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有六個女兒。
我排第五。
母妃本是養心殿一名小廚房宮女。
她一生隻得一次寵幸,因此有了我,將我視為至寶。
我七歲那年,她被蘭貴妃誣陷不貞而S。
幾個月後,我想方設法,成了蘭貴妃的「養女」。
1
母妃本是養心殿一名小廚房宮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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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寵的蘭貴妃與父皇怄氣,父皇喝了不少酒心情很差,近身的內侍宮女不敢觸霉頭,便將心軟懦弱的母妃推了出去。
結果父皇寵幸了她。
闔宮的女人都是父皇的所屬物,他想在誰身上發泄都可以。
可憐母妃,本來再有半個月就到了年歲出宮的。
可此後餘生隻能被困在深深宮牆,再也不能嫁給那個等了她數年、自幼青梅竹馬的表哥。
蘭貴妃使性子從來有度,第二日便原諒了父皇,他們繼續蜜裡調油。
所以母妃一生隻得了那一夜寵幸,卻因此有了我。
我比蘭貴妃所出的六公主楚瑤,隻大了三天。
楚瑤自幼錦衣玉食,僕從成百,大宴時父皇都會將她抱在腿上哄她多吃幾口菜。
而母妃隻是小小常在,內務府經常克扣月例,她還要做繡活補貼用度。
我又瘦又小,琴棋書畫也無一精通。
父皇未正眼瞧過我這個女兒,奴才們更沒有拿我們當過正經主子。
但每一個冰冷的夜裡,母妃都會將我抱在她香香軟軟的懷裡,唱江南小調哄我入睡。
一遍遍地告訴我:「嘉嘉是母妃的小心肝,母妃最愛嘉嘉了。」
有時半夢半醒間,還能感覺到母妃在「啵啵啵」親我的臉。
我那時便想,縱使父皇看不見我也沒關系,人世茫茫,能得母妃全部的愛,我已經很幸福了。
但我七歲那年,京都連日暴雪。內務府克扣我們的炭火,凝翠宮比冰窖還冷。
母妃病倒了,高燒不退,昏迷不醒。
好不容易求來的太醫說:若想母妃醒來,需千年人參做藥引。
可母妃隻是小小常在,她不配!
皇後已仙逝多年,後宮是蘭貴妃做主。
我在大雪裡跪了兩個時辰,她總算讓我進了內殿。
熱騰騰的炭火烘著我,我卻止不住地打寒戰。
蘭貴妃悠然自得躺在軟榻上,拿著番邦進貢的水晶葡萄喂給懷裡的波斯貓。
她輕蹙眉:
「宮裡有宮裡的規矩,今天本宮要是破了例,保不齊明日這個答應問本宮要雪蓮,那個宮女求本宮賞雪蛤,那這後宮豈不是亂了套?
「你母妃在爬陛下床的那一晚,就該S了。
「她能帶著你活到現在,已經是賺了,做人不能太貪心。」
2
從翊坤宮出來,我狠狠摔進厚厚的雪裡。痛入骨髓的無力感,如繩索狠狠勒住我的脖子,讓人窒息。
婢女小柳哭著扶起我:「殿下,要不算了吧?」
「或許這就是娘娘的命。」
深宮裡無寵的女人,就像是冬日無根的草。
一夜凍雨,一場大雪。
就會讓她們無聲無息地消亡。
可她是我母妃,是這世上唯一深愛我的人。
我無法放棄。
我去求大皇兄楚誦。
他比我大八歲,是皇後娘娘所出,如今已經在朝堂行走,很得陛下看重。
奴才們並未為難,我很快被引入殿內。
大皇兄親手為我倒了一杯熱茶,又命人給我拿了披風和手爐。
隻是提到救人,他一臉為難:「後宮是貴妃娘娘做主,為兄也不好越俎代庖。」
我不住哀求。
他長嘆一聲,道:「你母妃是父皇妃子,此事還需父皇出面。」
「父皇現下在勤政殿接見朝臣,不如你去求求他。」
我喃喃:「可侍衛森嚴,我去不了前朝。」
他笑了:「為兄可助你……」
我換上宮女服,皇兄的人帶著我和小柳穿過重重侍衛,到了勤政殿外。
厚重的木門並不隔音,裡面傳來臣子激揚的聲音:「陛下您忘了,先皇後臨終時,您曾親口允諾此生不再封後……」
小柳身子一顫,伸手輕輕拽我的衣袖:「殿下,不,不要……」
原來如此。
大皇兄想拿我當槍使。
可如今,為了救人,我顧不得那麼多了。
而且若蘭貴妃真坐上後位,我與母妃的處境隻有更慘。
我「撲通」跪下,厲聲高呼:「父皇,父皇,求父皇救救母妃……」
此等關鍵時刻鬧出苛待妃嫔的事,父皇顏面盡失,當眾斥責了蘭貴妃。
眼看封後的事要泡湯,蘭貴妃如何甘願?
她褪去釵環,梨花帶雨地辯解:「並非臣妾故意苛待林常在,實在是她,她對陛下不忠……」
「妾身思忖著她畢竟為陛下養育了五公主,也擔心皇家顏面有失,這才想讓她自生自滅。」
幾十個內侍烏泱泱地衝進凝萃宮,裡裡外外翻了個底朝天。
臥病在床的母妃,被他們直接扒拉到地上。
他們從妝奁裡,「搜」出一張寫著豔詞的紙。
3
可笑母妃字都不認識幾個,便這般被坐實了不忠的罪名。
蘭貴妃在父皇面前三言兩語,我那遠在江南,從未謀面,做著糕點營生的外祖父一家就被株連三族。
無一幸免。
母妃得到消息,嘔出一大口鮮血,油盡燈枯。
她艱難地伸手,擦去我眼角不斷湧出的淚水:
「對不起,得留嘉兒你一個人在這世上了。
「下輩子,我們做一對尋常母女,我陪你長大,看你出嫁,子女成群。
「好好活著,別,別想著報仇。」
她走了。
背著一身的髒汙,被爛席一卷,隨意扔在哪個亂葬崗。
隔日楚誦來找病倒的我。
他摸摸我的頭,說:「這事是為兄處理不當,為兄向你道歉。幸虧你與父皇眉眼極為相似,你生母的事才沒牽連你。」
我緊繃著:「母妃是無辜的。」
大皇兄嘆口氣:「嘉兒,這後宮這天下,無辜的人太多。」
「你還是好好養病,為兄會將你生母好好安葬,每年清明讓人多燒紙錢。打起精神來,往後的路還長著呢。」
他帶了許多好東西給我,其中就有上百斤銀絲炭和一根千年人參。
我雖與父皇長得像,但宮裡流言蜚語不止。
奴才們一見我就竊竊私語,有些甚至當面說我不知是母妃與誰生下的野種。
那個冬天讓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徹骨的冷。
就算是紅彤彤的銀絲炭,也無法讓我的心暖和起來。
或許卑微的人,命就是賤些。
小柳天天給我塞好吃的好喝的,母妃四九那日,我身體好了大半。
宮內不能燒紙,我親手制作了一個鈴鐺,寫了母妃的名字生辰。
據江南風俗,四九那日若能將鈴鐺掛得足夠高,便能招來逝者亡魂入夢。
御花園裡有一棵千年古樹,我準備將鈴鐺掛那上面去。
結果在甬道裡遇到了前呼後擁的楚瑤。
她從軟轎裡探出頭,一臉鄙夷:「你生母做出那等齷齪事,本公主要是你,趁早懸梁自盡。轉過去別讓本公主看見你的臉,本公主嫌髒!」
4
我挺直腰杆:「六皇妹,我亦是父皇的公主,你當叫我一聲……」
說話間她已經下了軟轎,抬腿往我膝蓋上狠狠一踢。
我腳下一軟,跌坐在雪地裡。
她抬著下巴,用鼻孔看我,帶著鄙夷又自得的笑:「你不會真的以為公主和公主都是一樣的吧?」
「滾開!」
侍從們一窩蜂上來,將我跟小柳擠到牆根。
我的臉被狠狠擦在粗糙的牆壁上,拉出長長的血道。
公主和公主,其實有天壤之別。
不受寵,在這深宮之中是原罪。
小柳SS拽住我,要我晚些再去御花園。
我們等了半個時辰再去,聽到一陣喧哗。
是楚瑤貪玩跑到了湖中央,奴才們慌亂追隨,結果冰面裂了,她眼看著就要掉下去。
她號啕大哭,奴才們手忙腳亂營救,然而他們越往前,冰裂得越快。
我站在大樹後,冷冷地看著這一幕。
小柳咬牙切齒:「老天有眼,貴妃栽贓咱們娘娘,這會報應在她女兒身上了,最好淹S她。」
我解開身上的披風往前走:「我得去救她。」
「殿下您瘋了,您忘了剛才……」
這麼多奴才,楚瑤S不了,頂多受點罪。
可我,需要一個契機。
一個走到蘭貴妃身邊,走到父皇眼前的契機。
楚瑤被我毫發無損地救下,我自己卻掉入冰湖,發起了高燒。
迷糊間我看到了母妃,她目光滿是悲憫和擔憂:「嘉兒,你為何不聽我的話,好好地、安靜地活著?」
我哽咽難言:「母妃,在這吃人的深宮裡活著太難,我需要一些信念。」
「讓那些要你性命的人付出代價,便是我活下去的信念。」
母妃消散了,蘭貴妃和父皇來看我。
她裝出賢良模樣,輕輕為我掖被角。
我閉著眼SS握住她的手,一聲聲地喊:「別走,別丟下嘉兒一人……」
蘭貴妃暗暗掙脫,可我握得極緊。
幾個回合後,我緩緩睜開眼,看清是她後,松開她的手,極盡哀婉:「嘉兒認錯了。」
我的目光轉向父皇,眼淚大顆大顆往外滾:「父皇,您是不是厭惡嘉兒?」
「嘉兒已經沒有母親了,嘉兒不想再失去父皇。」
我哭著捧住自己的臉:「父皇您仔細看看,嘉兒與父皇長得很像的,嘉兒不是野孩子,嘉兒不是……」
我弱弱地去牽他的手:「嘉兒會對皇弟皇妹們好的,嘉兒還是有些用處的,父皇不要嫌棄嘉兒,不要處S嘉兒。」
父皇神色動容,有生以來第一次,他伸手摟住了我。
「好孩子,你是父皇的女兒,是大楚的五公主,誰敢說你不是,父皇拔了他們的舌頭。」
我眼淚滾滾:「可嘉兒的確是沒有母親的孩子……」
父皇拍拍我的背:「怎麼會,從今往後,蘭貴妃便是你母妃。」
5
我與楚瑤生辰隻差三天,又舍身救下了楚瑤,蘭貴妃沒有合適的理由拒絕教養我。
我如今既然已入了父皇的眼,面子上的事她總要做好。
是以錦衣玉食從不短缺,也讓我與楚瑤一起上琴棋書畫的課程。
楚瑤經常嗤笑我:「果然是賤人生出的賤種,你跟你S去的生母一模一樣。」
「我勸你安分些,不要做什麼出格的事來丟我和母妃的臉。」
隻是面上雖然風光,裡子卻不知受了多少罪。
蘭貴妃有的是刁鑽折磨人的法子。
比如制衣的都是好布料,卻被浸透了一沾就痒的魚尾葵汁液。
她讓我在中秋宴這樣的大場合穿著,痒得鑽心,我不能脫也不能撓,一場宴席下來汗如雨下。
又比如讓我為先皇後抄佛經,是正常的卷數。
不過毛筆的筆身是用銅燒制的,異常沉。
幾卷佛經抄下來,手腕都要斷了。
更別說我若是風寒,奴才們便往我飲食裡添寒涼之物。
我若是中暑,奴才們便給我備一些大熱的飲食。
小柳經常偷偷抹眼淚:「她怎麼能這般折磨殿下?這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
我問她:「小柳,你覺得三歲稚兒可以砍斷五人合抱的大樹嗎?」
「這如何能?」
「能的!」我笑了笑,「稚兒會長大,隻要經年累月,細水長流,不言放棄,再大的樹也能被砍斷。」
我可以。
在我變強大前,在時機來到前。
我必須得忍。
雖然為我延請了名師,但我「笨」,琴棋書畫沒有哪樣出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