下,腦子慢半拍反應過來,剛剛李津說他要供我讀書?
關於沈辭是否還會再來學校這個話題在校園沸沸揚揚傳了一周後也漸漸啞火了。
馬上就要步入高三,每個人都真正進入到了學習狀態,就連平日遊手好闲的後排學渣,也開始奮筆疾書。
不用再為學費發愁,我一心撲在學習上,成績進步飛快。
五月份的期中考試,我成功進入年級前十。
當晚,班主任特意把我留下來,說了很長很長一段鼓勵的話,具體的內容我已經忘了,隻記得一句:「人生的意義在於體驗,初初,你一定要好好讀書,去遇見不同的人,經歷不同的事,不要困囿於原生家庭這一方小天地。」
學校門口,因為剛剛發生了一起交通事故,所以人流擁擠。
我跟在人群中,思考著今天晚自習時那道解不出來的物理題,毫無緣由地,我想到了沈辭。
如果是他的話,肯定一眼就能看出答案。
我正想得入迷,突然聽到一句大聲的提醒:「姑娘,小心車!」
我迷惘地抬頭,驚恐地發現一輛汽車正朝我疾馳而來,距離不足五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