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裴玉珩是年少夫妻。
他登基後第一件事就是接我入宮。
入宮三月,所有人都有了位分,除了我。
他總告訴我說:「再等等。」
不出意外的話,我等不到那一天了。
1
「呦,太子妃還有闲心在這賞雪?」
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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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覆蓋著琉璃瓦,使得原本金碧輝煌的宮殿顯得更加沉穩大氣。
放到幾年前,我是不敢想會有一天能住在這裡的。
「呦,瞧我這腦子,陛下都已經登基了,哪還能叫您太子妃呢?您現在……」秦婉寧說著,掩面笑出了聲。
我和秦婉寧向來不對付,在東宮的時候我好歹是太子妃,縱使裴玉珩向著她,我也不至於被欺負得太慘。
如今則不同了。
裴玉珩登基已有三個月,東宮的一眾女人都已封了位分,從貴妃到美人,除了我。
而秦婉寧就是位分最高的那個——貴妃。
「貴妃娘娘到我這有什麼事兒嗎?」
自秦婉寧從東宮搬過來以後,便隔三岔五地跑到我這演這一出。
「沈如音,旁的妃嫔都知道來我宮中晨昏定省,怎的你不知道來?」
果然,秦婉寧又找到了整治我的理由。
宮中的人慣會見風使舵,見我不得皇帝心意,早早都去秦婉寧那裡投了誠。
「貴妃娘娘怕是忘了,我們主子才是陛下的結發夫妻,哪有正妻去給妾侍請安的道理?」出聲的是我的婢女素秋。
她一向見不得我受人欺負,這麼多年了,還是沒有習慣。
啪——
秦婉寧戴著護甲的手用力地扇在素秋的臉上,素淨的小臉霎時紅了起來,還帶了幾道血印。
「你主子現在都不配和我說話,你算個什麼東西!」秦婉寧張揚的樣子像一隻炸毛的貓。
不對,有點辱貓了。
啪——
距離過年還有幾個月,我這宮裡像是提前放了爆竹。
早知道秦婉寧今天來,我也要戴上一副護甲。
我的手剛落,秦婉寧的臉就腫得老高。
開玩笑,你是嬌滴滴的大小姐,我可不是。
我這手勁兒可大得很。
2
秦婉寧的嘴巴微張,露出難以置信的眼神。
「沈如音,你敢打我!」
秦婉寧淚眼婆娑,甚至有一縷頭發都因我這一巴掌散開了,顯得尤為動人。
若是裴玉珩看了,怕是要心疼S了。
這幾個月我鮮少和她爭執,後宮一眾妃嫔幾乎都是以她為尊。
秦婉寧家世顯赫,她的父親是當朝首輔,是以前朝上書要立她為後的聲音也越來越高。
大概所有人都覺得,秦婉寧離封後隻差一道聖旨了,皇帝下這道旨意也是早晚的事兒。所以我這個S對頭自然應該夾著尾巴做人。
憑什麼呢?
「娘娘我們快回宮吧,奴婢拿冰塊給您消消腫。」秦婉寧的婢女一臉慌張地看著她。
「這可不能消腫啊,消腫了貴妃娘娘可就沒有證據了。」我好心提醒她。
「沈如音,你別得意太久,珩哥哥很快就會立我為後了,你識相一些就早早自請離宮吧。」
這麼多年了,秦婉寧的手段還是這麼低劣。
我從懷裡掏出一支發簪,為秦婉寧盤上了那縷掉落下來的頭發。
「那還要貴妃娘娘多多美言幾句,否則你的珩哥哥怕是舍不得。」
看著秦婉寧吃癟,我卻並沒有多少快感。
珩哥哥。
這曾經是我對他的專屬稱呼。
可我已經許多年沒有這樣喊過了。
3
我嫁給裴玉珩時他還是個不受寵的皇子,甚至可以說是令先帝討厭的皇子。
先帝在世時喜歡微服出巡,又風流成性,「南巡」的時候和一位舞姬一夜生情生下了一個孩子,這個孩子就是裴玉珩。
那舞姬,是先帝的兄長逆王的妻子。逆王參與叛亂被俘,家中女眷皆充入教坊司,而逆王妃卻被先帝遇到。縱使先帝極力封鎖消息,可這在宮中卻無人不知。
所以裴玉珩年少時期過得是極為困苦的。
否則我這個沒娘的庶女也不會被賜婚給他。
剛成親的那幾年,我和裴玉珩可以用相依為命來形容。
我們在歲寒之時抱團取暖,在瘟疫橫行的日子裡生S與共。
他也曾在無數個靜謐的夜晚覆身而上,與我分享強而有力的心跳。
在深沉和熱烈中輕起薄唇,喚我「卿卿」。
每每聽到這個稱呼,我的身體都會忍不住瞬間緊繃起來,帶著我自己都無法察覺的信任和依賴,輕聲回應:
「殿下…… 」
「我們是彼此唯一的家人,叫殿下不覺得太過疏遠了嗎?」
「那叫什麼?」
他低下頭,湊到我的耳邊,吐出一絲炙熱的氣息。
「珩哥哥。」
如今能叫他珩哥哥的人太多了,而我也早就不是他唯一的家人。
4
房門「砰——」的一聲被踢開。
倒是有些羨慕秦婉寧了。
她日日來找我麻煩,也不見裴玉珩來。
隻不過今日處於下風,這麼快,她的珩哥哥就來為她討公道了。
「怎麼?現在宮裡的規矩是皇上來了也不必通傳了?」
這是入宮之後我第一次見到裴玉珩。
我看著他臉色鐵青地站在門口,隻覺得有些可笑。
裴玉珩冷瞥我一眼:「你不必與我陰陽怪氣,你應該知道我今日來找你是做什麼。」
「那我可要好好想想了,做什麼呢?」
我緩步走向裴玉珩,一根手指勾住了他的腰帶。
隻輕輕抬頭看了一眼,便見他神色緩和,呼吸漸重。
「需要思考這麼久嗎?」我見他不說話,踮起腳尖,貼在他的耳邊問道。
裴玉珩仿佛大夢初醒,一把甩開了我搭在他腰間的手。
「沈如音,我跟你說了多少次了,這裡是皇宮,不是靜園,由不得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他眼裡閃爍著怒火,恨不得將我吞噬。
我笑了:「別說得好像在靜園的時候我能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似的。」
「你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一開口就這般咄咄逼人?」
裴玉珩問我,我又何嘗不想知道,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我倆一見面就隻會吵架。
我低頭看著指腹流出來的血珠,側過身抹在衣角上。
這是剛剛裴玉珩推開我時,被他腰間盤龍紋樣的帶鉤刮傷的。
裴玉珩並未注意到這些,隻一味地替秦婉寧出頭:「沈如音,怎麼就非要去找秦婉寧的不痛快呢?你前些日子不是安分得很嗎?」
前些日子啊。
因為前些日子病得快要S了啊。
所以安分。
5
太醫說我肚子裡長了個東西。
那東西會越長越大,所以我的腹部會越來越疼。
「隻是疼痛嗎?」
「……也會危及性命。」
「長多久會危及性命呢?」
「……不出三月。」
原來隻有三個月了嗎?
「主子,該喝藥了。」素秋端著那碗漆黑的湯汁,遞到了我的面前。
自打進了皇宮,我的身份就尷尬得很。旁的妃嫔都可以喚一聲娘娘,而我這個潛邸的太子妃卻沒名沒分地待在宮裡,素秋無法,隻能喚我主子。
「我不想喝,先端下去吧。」
喝不喝又有什麼關系呢,左不過是剩幾十天的活頭了,何苦再多受著一樁罪呢?
素秋聞言想勸我,還未開口,便被裴玉珩叫住了:「端過來給朕。」
裴玉珩手指修長,端著那隻還有些發燙的白瓷藥碗,指節微微凸起,好看極了。
連帶著那碗藥都變得沒那麼討人厭了。
「這是什麼藥?」裴玉珩輕輕攪動著那碗藥,出聲詢問。
「不過是治療風寒的藥物,如今已然大好了,自是不必喝了。素秋,端下去吧。」
裴玉珩卻並沒有把藥還給素秋的意思,他舀了一勺湯藥,輕輕吹拂了兩下,對我說道:「還不快過來。」
那一刻我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靜園,他哄我吃藥的時候。
我被他的聲音誘哄了,在他的注視下不自覺地朝著他走過去。
剛及他身旁,我就能聞到一股刺鼻的茉莉花香,這宮中滿是茉莉花的就隻有那一個地方。
我瞬間清醒。
6
隨著裴玉珩將湯藥喂到我的嘴邊,那股子茉莉花味直衝我的大腦,頭痛欲裂。
我下意識地推開那碗湯藥,裴玉珩意外我會用那麼大的力氣,一時沒拿住,清脆的破裂聲從地面炸開。
「沈如音你什麼意思!」裴玉珩忽地站了起來,一臉怒氣地看著我。
「你身上的茉莉花味太惡心了。」我實話實說。
裴玉珩覺得我是故意陰陽他,惱羞成怒道:「我好心好意來看你,就算你耍苦肉計我也陪你演下去了,你還有什麼不知足?」
「苦肉計?你是覺得素秋端這碗藥是我的苦肉計?」我沒想到我在他的眼裡已經是這種人了。
「我有說錯嗎?你今日把這發簪插在婉寧的頭上,不就是為了讓我來看你嗎?」
裴玉珩說著,拿出了我今早插在秦婉寧頭上的木簪。
在我的注視下,雙手將其折斷。
7
那木簪是我們成親第二年裴玉珩送給我的。
那時裴玉珩不受先帝待見,靜園的日常開銷都靠著他那可憐巴巴的份例銀子。
就連冬日的正經炭火在層層克扣下都少之又少,更別提什麼首飾了。
於是在我生辰那天,裴玉珩送了我一隻他親手雕的木簪。
那是他從我們院子裡那棵桃花樹上割下來的枝杈。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我承認,我是在賭,賭他看到這支簪子會不會想起我們的年少時光,會不會來見我。
我甚至提前一個時辰梳妝打扮,隻為掩蓋病容。
他來了,我卻賭輸了。
那木簪的裂口處像一根根尖銳的刺,生生地刺破了我的心髒。
或許太醫診斷有誤,不隻肚子裡長了東西,我想。
「你不要的東西,也不必送給婉寧,她也不稀罕。」
說到這兒,裴玉珩用一種失望的眼神看著我:「沈如音,你什麼時候也變得這麼工於心計,毫無容人之量了?」
不等我解釋,裴玉珩拂袖而去。
嗯,又是不歡而散。
我本以為在最後的時光裡能感受到他的一絲溫情,看來是不成了。
8
當晚,裴玉珩就去了秦婉寧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