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窮的那一年,我當街賣身葬母。
少爺買下了我,讓我進溫府打雜。
後來溫家突然被抄,全家流放寧古塔。
少爺將貼身玉佩贈我,又歸還我的身契。
他說:「阿荷,此後山高路遠,你好生珍重。」
而我撕碎身契,選擇與他同去寧古塔。
少爺不解,問我為何如此。
我想了半天,哄騙他說:「我在寧古塔長大,這次正好回趟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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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告訴他,其實我會相面。
我早算出,他會S在寧古塔冬天的一場大雪裡。
他是那樣好的人,我實在不忍心讓他S。
1
我娘會相面,能算出每個人的S期。
她對著銅鏡照了半天,突然一拍桌子,激動地朝我招手:
「小荷兒,你娘馬上就要S了,會S在冬至那日。」
她的語氣異常興奮,好像要S的人不是她一樣。
自我記事起,我娘總這樣神神叨叨。
但她的每個預言,從來沒有錯過。
冬至這日,我娘依然活蹦亂跳,一點事也沒有。
她和我一起包餃子,一邊包,一邊囑咐我:「小荷兒,我S了後,你一定要風風光光地把我葬了。」
「千萬別一卷草席了事,至少要準備一個薄棺。」
我捂住她的嘴:「娘,冬至還有兩個時辰就要過去了,您不會S的。」
我娘沒有接話,下了一大盤玉米豬肉餃,又夾了一半裝進碗裡,讓我分給街口的乞丐。
我正分餃子時,一個乞丐忽然找上我,火急火燎地揪著我的衣衫:「槿荷姑娘,快點回去,你家著火了。」
等我回去,火勢已然很大,娘出不來,我也進不去。
我眼睜睜地看著大火吞噬了我娘,吞噬了我的房子,還把我們所有的銅板銀子全給燒了。
嘖,我娘算得還真準,她果然S在了冬至日。
我抱著她焦黑的屍體哭了好久,突然發現,銀子都給燒沒了,我哪來的錢去葬她?
沒辦法,我隻好擦幹眼淚,當街賣身葬母。
2
這條街人來人往,好生熱鬧。
經過我身邊時,大多數人都會停下看上一眼,然後匆匆路過。
也有人見我生得不錯,願意給我銀錢葬母,前提是要我給他們做通房。
我自然不肯。
在街頭跪了兩日後,有個面如冠玉的公子路過了我。
他半蹲下身,凝視著我半晌,輕聲問我:「穿得這麼單薄,你冷不冷?」
我不僅冷,還很餓,肚子不合時宜地叫了一聲。
他見狀匆匆起身離開,頭也不回地走了。
但沒多久,他又端來一碗熱騰騰的餛飩,臂上還搭了一件嶄新的袄子。
他把餛飩遞到我的面前:「趁熱喝了吧,能暖暖身子。」
說完又把袄子放在我的腳邊。
我實在餓得很,狼吞虎咽地吃下餛飩。等披衣裳時,才發現袄子邊居然放了兩錠銀子。
他蹲下身,與我平視:「拿了這錢,好生安葬你娘親吧。」
我是個慣會得寸進尺的人,連忙扯著他的衣袖:「如今我沒有去處,能否去公子府上當值?」
他想了想,彎眸笑了起來:「我正好缺一個侍候筆墨的丫鬟,你要來嗎?」
3
我就這樣進府,成了溫昀的丫鬟。
和我同住的姑娘,名叫秋桐。
與她初次見面那晚,我忽然做了個夢。
夢裡她穿了條破舊的藍裙,瑟縮在小小的院子裡,高熱不退,孤零零地S在了床上。
我隻覺得夢境荒唐,沒有多想,安心在溫府當值。
溫昀給我安排的活很輕松,隻要在他寫字時研研墨便好。
得知我不識字後,他闲暇時便會教我認字。
偶爾也會鋪開宣紙,握著我的手,一筆一畫地教我練字。
他指著前面兩個字,說:「阿荷,這是你的名字。」
「那後面這兩個字是什麼?」我問他。
他的臉頰微微有些泛紅,輕聲道:「是我的名字。」
我想,溫昀待我這樣好,教我念書認字,我也該回報他才是。
冬日天涼,他又畏寒,我想給他縫一雙護膝。
可護膝才縫到一半,忽然就出事了。
京中爆發了瘟疫,瘟疫是從菜市口那邊傳來的,偏偏秋桐前幾日剛去過菜市口。
回來後,她便覺得頭昏腦脹,沒多久就高熱不退。
而下一個中招的人,是我。
夫人闢了間偏遠的院子,把我和秋桐送了進去,除了大夫,不允許任何人探視。
大夫蒙著面罩,也不敢靠近我們,開了個方子就匆匆走了。
秋桐病得比我更重,咳嗽不止,沒挨過新年便去了。
她S的時候,穿了條破舊藍裙,形容枯槁憔悴,竟和我夢境裡的一模一樣。
娘沒有教過我相面,她說我身上淌著她的血,等時候到了,也自然會了。
想到這裡,我生生打了個激靈,陷入了沉思之中。
我想得太過深入,一時間忘了去院子門口拿今日的藥,到夜裡還在恍惚。
直到外面燃起了煙花,我才想起今夜是除夕。
有人在這時推開房門,端著一碗湯藥走到我的面前。
是溫昀。
我還發著高熱,嚇得瞬間清醒:「少爺怎麼來了?快走,別被我傳染了。」
溫昀不僅沒有走,反倒在榻邊坐下,舀了勺藥湯遞到我的唇邊:「這藥放在院子門口這麼久也不見你來拿,我心裡擔心,想來看看你。」
他一勺勺給我喂藥,等一碗苦水灌進我的肚子裡後,伸手探了探我的額頭,抿著唇道:「你染了疫病,大家都避而遠之,我不好讓其他的丫鬟照顧你。」
「可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在這,真要發生什麼事,連個照應的人也沒有。」
他將毛巾浸在熱水裡,擰幹後敷在我的額上:「我思來想去,覺得還是自己照顧你比較穩妥。」
「染病就染病吧,我身子骨好,能捱過去的。」
我看著他一張一合的嘴,心中五味雜陳。
與他四目相對那刻,我驀的有些恍惚,面前場景迅速交織變換。
四周忽然下了大雪,我看見溫昀穿著囚服,身上全是鞭傷,血漬氤氲。
寧古塔朔風凜冽,他匍匐在雪地上,費力咬破手指,用血在一張泛黃的紙上寫了什麼東西。
而後逐漸沒了聲息,脖子一歪,眼睛合上,再也沒有睜開過。
「阿荷,你怎麼了?」溫昀見我遲遲沒有回答,伸手在我面前晃了晃。
我好像……看見到了他的結局。
但是怎麼可能呢?
溫家鍾鳴鼎食,溫昀已中會元,好端端地怎麼會去寧古塔?
我沒敢說出來,隻朝他扯起嘴角:「少爺,我的腦袋有點暈。」
窗外的煙花明明滅滅,溫昀仔細幫我掖好被角:「好好睡吧,今夜除夕,我幫你守夜。」
翌日,溫昀當真搬了過來,與我同住。
他捧了卷書,給我念話本裡的故事打發時間。
溫昀的眼睫很長,一瓣梅花飄落,被他的睫毛勾住。
我伸手為他拂去花瓣,他下意識偏開了頭,我的手便落在了他的頰上。
掌下觸感細膩,卻撓得人心痒痒。
他翻過一頁書,剛巧念到「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餘音繚繞耳畔,也不知是誰的心跳聲如同擂鼓,比餘音還要響。
等溫昀讀完這本書,我和他的疫症也好全了。
我才剛出小院的門,夫人身邊的丫鬟春蘭便尋了過來:「槿荷,夫人讓你去趟慈安堂。」
我心中沒底,一邊跟在春蘭身後,一邊扯住她的衣袖,小聲問:「夫人怎麼突然找我?」
春蘭淡淡睨了我一眼:「自然是和少爺有關。」
4
夫人年約四十,是少爺的生母。
這是我頭一次與她見面。
她託腮坐在軟榻上,細細看了我半晌,忽然輕輕笑了起來。
「我就是想看看,能讓阿昀冒著染病的風險也要照顧的姑娘長什麼樣。」
她沒有過問我的家世,隻朝我招了招手,褪掉腕上的镯子,戴在了我的手上。
我大驚失色,想將镯子還給她:「夫人使不得,奴婢配不上這麼好的東西。」
她卻攔住了我,笑眯眯地道:「我從前也隻是個商賈女,我們家從不看人出身。」
「阿昀是個好孩子。既然他說你好,你一定是個頂頂好的姑娘,自然配得上我的東西。」
她笑著拍了拍我的手:「你就將溫府當成自己的家,有什麼需要盡管和阿昀開口。」
「好姑娘,你大難不S,福氣還在後頭呢。」
溫家的人,待人一向和善。
聽說別家的丫鬟染了瘟疫,主家就直接將人扔出去,哪裡會專門開一間院子供人養病呢?
離開夫人的院子時,溫昀正在門口等著我。
瞧見我手腕上的镯子,他笑彎了眼:「阿荷,我有件事情想與你說。」
「等上元節那日,我再告訴你。」
他這話說得隱晦,但我大概能猜到他會說些什麼。
離上元節還剩兩日,我熬夜趕制那雙縫了一半的護膝,想到時候送給他。
我幻想了無數次,上元節那天會是怎樣的景象。
是火樹銀花不夜天,還是驀然回首闌珊處?
可我沒有料到,上元節那夜,是溫家的噩夢。
5
無數士兵將溫家圍了個水泄不通。
太監過來宣讀聖旨。
他說溫昀的族親戰前臨陣脫逃,是為叛國。
皇上震怒,下令株連九族。
看在溫昀父親兢兢戰戰為官數十載的份上,皇上從輕發落,隻命抄了溫府,全家發配寧古塔。
院子裡哭聲震天,小姐們在哭,丫鬟也在哭。
老爺帶著溫家老小叩首謝恩,沉默地看著士兵將東西一箱箱抬出府外。
溫昀站在老爺身後,身形筆直又單薄。
他似乎注意到了我,朝我這邊看來,動了動唇,卻一句話也沒說。
隻彎起了一個示意我安心的弧度。
那晚回去後,我看見丫鬟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說著今後的出路。
雖然溫家待下人很好,但寧古塔苦寒,沒人願意同去。
春蘭姐姐嘆了口氣:「不想去又能怎樣?我們身契在主家手裡,主家就是要我們上刀山下火海,我們也得去。」
可第二天,夫人居然在院子裡發放丫鬟的身契。
她念出每個丫鬟的名字,將身契依次交到她們手上,還朝她們致歉。
夫人一臉愧色,說本該再給我們一些銀錢傍身,隻可惜溫家被抄,實在拿不出錢了。
她甚至朝著我們這些丫鬟躬身。
一道白光乍起,我的腦海忽然一陣眩暈。
我看見夫人策馬狂奔,手裡緊緊握著一封書信。
她身後跟著烏泱泱的一群人。
他們朝她放箭,將她捅成篩子。
她跌下馬去,又被身後的烈馬踏成了肉泥。
這是夫人的結局,發生在一年後。
我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此刻夫人正溫柔地注視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