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的陪嫁又是今天剛到,哪有手騰出來去做這復雜的桂花糕?


 


我把視線從桂花糕上移開,落在他那張被燭火照得忽明忽暗的臉上。


 


突然想起他堂堂突厥小可汗,竟然給我當腳蹬。


 


我單刀直入地問他,「那木爾,今天迎接的時候,你為什麼要給本宮當腳蹬?」


 


那木爾愣了愣,隨手把桂花糕放在地上,自己盤腿坐下來扭過頭不看我。


 


「你們中原的習俗不就是這樣嗎?」


 


「聽說昭陽公主精貴得很,下馬車都需要僕人當腳蹬。」


 


他陰陽怪氣地拖長了音回我,我剛舉起手想拿桂花糕塞住他那張欠打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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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地注意到他小麥皮膚上的那抹緋紅。


 


他假裝不經意回頭看我一眼,立馬就炸毛了。


 


「你笑什麼!」


 


像是被我氣到般他把糕點放回矮幾上,一扯絨毯就在地毯上躺了下來。


 


我有些愣神。


 


不由得俯下身問他。


 


「你今晚就睡地上?」


 


那木爾的指腹有繭,粗糙感抹過下巴,迎面而來的是嗆得我眯眼的烈酒氣息。


 


「我倒是沒想到,昭陽公主這麼想給突厥再添一隻幼鷹。」


 


就當我以為他會趁虛而入,卻被他打橫抱起,放在拔步床上。


 


拿喜被把我裹了個嚴實。


 


然後自己躺回地板上,背對我。


 


「如果你不願意,我也不會強求你。」


 


「你是我正兒八經娶的可敦,不是我搶來的姬妾。」


 


我眨了眨眼,看見他黑發下的耳尖似乎有些紅。


 


縮進被窩裡偷偷忍著笑。


 


痞不過一秒。


 


15


 


顧止淵找過來的時候,我正在和那木爾騎馬。


 


草原馬性子烈,那木爾怕摔到我這個嬌氣的公主,陪在旁邊緊緊護著。


 


與其說是騎馬,不如說是散步。


 


正當我們對視,曖昧上升的時候。


 


衣衫褴褸,仿佛流浪漢般的顧止淵被人拖著扔到我面前。


 


「小可汗,這人瞅著像哪個部落跑出來的俘虜,還口口聲聲說是昭陽公主未婚夫。」


 


「砍了,屍體拖去喂狗。」


 


那木爾頭都沒回,繼續牽著我往前走。


 


噠噠的馬蹄聲下,幹澀而微弱的聲音從我身後幽幽傳來。


 


「你的騎馬技術是我教的,你明明說,隻會和我一起騎馬。」


 


「宋絮鶯,你這麼快就接受突厥人了嗎?」


 


「你還有沒有一點中原公主的自尊?」


 


比我的話出鞘更快的,是那木爾的佩刀。


 


鋒利的刀刃抵在顧止淵的頸旁,那木爾一腳踩在男人的肩頭,語氣森然。


 


「你還真不信我會把你剁了拿去喂狗?」


 


顧止淵冷笑,「你算什麼東西,宋絮鶯的未婚夫是我。」


 


「她是老子明媒正娶的可敦,屁個是你未婚妻。」


 


我拉緊韁繩,驅使馬匹來到兩個人旁邊,制止了這場無意義的口角。


 


「顧止淵,你好像誤會了一些什麼。」


 


「我的騎馬技術不是你教的,在遇到你之前,我就已經會騎馬了。」


 


顧止淵怔住,一臉不可置信,「絮鶯,你是不是還在同我生氣?你聽我說,那次花樓是……」


 


「我沒有生氣,你也不必向我解釋什麼。」


 


我定定地看著他風塵僕僕頭發散亂的模樣,突然發現他身上吸引我的地方都沒有了。


 


要真心沒真心,要皮囊沒皮囊。


 


「既然你喜歡三妻四妾姬妾成群的生活,要公主要花魁也要表妹,那我成全你。」


 


「隻不過你的後宅裡,沒有我罷了。」


 


我調轉馬頭,催使馬兒離開,「哦對了,沒和你說。」


 


「我的騎馬技術,就是在這片草原上學會的。」


 


16


 


我前腳剛進營帳,後腳那木爾就跟了上來。


 


他握住我的手腕,把我攬進他懷裡。


 


我感受到他的心跳很快。


 


「你……你還記得是不是?」


 


「還是說,你隻是在氣那個男人?」


 


那木爾緊緊抱著我,卻不敢和我對視。


 


怕我說出那個他不想聽的答案。


 


我閉上眼,記憶裡模糊的草原越來越清晰,連帶著那雙在天空下熠熠生輝的琥珀色眸子。


 


「那木爾,你說過你出生在秋天,所以你的母親給你取了那木爾這個名字。」


 


「而那年我來到突厥,正好也是秋天。」


 


我和那木爾第一次見面,他還隻是突厥可汗眾多兒子裡不起眼的一個。


 


六歲大的小孩,連匕首都拿不動。


 


我瞞著父皇跟隨商隊出來見識突厥的草原,然後就在大營的後面找到了他。


 


沒人注意商人的女兒為何會和突厥幼鷹做朋友。


 


我隻是覺得那會能和我說得上話的,隻有那木爾。


 


雖然他那張嘴總能把我氣個半S,但看在他教我騎馬,還會在我摔下馬背時當我肉墊的份上。


 


我就勉為其難原諒他了。


 


一個月的快樂時光很快到了期限,我跟隨商隊啟程。


 


坐在馬車裡,朝著窗外探出頭時,我看見他騎著那匹我騎過的馬崽追了很久。


 


直到馬崽跑不動了,他也騎不動了,才這麼呆呆地留在原地,送我離開。


 


兜兜轉轉,他成為了突厥可汗手下最得力的小可汗。


 


而我身為中原公主和親嫁給了他。


 


沒有金錢與鮮花堆砌的心意,沒有月老下許願的姻緣牌,沒有弄虛作假的水中月。


 


一切皆是天意。


 


17


 


我伸出手想撫上他的背,他突然握著我的肩膀,神情嚴肅。


 


「所以你跟他的婚約又是怎麼回事?」


 


「我懂了,我說你怎麼一開始對我態度這麼冷漠,果然是回去把我忘了吧?」


 


他收回手抱胸哼哼,「老子在這片草原出生入S,為的就是想要突厥小可汗那木爾這個名聲能傳到你耳朵裡,好讓你知道老子有這個資格娶你。」


 


「結果你卻在京城找了這麼一個沒用的小白臉……」


 


他哼哼唧唧的,把相認的氣氛破壞了個幹淨。


 


我眉頭一挑,也不慣著他,轉身就要走。


 


「看來小可汗是對這樁婚事仍有異議,那好辦,本宮先回京城……」


 


「哎,你別走啊,我開玩笑的。」


 


「誰說有異議了,我滿意,我欣喜還來不及。」


 


他抱著我在高榻上坐下,嘴角止不住地揚起。


 


我突然想問他。


 


「如果……我是說如果,我沒有發現顧止淵的真面目,歡喜地嫁了他。」


 


「你會怎麼做?」


 


那木爾蹭我的動作一頓,我伸手撫過他的鬢發。


 


抬頭看見他看我的眼神十分認真。


 


沒有吃醋,沒有陰陽怪氣,也沒有憤怒。


 


「老子會帶著八千鷹師S過去。」


 


意料之中的答案。


 


「然後給你獻上一份賀禮。」


 


我怔住,「你難道不是帶著八千鷹師踏平京城?」


 


那木爾笑笑,捏了一下我的臉。


 


「突厥的小可汗還沒蠢到衝冠一怒為紅顏而與中原開戰的地步。」


 


「而且,如果你真的風光大嫁,你想要的,應該是全天下的祝福吧。」


 


「不能因為我一個人的失意就掀起戰爭,讓你痛苦,讓全天下百姓痛苦。」


 


我在他臉側遊弋的手指扣在他的腦後,主動吻了上去。


 


這才是我的草原駿馬。


 


18


 


第二天起來時,侍女來報,說顧止淵還在外面求見。


 


我怔住,他竟然還沒回去?


 


我簡單披了件衣服就掀開帳門,看見跪在不遠處已經認不出模樣的男人。


 


那臉和身體上全是大大小小腫塊的是顧止淵?


 


「公主,他無處可去,在草原上躺了一夜……」


 


沒有火堆和營帳,夜間的草原上全是成群的蚊子。


 


而且還都是毒蚊子。


 


我擺了擺手,念及他好歹還是新晉狀元郎,吩咐侍女派個郎中過去給他醫治。


 


「用了藥後就叫輛馬車把他送到邊關吧,說明他顧家長子的身份,總有人來接的。」


 


顧止淵像是聽到了我的聲音,拖著身體一步步往營帳爬。


 


剛爬到一半,我就感覺背後貼上來一具軀體。


 


「怎麼還沒滾,不是讓人把他砍了喂狗嗎?」


 


他還是惦記著把顧止淵喂狗。


 


我搖了搖頭,把剛才的吩咐簡略地說了一下,轉身就想回去洗漱用膳。


 


「……沒機會了是嗎?」


 


我腳步頓了頓,回頭看向顧止淵。


 


他揚起看不清面容的臉,嘴巴一張一合地問我。


 


「我沒機會了,是嗎?」


 


我淡然道:「我從不給人第二次機會。」


 


「而且,我寧可自己沒有給過你機會。」


 


微風拂過,吹起我身上單薄的衣衫,肩頭一暖,那木爾把他的外套給我披上。


 


裸露的胸膛上,還有我昨夜的抓痕。


 


「顧止淵,你知道你和他最不一樣的地方是哪裡嗎?」


 


「你和我都在京城長大,縱使我是當今聖上最受寵的公主,你卻也把我當尋常小姐對待。」


 


「你們都認定我們是被養在後宅的籠中鳥,你忍受著我的脾氣,盼的就是有朝一日把我娶回你的後宅,拔掉我的羽毛, 剪掉我的翅膀,把我調教成你心目中我該有的樣子。」


 


「但是那木爾跟你不一樣。」


 


我往後伸手,十分自然地握住了那隻粗糙的大手。


 


「那木爾,他給了我整片草原與天空。」


 


「在他心裡, 我不是鳥籠中夜夜歌唱的黃鶯。」


 


「而是自由翱翔的飛鷹。」


 


番外【顧止淵】


 


顧止淵再次清醒時, 人已經在了邊城。


 


他不理解宋絮鶯為何能如此狠心,真的嫁給了那突厥人, 甚至還為了突厥人趕他走。


 


區區蠻夷罷了,怎可與公主相配?


 


宋絮鶯是他的。


 


明明兩個人都已經在月老祠下許過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諾言, 怎可違背……


 


不對。


 


率先違背這個諾言的不是宋絮鶯。


 


而是他自己。


 


顧止淵在醫館裡面又哭又笑,嚇壞了為他醫治的郎中。


 


不就是小小突厥,他第一次上戰場時打的就是突厥可汗手下的鷹師, 不過爾爾。


 


隻要他披上盔甲,騎上戰馬,立刻就可以把宋絮鶯搶回來。


 


但是比他行動更快的,是皇帝的口諭


 


皇帝吩咐, 讓他即刻啟程前往京城, 與柳海雅成婚。


 


就連聖上都在維護這樁和親,維護宋絮鶯。


 


顧止淵這才感受到了, 違背真心的人要吞一千根針的痛楚。


 


他再一次披上喜服,騎著高頭大馬,迎接新娘。


 


卻不是他想要的那一個。


 


縱使皇帝下旨,也沒人祝福這一樁婚事。


 


京城裡都傳遍了,顧家世子負了昭陽公主,未成親就流連花樓,還跟表妹不清不楚。


 


硬生生把公主逼去了突厥和親。


 


他的仕途徹底斷了。


 


他走在街上, 都有百姓朝他扔臭雞蛋。


 


柳海雅更是出不了門, 沒有世家小姐願意和她往來。


 


京城裡所有的宴會都把她拒之門外。


 


她日日在房間內砸東西, 滿地狼藉。


 


還楚楚可憐拽著他的袖子道:「和心愛之人在一起有錯嗎, 我們的婚事不是皇帝欽點的嗎?」


 


「憑什麼我要因為宋絮鶯那個賤人挨罵?」


 


顧止淵想都沒想就扇了她一巴掌。


 


柳海雅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你打我?你竟然為了宋絮鶯打我?」


 


「你看清楚了, 你明媒正娶的妻是我!」


 


顧止淵想不通,他當初為什麼會覺得柳海雅比宋絮鶯要好?


 


甚至願意在宋絮鶯進門後立刻抬柳海雅為妾, 享受二女侍一夫。


 


現在的柳海雅, 不過是個守活寡的瘋子罷了。


 


顧止淵一直宿在書房, 不願回後宅。


 


他突然念起了宋絮鶯。


 


如果當時自己沒有去逛花樓,能明確拒絕柳海雅。


 


現在在他身邊的, 是不是就是宋絮鶯?


 


她確實脾氣大,之前總是給自己難堪。


 


時間久了,他的內心就生出了那種陰暗的想法。


 


卻真的在最華麗的包廂裡看見了顧止淵的身影。


 


「(而」宋絮鶯說得對, 他隱隱感覺自己的妻子就應該是母親那樣。


 


溫婉如玉,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才為賢惠。


 


宋絮鶯太耀眼了,


 


但她是公主, 這些也是理所應當的。


 


他開始貪戀和宋絮鶯確定心意的那段日子。


 


宋絮鶯一直站在他身後, 為他在官場上打點。


 


顧止淵覺得那會的自己是最風光的狀元郎,公主在懷,仕途美滿。


 


是他被自滿衝昏了頭腦, 自以為什麼都有,所以什麼都不在乎。


 


然後把他的小鶯兒弄丟了。


 


他的小鶯兒成了草原最自由的鷹。


 


而他會和柳海雅一起在這顧府腐爛,連看一眼天空都不配。


 


(完)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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