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五歲就被娘買回家做童養媳。


 


她教了我一身做豆腐的好本事。


 


可後來為了錢她又要把我當閨女嫁出去。


 


我看了看掉進鹽罐裡臭掉的豆腐。


 


有錢怎麼了,我靠做豆腐也能變有錢。


 


1


 


打記事起,我就知道自己是娘買回來的,整整十兩。


 


那些年隻要我想偷懶,不早起跟她學做豆腐,她就掰著指頭一文一文地數,數一塊豆腐一文錢,一板豆腐也才十五文,她到底是磨了幾年才救下我這個小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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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親娘都想把你賣到髒地方了,咋的,你還想我一個做婆婆的讓你當嬌小姐,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啊。」邊數她嘴裡還會邊這麼罵。


 


生怕我忘了,雖然我叫她娘,但我不是她閨女,而是她買來伺候一家子的童養媳。


 


可最近幾天,她卻越來越不對勁,隔壁村那個吳媒婆,從前多看我兩眼,她都要罵別人眼邪,還惦記著給我這個童養媳做媒,是在咒成才哥早S。


 


就這麼個人,娘這兩天卻跟她在屋子裡嘀嘀咕咕的,現下吳媒婆還坐到了我身邊,笑眯眯地開口說:「阿茵啊,城裡那個開飯館的趙老板你還記得不,就是老來你攤子上照顧你生意的,前兩個月,他屋裡婆娘去了,如今要再找,人家看上你了,想娶你呢。」


 


我記得那個趙老板,板板正正的一個人,很疼娘子,他娘子病了出行不方便,他還花大價錢置辦了個輪椅,每回大集我去城裡擺攤,都能看見他推娘子出來散心,卻原來不過兩個月,舊人就能拋諸腦後了。


 


但這與我有什麼關系,我哐當一聲扔掉手裡切菜的刀回道:「吳大娘,你是吃酒吃糊塗了吧,你睜眼看看這是哪兒,這是何家,我是這家的童養媳,你是真想挨我婆婆的擀面杖嗎?」


 


我故意把聲音喊得很大,往常娘聽見這種話早就舞著大棒子打出來了,但今天,屋裡卻一點動靜都沒有,我就懂了,這果然是她默許的。


 


「許愛萍,你這是什麼意思,往日裡罵別人家把女兒當豬養,大了就拉出去賣錢,怎麼,現在是準備打自己的臉,更不要臉地把我這個兒媳婦當豬賣了?」


 


我娘脾氣暴躁,她養大的我自然也好不到哪裡去,舉著刀,我就衝進屋跟她理論。


 


她見我進來,先是愣了一下,立刻也不甘示弱地喊道:「你見過誰家把豬賣去享福的?趙家那家財,擱我年輕二十歲,你以為輪得著你?」


 


「我呸,婆娘才S了兩個月就忙著找下家,再有錢能是什麼好東西,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你就是貪錢,你說,到底把我賣了多少錢?」


 


「哎喲喂,哪有兒媳婦舉著刀喊婆婆大名的,許妹子,這事還是你們自己聊吧,我先走了。」


 


吳媒婆沒見過我們幹架的陣仗,腳底抹油就溜了,我卻一定要個答案,狠狠瞪著阿娘,瞪了很久她才耍賴道:


 


「五十兩,五十兩你滿意了吧,成才的身子骨都那樣了,我當娘的不得為他著想啊,有本事你給我賺五十兩回來啊。」


 


2


 


她是我娘,養了我十三年,就算要賣我,我也狠不下心真砍她,扔下刀,我默默跑了出去,窮人家的孩子,哭是最沒用的東西,可邊跑,眼淚它邊自己從眼角飛了出來。


 


阿娘不記得了,把我領進門那年,她說過的,這輩子她會打我罵我,卻絕不會再賣我第二次。


 


其實那年具體被賣的經歷我已經想不起來,但天不亮的早晨,有個女人把我洗幹淨,也不管我跟不跟得上,一路又拖又拽的畫面偶爾還會出現在夢裡。


 


我哭著被她拽到一處院子的後門,然後阿娘牽著成才哥,就像戲臺上的大英雄一樣從天而降,指著我說「這是我家的媳婦,你放手」,掏出一錠銀子就把那個女人砸跑了。


 


所以這個夢,我總是笑著醒的,可如今她怎麼能食言呢。


 


「丫頭啊,你別跑了,你娘也是為你好,那個趙老板真是個好人,你可別倔。」


 


不知道跑了多久,吳媒婆從背後叫住了我,原來她一直不放心就跟著我。


 


「你聽嬸子說,趙老板不是個沒良心的,是他前頭娘子臨S前逼他發誓,讓他一定不要守著,三個月內必須相看新人,他才重新找的。」


 


「你娘那個刀子嘴你還不了解嘛,她是缺錢,可也說了,不是好人家她決不答應,趙老板前頭那個沒留下孩子,他又性子好、能賺錢,真是福窩啊。」


 


吳媒婆追上來真心勸我,說得氣喘籲籲的,我卻隻聽見了最重要的那句,反問道:「我娘最近很缺錢嗎?」


 


看著吳媒婆說漏了慌張捂嘴的樣子,我拔腳就往城裡的藥鋪走去,這個家我跟娘兩個女人吃用能花多少錢,一定是成才哥的病又出了問題。


 


3


 


成才哥是三年前從樹上摔下來的,為了治病,我們花光了所有的積蓄,這幾年的錢也是一邊賺著一邊變成藥喝進他肚子裡。


 


張大夫是個好大夫,一見我來便知是為了什麼,他嘆著氣說道:「成才的病又惡化了,新配的藥就算我再合計,最便宜也得二兩銀子一個月,你歲數也不小了,還能這麼熬幾年?聽你娘的,嫁了吧,還能給他們換兩年藥錢。」


 


二兩銀子一個月,我的心一下提了上去。


 


晴月城是個小城,每天買豆腐的人就那麼多,我們還撈不著城裡的攤位,這幾年多虧大集的攤位是先到先得,我一個月還能進城賣三趟。就算是這樣,扣去成本,一個月頂天了也才盈餘七八百錢。


 


這麼貴的藥錢,哪怕全家不吃不喝,我們也撐不了多久。


 


這塊兒的心提起來,另一塊的心卻放了下去,原來娘不是成心想拿我換錢,是為了成才哥的病,那是她親兒子,在她心裡比我重是應該的。


 


是了,從小就是這樣,家裡若隻有兩個馍馍,大的那個是成才哥的,小的是我的,娘永遠都是偷偷摸摸在廚房裡喝糙米粥,然後說自己不餓。


 


我這塊半路撿的肉,沒她身上掉下來的那塊重要,卻還是比她自己重要,是我被要離開這個家嚇蒙了,才一時沒想通。


 


更何況,在娘看不見的地方,成才哥總是把大的那個馍馍換給我,他們這麼做,除了錢,肯定也是不想再拖累我。


 


既如此,那我就努力賺錢,讓誰也不用離開。


 


擦幹淨眼淚,我把手伸給張大夫道:「叔,來都來了,你幫我把個脈吧,看我最近身體有沒有出啥毛病。」


 


4


 


最近兩個月,有一件事我沒告訴娘,我發現了一種味道很獨特的新豆腐。


 


那天我打掃廚房,清洗舊鹽罐,才發現裡面落了些鹽沒用,可偏偏有塊豆腐掉進去已經長了毛,奇怪的是,那豆腐除了臭味,隱隱還混雜著一股特殊的香味,我沒忍住,摳起來嘗了一口。


 


很別致的口感,香香臭臭的竟很好吃,那時我心裡就冒出了拿來賺錢的想法,但入口的東西長了毛,拿出來賣終歸是冒險的。


 


所以我又用鹽水腌了一缸,又學著滷味店做的吃食,有的放了花椒,有的放了八角,有的幹吃,有的混在菜裡炒炒,或者用油炸一炸。


 


各種都試試味道,然後每天吃一塊,拿自己做試驗,看看吃一個月身體會不會吃出毛病。


 


月頭開始吃的,今天正好是月尾,我期待地看著許大夫把脈的手,直到他說我壯得像頭牛才把心放回肚子裡。


 


這東西在鄉下肯定是沒銷路的,後天就是城裡的大集,我得趕緊回去準備爭取一戰成名。


 


到家天已經黑透了,剛推開門,娘粗壯的聲音就傳了過來:「要S了,不知道油燈貴這麼晚才回來,快點洗完滾去睡覺,一天沒嫁一天就還是我家的人,明天那攤豆腐可沒人幫你磨。」


 


我摸著瓦罐裡留給我的熱粥,也大聲喊了回去:「嫌貴你就熄燈啊,誰求著你留燈了,你給我等著,過兩天我就能賺大錢,到時候把銀子全砸你臉上,看你還心不心疼這點東西。」


 


哼,就算知道不是故意的,我可還生著氣呢,等賺了錢,我一定要顯擺個大的。


 


5


 


城裡的大集是對所有村鎮開放的,攤位僧多粥少,星星還掛在半空,我就出了門。


 


成才哥的腿廢了,娘得留在家裡照顧他,頭兩年都是她帶著我,從一年前起,終於放心我自己跟村裡的叔伯搭伙趕路。


 


大集上不同的區域賣不同的東西,村裡隻有我一個是賣吃食的,到了街口,大家認好集合的地方,就四散開來找攤位。


 


混了三年,我的攤位已經比較固定,跟周圍的攤主也有了點香火情,賣醬料的芳嬸朝我招手道:「快過來,再等會兒巡邏的官差過來就不好挪動了。」


 


大集人多,衙門會安排差爺們巡查,我們這片區域大多時候是一個姓林的差爺主管,他資歷老,又愛吃,每個攤位都會孝敬點東西。


 


但晴月城的官老爺是個好官,手底下的人並不太貪,孝敬吃完了,他若覺得好,會自己掏腰包再買。


 


今日,他就是我最大的目標。


 


看準他過來的時機,我將臭豆腐丟進已經燒滾的油鍋,邊炸邊招呼道:「林爺,小攤研究了個新吃食,今天剛開張,請您過來試試啊。」


 


毛豆腐香香臭臭的味道經油一炸飄得更遠了,這是我試下來最好吃的做法,林爺吸了吸鼻子,果然被這股味道吸引了過來。


 


「你這不是個豆腐攤子嗎?這瞧著炸的也是豆腐,怎麼聞著又香又臭的,別不是把餿豆腐端出來賣了吧。」


 


見他走近,我笑呵呵撈了塊豆腐用荷葉包了遞過去:「您可是這片有名的食神,我糊弄誰也不敢糊弄您啊,您盡管試,不好吃就砸了我這攤子給您賠罪。」


 


半信半疑的,他把豆腐放進了嘴裡,我緊張地等著他的反饋,誰知剛嚼一口,他就呸地一聲吐了出來。


 


望著地上那塊豆腐,我的腦子一下就空了,難不成是我味覺異常了才覺得它好吃?


 


可到底努力了這麼久,我不S心地問道:「您是覺得它哪裡有問題?」


 


林爺嘴裡呼著氣說道:「這再好吃你也不能燙S我啊,快快快,趕緊給我再來一塊,這回記得切開啊。」


 


原來是剛出鍋的豆腐太燙了,我連忙又撈出一塊拿刀切開遞過去,這回他不吐了,一邊嚼一邊品味,三兩口就把一塊吃完了,扔下荷葉包就道:「這豆腐怎麼賣,給我包十份帶走。」


 


「一份八塊豆腐,兩文錢,承惠二十文。」


 


普通的豆腐一整塊一文錢,能做兩份這種臭豆腐,雖然過了油,也是一下漲了三文錢,我忐忑地抬眼看向林捕快,生怕他覺得貴。


 


可他利落地扔下二十文銅板,一揮手道:「快些炸,我先去前面巡邏,一刻鍾後就過來取。」


 


6


 


他一走,周圍看熱鬧的人頓時議論開了。


 


「乖乖,什麼豆腐這麼點要兩文錢,都能買個菜包子了,那可是細面做的。」


 


「就是,再加一文去前面王老頭面攤吃碗光面都能當頓飯了,這麼點豆腐,塞牙縫都不夠,走走走,小丫頭年紀輕輕的淨坑人。」


 


城裡人,尤其是逛大集的城裡人,手裡是有兩個闲錢的,有人嫌貴,自然也有人就愛在嘴上花點錢。


 


「兩文買豆腐是貴了點,但林爺都點頭認可了,他那嘴,味道一定差不了,小娘子,給我先來一份嘗嘗。」


 


一個笑呵呵、身材富態的中年大叔成了我第二個客人,他不像林爺那樣礙著身份吃完也不評價,邊燙得哈氣,邊誇道:


 


「好吃,真好吃,外殼酥脆,裡面又有汁水,尤其那股若有若無的臭味,反倒把這豆腐襯得更香了。」


 


吃完,看著我鍋裡的豆腐兩眼放光道:「老板,再給我來一份!」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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