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秦祉這個樣子,心裡卻不知道那裡來的沉悶,一點點地加深。
我沒提醒秦祉,貓之所以願意逗弄老鼠,是因為它對老鼠有興趣。
現在也一樣,他自詡看穿了夏黎的拙劣的伎倆和圈套,可也同時……被她引起了濃濃的興趣。
7
這很久之後,我都沒有收到秦祉的消息。
他沒有聯系我,我也沒有聯系他。
雖說人人都當我是他的正牌女友,但隻有我和他心知肚明,我們之間的關系從來都不是我能正大光明、理直氣壯去查崗的關系。
「正牌女友」這個名稱隻是他給我的體面,要是我真的以正牌女友自居,倒反而有點拎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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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說不說,秦祉願意幫我,很大一部分的原因也是因為我的這一份識趣。
不過我雖然沒有見到他,但卻在財經頭條上看見他的照片。
秦祉是年輕英俊的鑽石王老五,曾經和娛樂圈如今挺火的一個小花談過戀愛,所以他雖然不在娛樂圈混,但倒是有一大批對他私生活有興趣的媒體和觀眾。
照片的噱頭很八卦,說的是【頂級富 N 代為愛屈就蒼蠅館子,是真愛降臨還是心血來潮?】
這個鏈接還是一個我之前圈子裡一個不太熟悉的女人發給我的,大概是來看我的笑話,給我留言說:「不會吧,唐大小姐?這麼快就失寵了?」
我打開鏈接,除了一些臆想的文字,這個八卦倒是配了很多圖,畫質看著就是偷拍的,一家大排檔,秦祉穿著白色的襯衫,袖口挽起,露出流暢有力的手臂線條,和一個背對鏡頭看不清模樣的女生露天坐著,桌上擺著看不清的小炒還有烤串。
這些照片其實看不太出什麼,唯有一張,秦祉看著坐在他對面的那個女生,在笑。
他像是聽到很有趣的東西,眉眼笑的深深的彎起,那樣愉悅的樣子。
就那一瞬間,心口仿佛被人用鈍刀子磨一樣,一開始沒反應過來,然後就是控制不住的枝枝蔓蔓的疼痛,像是提著一口氣一樣,從手指到心髒開始麻痺,我覺得自己還挺鎮定,可握著手機的手卻一直在發抖。
我想點開看一下那張大圖,下一秒這個帖子卻突然出現 404 的提示。
被人刪掉了。
不僅是這個帖子,所有平臺關於他和夏黎的這個桃色新聞都被人刪掉了,這大概是秦祉的手筆。
他其實是個不太在意這些東西的人,當初他有幾個女伴是娛樂圈的小花時,各種頭條緋聞,也沒見他找人刪過一次。
「都是些沒意思的東西,別人願意看就去看吧,都是吃飽了撐的,這樣無聊。」
這是他的原話。
可如今這樣全網大範圍的刪帖,我想他大概是為了保護夏黎——畢竟她還是個學生,學校裡的流言蜚語終歸是不太好。
我坐在沙發上,看著那個提示錯誤的手機頁面,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又可能什麼都沒想,然後不知道為什麼,我開始搜夏黎的名字。
名字+學校,倒真的在她學校的微博上搜到她的照片,是參加養老院公益活動的照片,有一張是她的特寫,她穿著統一的學校文化衫,左上角是學校的名字,下面一個小小的銘牌,寫著她的名字,夏黎。
並不是特別精致的姑娘,但勝在朝氣蓬勃,扎著高高的馬尾,攙扶著一個老人對著鏡頭笑彎了眼睛,元氣十足的模樣。
和我確實大相徑庭。
因為職業的原因,我習慣穿各種禮服,和秦祉在一起後,和他出入的也是一些高級場合,我每時每刻都是妝容精致,連微笑的弧度都一絲不苟,確實漂亮精致,但就好像是櫥窗裡的精美昂貴的限量娃娃,這大概是秦祉看膩了的模樣。
我一個人坐在沙發裡,看著陽臺上夕陽的餘暉一點點斜倚,直到屋子裡慢慢一點點安靜下來,我打開和秦祉的聊天框,本來想給他發一條消息,信息編輯好後我頓了頓,然後一個字一個字的刪掉了。
8
收到秦祉的消息是在三個月後,這是從我和他在一起至今,第一次這樣久沒有聯系。
他的消息一如往常,就像中間這三個月的斷聯不存在一樣,他態度照舊的跟我說:「唐槐,周末一起吃飯,我去接你。」
我不知道自己那一瞬間是長出一口氣還是被判S刑的犯人臨刑前的緩刑,三個月,我想他大概是對夏黎失去逗弄的興趣了,他本來就不是一個專注的人。
而我在他身邊太久,已經成為了他的習慣。
周末我難得沒有畫太精致的妝,我穿著簡單的白色的 T 恤和牛仔褲,將長及腰間的慄色長發扎起來,照鏡子時候也算青春,我對鏡中的自己笑笑,拿不準自己適不適合這個風格。
直到住家的阿姨看著我笑起來,眼神驚豔地贊美我:「唐小姐,您真是怎麼都好看啊。」
我從鏡子中安心一般對她微笑。
不是王叔開車,是秦祉自己開車來的,我走過去的時候,他正單手握著方向盤,眉頭蹙在一起,心事重重的樣子。
我喊他的名字,他才回過神來一樣哦了一聲,然後強打精神心不在焉一樣的轉過臉來,看著我微微笑了笑,說:「這幾天我有事,有一周沒見面了吧,不好意思。」
我拉開車門的手頓了頓,就是在那刻,我意識到,我失去秦祉了。
懸在頭上的達克摩斯落下後反而不再提心吊膽,我面色如常的坐進副駕,關上車門系上安全帶後才偏頭看著他,唇角是我一貫善解人意的微笑,我說:「沒事。」
我沒糾正他說已經三個月沒見了,也沒佯裝開玩笑的質問他是否對我膩了,如今是來跟我吃散伙飯的。
其實從他沒有發現我與往日的不同那刻起,我就知道,有些話,已經不必說出口了。
我自嘲笑笑,突然覺得自己有些可笑。
他路上一直沉默,我也沒有開口。
就這樣一路沉默的到了目的地,我才詫異的看向秦祉,他目光看著遠處的飯店,表情復雜。
這不是他會來的餐館,這時候我心裡其實已經朦朦朧朧的有猜測,但我還沒有問出來,他已經下車,然後走過來彬彬有禮的為我打開車門,望著我的眼神仿佛突然親密起來,他將手遞給我,笑著跟我說:「走,吃飯去,今天換個口味。」
我的視線停頓在他伸過來的手上,然後視線上移,落在他的臉上,我笑了笑,將手搭在他的掌心,我沒說話。
後來很久後,我都記的這頓飯,這大約是我人生中吃過的最刻骨銘心的一頓飯,我沒猜測錯,因為秦祉拉著我的手走進餐廳後,我看見了夏黎。
我想還好我之前搜過她的照片,所以才能在第一眼看見她時就認出來。
她穿著服務員的衣服,臉色蒼白的看我和秦祉,視線落在秦祉牽著我的手上,很久都沒有移開視線。
我在那瞬間其實有些想笑,這大約是我第一次遇見這樣的情況,秦祉竟然想用我來讓一個小女生吃醋,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是愛情第一次在他身上降臨,所以向來穩重理智如他也慌不擇路的採用這種幼稚的手段試探。
我笑他幼稚,卻又為自己感到可悲。
可悲又好笑,像一個荒誕的冷笑話。
如果我尚且有幾分傲氣,此刻該配合他表演的我就應該視而不見,可我確實,欠他諸多。
就當還他這些年庇護的恩情吧。
我配合他坐下來,夏黎走過來將菜單遞過來,小聲地說:「這是菜單,請點餐。」
秦祉接過菜單,裝模作樣的看起來,我抬頭看向夏黎,她正出神地看向我,我對她笑笑,她愣了愣,下一秒她就倉惶的移開視線,臉色又白下去兩分。
你看,我嫉妒她的青春,她對我的外表感到自卑,人人都羨慕旁人身上自己不存在的東西,可她大概根本不知道,她不需要對我感到忌憚。
菜很快上來,秦祉故意挑刺地點點餐盤,說:「出餐這樣久,沒故意在裡面給我加點其它東西吧?」
這是我從來沒見過的秦祉,他少年老成,對待任何事物都是彬彬有禮的,很少會用這樣孩子氣的語氣挑剔找刺一樣東西,因為如果是他真心實意討厭的人或事,他反而一句話都不會多說,然後再也不會出現在他的世界裡。
對於他的挑刺,夏黎什麼態度都沒有,反而板著臉一本正經地說:「我們餐館雖然不大,但所有菜式都是現燒現做,秦總要是吃不慣,就不要光臨我們這種小地方。」
秦祉扯扯嘴角,似乎準備跟她你來我往幾個回合,隻是他抬頭的時候,卻愣了一下。
我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夏黎的眼睛裡含著淚。
他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到嘴邊的話咽下去,夏黎在一邊說:「請慢慢享用,如果沒事的話,我先下去了。」
她離開後,我一直垂頭沉默地吃我的,有一道涼糕大概是桂花蜜灑多了,甜的人發齁,但我一聲不吭,一點點地往下吃。
然後我才開口問他:「就是她嗎?」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但秦祉本來就是個聰明人,他的莽撞和不穩重似乎都隻在另一個人身前,他沉默片刻,然後沒瞞著我,說:「是。」
我放下筷子,拿起一邊的紙巾擦了擦,我覺得我表現的非常得體,我甚至笑了笑,問他:「你們之間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挺偶像劇言情小說的,秦祉逗弄著夏黎,逗弄逗弄著興趣越來越大,然後某天去學校找她的時候,看見她和學校一個男生舉止親密,他也不知道自己當時是怎麼了,陰陽怪氣的嘲諷她,說她為了攀高枝不擇手段,將停車庫的監控放在夏黎面前,冷嘲熱諷她為了錢什麼做不出來?
兩個人就這樣鬧掰,夏黎含著淚大聲地承認說:「是,我就是為了錢, 我為了錢不擇手段, 我隻是想往上爬,我就是個愛慕虛榮的人, 你滿意了?」
趙鈞在這哗啦啦聲中偏頭來看我,笑的很陰鸷邪氣,他說:「唐小姐,聽說銀行的催款起訴書已經寄到你家了,這一百萬夠不夠包你一個月?」
「我沒」後來秦祉又額外查了一下她的身世, 她從小在孤兒院長大,一路走來吃過不少苦,所以連帶著那些心機都變成了自強不息的證據。
我問秦祉:「你不是最討厭女人在你面前使這些小手段嗎?」
他皺著眉,似乎自己也有些奇怪疑惑,他想了很久,才說:「可她不一樣……」他似乎對我有些抱歉一樣,繼續說, 「我隻是覺得, 她費盡心思接近我的這些小心機, 倒是也挺可愛的。」
我笑了笑,跟他說:「如果喜歡, 就好好和她相處,你現在這樣, 隻會將她越推越遠。」我忍了忍, 還是沒忍住苦笑出來, 我說:「何苦拿我試探她,她若是對你真的真心,你隻會將她越推越遠。」
他蹙著眉, 似乎下不定決心。
下一秒,也不知道餐廳哪裡來的突然哗啦聲, 然後是忙不迭的道歉, 還有一個男人巨大的呵斥聲:「你沒長眼睛啊——」
動靜漸漸變大,不用回頭, 我就知道是夏黎,因為坐在我對面的秦祉臉色一變, 下一秒就已經衝了過去。
他大概是為夏黎出頭。
身後的動靜慢慢變大,我聽見秦祉客氣又不容置疑的話, 而後是那個男人的嘟囔, 不過著動靜很快慢慢平息, 餐廳又一點點安靜下去。
我一直沒有回頭,隻是慢條斯理冷靜的吃桌子上的菜。
我吃了很久,餐館裡的人換了一波又一波,直到一位陌生的服務員走過來,小聲的提醒:「小姐,不好意思, 我們下午營業時間快結束了。」
秦祉一直沒有回來, 我知道,不需要他特意告知,我和他應該就停在這裡了。
我自己心中的裂痕和遺憾, 隻是過客故事的花紋,早就本該結束的故事,在此刻迎來它的大結局。
沒有意難平,沒有糾纏, 沒有不體面。
我放下筷子,抬頭對服務員微笑,我說:「結賬吧。」
(完)